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走的时候我父亲还曾发愁过，担心没人来帮忙，到时候很尴尬。因为就在前几年堂哥江河结婚的时候，就没有多少邻居过来参加婚礼，搞得场面一度很尴尬。大娘倒是和很多年前一样，满不在乎，还说人家不来，她不去，相互不欠人情。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大伯走了之后，那几天断断续续的都有不少邻居来到大伯家里帮忙，甚至在下葬的时候，还有很多人都在出力，我父亲很感动，也哭了出来。大娘呢？则没有了当年嚣张的气焰，甚至就坐在屋里不出来！

1.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应该在几十年前有过一种经历，就是吃晚饭的时候，或者就是要睡觉的时候，会忽然间听到有人在骂街。

比如说骂谁偷了他们家的玉米，谁踩了他们家的地，谁的羊在他们家地头排泄了等等。

总之就是在晚上的时候，总是能够听到有人在骂街。

我大娘，就是这号人物。

而且还是特别厉害的那种。

我们村是三条街，她住在最西边，但是大娘能够从最西边开始骂到最西边，三条街全都骂了一个遍。

很多人端着碗就在家门口看着她骂，结果大娘看到有人出头，就骂人家。

因为她觉得，一定是那人做贼心虚，不然的话，干嘛出来看呢？

大伯人老实，不怎么爱说话，而且吵架也吵不过大娘，只好忍着。

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在村里都抬不起头，尴尬的不行，甚至在庄稼地头干活的时候，他多跟别人说了话，在地头抽了几口烟，大娘就开始破口大骂，说大伯不干活，游手好闲等等。

这话是说给大伯听的嘛？是说给路人听得。

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在地头跟大伯说话了。

曾经，大伯不止一次的劝过大娘，不要在村里那么的骂，太丢人了，影响不好。

大娘一听就炸了“要啥面子？要啥面子？面子能当饭吃？你脸皮薄不敢去吆喝，我去！”

大伯的意思是说，她这么吆喝，对孩子的影响不好。

但就像江河与江凤两个人，也是学了大娘的那一套，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厉害的人物。

我们学校有一口井，下课的时候大家过去打水喝。

每次只要江河和江凤过去，其他人都吓得不行，得让着他们两个，不然的话，两个人就去欺负一个人。

总之，便宜一直在占，亏是一点不吃，我们村的人都比较怕江河与江凤，当然，也包括我。

大娘跟谁关系都不好，跟我们家也是如此，甚至还把奶奶直接让在我们家，不让奶奶去他们家吃饭，但是每次姑姑来看奶奶，大娘都会让江河与江风过来拿东西吃。

只要我们干不给，或者少给了，不用半个小时，大娘一定会坐在我们家门口开始哭着骂起来奶奶，说她偏心，说都是孙子孙女，凭啥待遇就是不一样？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大伯人实在是老实，也劝过，但是劝不住。

有时候大娘做事过分，大伯就悄悄的拿着烟去邻居家赔不是，说都是自己没有管好这个家，让邻居们理解一下。

日常的时候倒也还好，只是到了大事上，他们闹得才厉害。

2.

大伯的主张是，都是街坊邻居的，谁家都有婚丧嫁娶的情况，在村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这个礼还是要到位的。

尤其是白事，一定要多去帮忙。

但大娘从来不允许大伯去。

毕竟是花钱的事情，大娘才不舍得。

我曾经见过一次，大伯因为参加人家的白事跟大娘吵架了。

那天是邻居的父亲去世，我们还是同姓，这种事情，不用多说，自然是要过去帮忙的，而且那个时候还是人抬棺 材，包括做饭的椅子凳子什么的都是要借邻居的。

可是大娘不同意。

她说晦气，说什么都不让大伯去帮忙，也不让大伯把桌子给借过去。

但大伯已经答应了人家。

来了几个人搬东西。

大娘就往门口一站，那气势，没人敢说话。

众人都说不借了，连忙往回走。

大伯似乎是脸上挂不住了，那一次，非要刚起来。

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当晚他们就打了架，而且特别的严重。

从那之后，家家户户有什么事情，更是很少再去找大伯了。

只是大伯觉得，村里的人情世故，还是要参与的。

不拿钱的话，也要出力，毕竟都是街坊邻居的，都是在一起生活几十年的人，这点人情还是要有的。

大娘还是那个态度，不参与，不打听，不花钱。

到后来的好多年，一直都是如此。

但很快，就轮到了大娘的头上。

这一年，江河结婚。

他结婚的现场，可以说是，很尴尬。

3.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娘的脾气还是没有收敛，虽然说不再出去骂街，但是谁要是压了她家的地，或是她地头的麦子少了一点，也是会出来骂街。

以前是三条街要骂上好几轮，现在只骂一轮也就行了。

再就是江河和我大伯他们都出去打工去了，老家也很少回来，只有大娘在家里生活。

很多次，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娘都没有跟大伯说，也没有参与进来。

大伯如此，更别说是江河了，他更是参与的少。

到了年底的时候，大伯听说谁家办事了，就过去说说话，表达一下歉意。

邻居们也都知道大伯和大娘的情况，所以就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在村里就是这样，人情世故，你来我往。

你不跟人家来往，人家也不跟你来往。

到了江河结婚的时候，这请帖，都不知道该怎么送。

甚至我父亲带着我和江河去找邻居的时候，他们都会说“哎呀，江河结婚啊，我都不知道。”

确实很尴尬。

江河这个人很少回家，就算是回家了，也很少参与村里的人情往事，所以很少跟人家互动。

本来我们是准备35桌的，但到最后，只来了21桌。

饭到了下午两点就吃完了。

院子里一瞬间空落落的。

大娘一边收拾着剩菜，一边收拾着酒瓶或是盒子“都不来才好呢，省得我花钱！”

大伯倒是很生气。

觉得脸上没面子，气的不行。

大娘怒目圆睁，看着大伯，怒斥他。

大伯也是说不出来话，只好认了。

此后，大家各忙各的，更是少有来往，毕竟现在的人都忙着工作，谁还有闲心思在家里躺着呢？

常年不在家，来往的不多，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直到这一年，大伯走了，我们着急忙慌回家办事，父亲也是很担心，担心那尴尬的场景再次出现。

但，我们想多了。

意外来了。

4.

停 棺三天。三天后下葬。

我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当时就看到很多人在院子里说话聊天，很多都是邻居，很多都是常年不来往的邻居。

张叔之前是跟我大伯关系很好，也算是我大伯那群朋友里为数不多能够坚持来往的人，他也早早的回到了家，开始帮忙张罗着事情。

还有几个邻居，帮忙收拾家里，帮忙撕白布和一些其他的东西。

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送纸钱，有人过来送各种东西。

院子里，来了十几个人。

这个场景，可比当初江河结婚时候场景人多太多了。

其实父亲也在担忧，担心没人过来帮忙。

这毕竟是白事，红事的话办不好也就是心情闹腾一阵子，但白事办不好，可能心里会愧疚一辈子。

大伯走了，父亲就是话事人，他要帮着大娘帮着江河把这件事给做下去。但想想这么多年来大娘在村里做的那些事，为人处世一点也不行，父亲是担心，到时候大伯下葬的时候，连个人都没有，那不是说明大伯这一辈子混的不行吗？

再看大娘，人很伤心，在屋里一直哭。

我进了屋，看到有几个其他的邻居大娘在帮忙处理事情，还有人在劝大娘看开一点。

这一幕，我是没有想到的。

万万没有想到，往日不来往的人，这个时候却都来了。

尤其是在下葬前的那天晚上，我刚从集镇上买回来菜，院子里已经来了七八个大人，还有好几个邻居大娘，他们陪着大娘做一些事情，也有的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其实从早上开始，就有邻居过来了。

有人去接了棚子，担心下雨，有人去接了凳子桌子，让来参加葬礼的人坐，也有人带着江河去坎柳树，还有的人把火纸什么的，帮着大娘给叠一些。

总之，东一家，西一家的，都在帮忙处理着这件事。

大娘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我想，这个时候哭，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吧。

5.

一群人把大伯“送”到了坟地里，几个人帮着江河把坟给弄好，然后才回来参加宴席的。

大娘一口没吃，就傻傻的坐在床上，眼泪汪汪。

母亲和姑姑带着一点吃的给大娘吃，劝她想开一点。

但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根本就想不开。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人渐渐地都离开的。

离得比较远的亲戚都走了，近的邻居，在吃完饭之后过来找大娘说话，在这群说话的声音中，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后家里有啥困难了，记得跟咱邻居说，咱能帮就多帮一下。”

这话，是我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了。

而大娘呢？

人已经绷不住哭了起来。

很难想象，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那么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会有这么脆弱的一天。

往后的日子，大娘在家里独自生活，我们照常出去打工。

有时候我回来看看老家，会去大娘家一趟，看到大娘在跟邻居们说话聊天，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红事，不请不来，白事不请自来，这是人的本性。

都是一个村子的，不管有什么矛盾，人走了，那一切都要化为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