绝望的仁心

文/独醒狂人

从今年二月底的湖南“规培生”元宵节在医院内轻生，到近日的南宁市某三甲医院一周内“规培生”与实习生先后自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三起惨剧接连发生。笔者作为一名医生，悲痛之余，更加感慨所谓“医者”仁心，那仁心往往服务病患，偏偏难以善待自我，便是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此处，我讲一点不太崇高的话：无论医生也好，其他职业也罢，凡是血肉之躯都会有七情六欲。既然没有人是钢铸铁打的，那么借抗压能力宣扬无私奉献的逻辑，一定是道德绑架。当然，写这篇文章的目的，绝不是制造对立情绪，只想说假使没有相同遭遇，随意抛出不爱惜自己，则不会关爱别人的理论，是不负责任的。但分析无法承受的原因，倒是看看四百余万医生诊治超过十四亿人的病，可知僧多粥少的现状称得上形势严峻了。究竟医生的缺口十分巨大，医疗单位却不愿招聘医生的状况，又是非常普遍的。尤其是“医联体”模式全面推广之后，大型医院掌握了蚕食基层的机会，依靠版图扩张逐渐走向了区域性垄断。而完全沦为附庸傀儡的乡镇社区医疗机构，在上级医院的操纵下，录取新人的标准也不断增加。如今，哪怕是普通的小医院用人，竟然同样有硕士博士的门槛，毕竟头顶一个“附属”的金字招牌嘛。这一番变化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学历不高年资低的医学毕业生面临极大的就业压力。

当然，是否缺少医生，从来是一个相对的问题。很多年来，上层貌似找到了一套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以一当十。记得先前实习的见闻，住院部流行一句话，叫做女生当作男生用，男生当作畜生用。虽然听着别扭，却是原本残酷的事实——不仅需要连续地上手术做助手搭台，还得兼顾病房管床的日常医嘱、换药、值班、写病程等等。总之，像牛马一样昼夜不停地拼命干活，毫无一丝喘息的空间可言。大抵医学界早已达成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是无限的压榨被“规培制度”发挥到了极致的顶峰。学不到什么东西，每天只配高强度打杂的廉价劳动力，处于一般绝望的生活，难怪越来越多医学生喜欢拿“领着学生的工资，担负医生的工作”去自嘲四不像的身份。

谈及绝望，最可怕是未来漫长的人生道路依旧深陷在无穷无止的无奈中。想来，医学生忙于奔命，无法修炼本领，虚度了不少宝贵的光阴。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终于迎来华丽蜕变，成为了一位医生，总该大展拳脚了吧？可惜还是不行，面前是各种类型的会议、讲座、培训、考试、科研、论文、继续教育、学分任务……反正都是一系列本职之外的形式主义，纯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故意耽误。医生救死扶伤，尚且力不从心，现在又不得不分心伤神，浪费精力去处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务。于是乎，所有医生的确是样样精通的全能高手，可是仁心免不了跌进筋疲力尽的泥沼。一边是临床工作的辛苦，一边是学术提升的劳累，宁愿将医生逼入绝望的困境，也要按照现行的医疗体制两手同时抓紧，简直是特别离谱！

中国医生忍受着绝望的痛楚，即便选择轻生，也并未效仿韩国医生消极的集体罢工抗议，让不良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算是仁至义尽吧。我以为，仁心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而已。然而，倘若医务人员得不到充足的人文关怀，如何能够将他们的人文关怀回馈给社会呢？推己及人，纵观成千上万的行业，有几个得到了真正的人文关怀呢？回顾过去的一些不幸，有教师自杀、高管自杀、企业家自杀、公司员工自杀、货车司机自杀……或许也曾满怀憧憬与希冀，或许也曾勤恳地创造财富、分享价值，或许也曾拥有一颗同情、爱护和乐于帮助的仁心，最终因为绝望遗憾的放弃生命。无声的抗争愈是激烈之际，说明眼下是时候反思了：只管施行制度，却不管制度对百姓的冲击；只管提出要求，却不管人们严格遵守的感受；只管督促履行义务，却不管群众的权利保障——不懂尊重劳动者，等同于把奋斗的仁心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2024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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