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突围战斗
抗日战争年代,各抗日根据地对敌人进行反“扫荡”斗争,是经常不断的事,特别是青纱帐(即高粱)一倒,大伙就要进行反“扫荡”的各种准备,使敌人穷凶极恶地来,损兵折将地去。
1941年初冬,日军集结5万多兵力,从11月2日起,对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发动了规模空前、灭绝人性的“铁壁合围”大“扫荡”。
当时,牛玉华正在鲁中区党委宣传队工作。领导上事先得到各方面来的情报,决定非战斗人员化整为零,由一部分地方武装带领,向北大山转移。和牛玉华一起转移的,有宣传队队长张健和10多个小宣传队员。
队伍从沂南西部马牧池附近的一个小村出发,男同志发了几支枪,女同志每人只发了两颗手榴弹。因为没有冬装,出发前,大家从被服长领了一些衣料和棉絮,准备带到山上隐蔽起来以后自己做。
北大山,远看像是一堵矗天直立望不到边沿的长墙,向上攀登,却是悬崖峭壁,有万丈深渊,也有嶙峋的怪石,有山洞的流水,也有枯黄的野竹,只是很少看到树木,也很少有住的人家。偶尔在山坡上看到几株山枣树,风吹得树上的黑枣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几棵柿子树,光秃秃的枝干中吊着几个干黄的柿子,山崖里一些桲萝条子,颤颤抖抖地在山风中摇曳。
高山上的一些石洞,便是同志们临时的家。十几个临时被化整为零的小青年,不敢高声唱歌,有时出来晒太阳,还要注意别被敌飞机发现目标,大伙儿都感到有些荒凉和孤寂。
队长为了节约粮食以防万一,发动大家三三两两地到山洼里捡落在地上的黑枣充饥。初冬的风,刀子似的割着脸,夜里更是彻骨的寒冷。同志们想把带来的布料快点缝起来,可是山洞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到山坡做吧,敌人的飞机又整天歪着翅膀在山头上盘旋,有时轰隆轰隆地往下扔炸弹,有时嘟嘟嘟地向山崖上扫射,只好到处寻找掩体,以便能展开布料做棉衣。
有一天,牛玉华在一个较小的山头上,忽然发现一块歪歪斜斜几丈高的大板石,像一根大舌头,底下虽然阴冷,但既可以展开布料,又可以躲避敌人飞机的扫射。牛玉华高兴地跑去报告,队长看了看说:“咱们就在这盘大炕上做棉衣吧!”
谁想打开包袱,缝衣服的针线带来了,就是找不到剪刀,这可怎么裁衣服?大家正在着急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宣传队员飞跑过来,喘着粗气指向远处的一个山洼里:“看,那里有个放羊的老大爷,他能在这里放羊,就可能住在这里,咱们快去问问!”
牛玉华喜上心头,可又担心这放羊人是敌人装扮的密探。不管怎样,还是上前去问问,反正都穿着便衣,就是密探也不怕。
几人硬着头皮向那位大爷走去。大爷看见她们,叹了口气,问道:“孩子,你们也是上山躲避那些狗东西的吧?”大家点点头。大爷仰脸望向天空:“可得注意点敌人的飞机。”满是皱纹和胡子茬的脸,显得十分痛苦:“俺那个16岁的儿子,就在前天叫飞机给炸死了!我和孩子他妈,把这几只羊,还有一盘小磨连夜弄到山上来,等反‘扫荡’胜利了再下山。你们饿了,我还带上来一些地瓜叶来!”
大家问起剪刀的事,大爷说针头线脑的东西得问大娘。老大爷赶着几只羊,带她们来到山洼一个用茅草搭起来的小窝棚里。大娘正在那里捡干菜,看到这些姑娘进来,上来就握着她们的手。
大家还没来得及向她说借剪刀的事,她就指着窝棚外面的那盘小磨说:“孩子,我这里有个小磨,还有地瓜根、地瓜叶,你们上山的时候,有没有带上点豆子来?要是带来,可用大娘的小磨磨点豆沫子吃。”
众人将借剪刀的事向她一说,她打开包袱翻弄了好几遍,也没翻弄到剪刀,长叹了一口气:“唉,针线都带上了,怎么忘了带剪刀。”大家没有找到剪刀,只好安慰了大娘几句,回到自己的住处。
“天下没有难倒人的事情!”队长双眉一扬说:“老祖宗不是用磨薄的石片当刀吗,咱们也来磨薄石头片当剪刀行不行?”他的话提醒了大家。于是,男同志专管磨石片,女同志就用磨薄的石片在布上划,没用三天的功夫,棉衣做成了。
同志们穿上棉衣,全身暖暖的,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欢呼石头磨成剪刀的一大胜利。一个小伙子笑着说:“回去以后咱们编个小戏,告诉人们,鲁中军区党委的宣传队过上了新石器时代的生活。”
棉衣刚刚做好,鲁中军区党委专门派了地方部队的几位便衣送来一点粮食,还告诉宣传队的同志们一点消息。
就在他们上山的第三天(11月4日)的黎明,敌人突然奔袭了住马牧池的山东纵队指挥机关。11月5日夜,一一五师政委罗荣桓同志,经过周密的部署,没费一枪一弹,率领几千人的大部队从留田向南突出敌人的重重包围。
上级说,敌人还要进行更残酷的“扫荡”,要宣传队暂时在山上住一个时期,有什么情况以后再告诉。
听完传达,大家这才发现旁边蹲着正在抽着旱烟袋的房东老大爷,身旁放着半袋黄豆和黑豆,还有煮熟了的地瓜,地瓜用破棉花套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拿出来还有点热乎气。
房东老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吃吧,吃吧,吃饱了在山上多编几支歌,写几出戏,等到反‘扫荡’胜利了,回去唱给乡亲们听,演给乡亲们看。日本鬼子这些王八羔子,都是些豺狼,咱庄家叫他糟蹋不成样子了!我家几间草屋也被他们烧了,等反扫‘荡胜’利了,我盖起新房,你们再来住。”
从来的同志们口里,大家知道,他们能爬上北大山找到宣传队,就是老大爷给他们带的路。大家拥上前去,向大爷问长问短,听到他家大人小孩都还好的消息,才算放了心。
有了黄豆和黑豆,又有了新棉袄,大家便躲在防备敌机的地方编歌、写戏。山下的老乡们,也经常上来给宣传队送信,说说根据地人民和日伪斗争的情况。牛玉华听了一位大爷说的民兵杀敌上山的动人故事,热血沸腾,激动万分,一口气写了一首诗。
队长看过之后,交给一位上山联系的同志,请他带到部队,设法多油印一些,散发到各庄,当宣传材料。反“扫荡”胜利后回到山下,牛玉华还看到许多村庄的墙上,贴着这首油印的墙头诗,心中乐悠悠的,想自己总算在反“扫荡”中做了一点宣传队员应该做的事情。
快一个月了,宣传队还没能下得山来。几个年纪较小的同志,有的说:“光吃草根拉不出屎。”有的说:“吃了黑豆光放屁!”队长看着同志们一张张又瘦又黑的脸,提议将老乡送上来的黄豆,到那位放羊的老大爷那盘小磨上磨几碗豆浆营养营养。
牛玉华说:“喝豆浆不解馋,咱不如做点豆腐吃。”这个建议比队长说的更受欢迎,但当队长问谁会做豆腐时,大家哑口无言了。牛玉华壮着胆子说:“我在家的时候看见妈妈做过,只要有点做豆腐点的卤水,想试试看。”
几个小同志自告奋勇到山上躲“扫荡”的人家找卤水,说巧也真巧,在那位放羊的老大爷家里找到了点豆腐的卤水。大家忙着泡豆子,磨豆浆,剥蒜瓣,多么想吃上几口豆腐!可是,牛玉华虽然看到母亲做豆腐,但多少豆子要点多少卤水,却没有实践经验,也忘记了问问大娘应当怎么点卤。
一锅热气腾腾的豆腐做出来,大伙争着去尝鲜。牛玉华尝了一口,又白又嫩,可吃到嘴里苦涩涩的,自知是卤水太多了。同志们却都说好吃,没有一个说苦的。只有队长低声在她耳边说:“卤水下得太多了吧?自己没亲自做过,也不去问问大娘!”牛玉华红了脸说:“有了这次实践经验,下次再做,保证不会再苦了!”
队长一边吃着豆腐,一边咬着蒜瓣,向同志们笑着:“咱们总算吃着自己做的豆腐,等反‘扫荡’胜利了,再下山吃老大娘做的嫩豆腐!”同志们嚷嚷着:“自力更生嘛!俺尝着自己做的豆腐更有滋味!”“不管什么滋味,总算是自己做的!”
区党委又派人上山给送信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围着听反“扫荡”的胜利情况。来的同志告诉他们:这次反“扫荡”可真够残酷的,取得了很大胜利,也遭到不少损失;消灭了大量敌人,我们自己也牺牲了一些好同志。现在还继续进行着激烈的反“扫荡”战斗。
区党委说,北大山下面,敌人放火烧了许多村庄,很可能还要在这里进行更大规模的“铁壁合围”。宣传队要跟着部队从北面的小路下山,向已取得反“扫荡”胜利的泰山区转移。
大家急忙做好准备,在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深夜,冒着凛冽的寒风,跟着率领转移的小部队,从峭壁滑到半山腰,然后沿着崎岖小路,往山下转移,终于弯弯曲曲转下了大山。周围一些村庄,烟雾弥漫,火光冲天,汉奸鬼子在野蛮地狂喊乱叫。在他们的叫嚣声中,燃烧着我同志和同胞的血肉和白骨。看到敌人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牛玉华只有愤怒,复仇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行军的路上,天忽然阴下来,星星也看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只好拉着衣襟前进。又累又困,牛玉华一面行军,一面竟然做起梦来,直到碰到前面同志的背才醒。不知道是哪股部队带领大家转移,他们只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一会传达命令“把枪塞”,一会又是“准备好手榴弹”。牛玉华手里紧紧抓住皮带上的两颗手榴弹准备随时和敌人拼。
转来转去,忽上忽下,直到拂晓才远远地看到一个没有被大火烧着的村庄。部队的同志进庄打听消息,大家便在村头的薄石板上躺下。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老乡们送来开水和窝窝头,同志们七倒八歪地在薄石板上吃了一顿。
牛玉华的两条腿,只觉得硬梆梆的,和木头差不多,但听到继续转移的命令,精神立即振作起来,腿也有劲了。高高低低地又走了将近50里路,天已黑了,要趁夜连续通过敌人的两道封锁线,才能转移到泰山区。
前面火急地传达命令:“扔背包!”牛玉华的背包里只有老大娘给做的两双鞋子,还有在北大山上写的一些材料,她咬咬牙,使劲将那个背包扔到路边的深沟里。队伍轻装前进,一溜小跑,来到敌人封锁线附近,远远地看到敌人炮楼上的探照灯,像一只只猫头鹰的眼睛,放射着又绿又蓝的颜色。
前面又传来“匍匐前进”的命令。所有人迅速卧倒,胸膛紧贴地面往前爬。刚过了封锁线,又是一阵小跑,连续通过敌人两个据点,然后放慢脚步走了近50里路,才真正跑出敌人的包围圈,到达泰安地区。
牛玉华问队长:“咱这半天零一夜,到底走了多少了?”他闪着胜利的眼光笑着:“整整150里!”这是牛玉华在根据地第一次受到的急行军锻炼。
老乡们听说沂蒙山区转移过来的队伍,都出来看。几位大娘、大嫂子、小姑娘听说他们是宣传队员,争着拉同志们到自己家里住,让大家吃焦黄的小米煎饼。同志们吃饱了、喝足了,就唱歌。牛玉华想起了正在与敌人搏斗的沂蒙山区的人民,便唱了一支《沂蒙山小调》给她们听:
人家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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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玉华平日最爱说说笑笑,跳跳唱唱,这一次唱起这支歌,嗓门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再也唱不下去!听的人也泪汪汪的。一位老大娘擦着眼泪说:“孩子,别唱了,等到反‘扫荡’胜利了,咱们再敲锣打鼓地唱个够!”
在泰山区住了将近一个月,宣传队才回到反“扫荡”胜利的沂蒙山区。
大家从乡亲们那里听到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沂南李家庄村的明德英,用自己的乳汁救活了八路军的伤员;沂南东辛庄的于大娘精心护理我伤员,收藏党的文件。沂水朱家岭、高家庵子群众在敌人的机枪、刺刀面前毫不畏惧,保住了《大众日报》的机器。
多少个村庄被烧光,仅沂南马牧池一个村庄就被敌人火烧三次。多少人宁死不屈,全沂蒙山区被敌人杀害的就有3000多人。人们埋藏了亲人的尸体,擦干眼泪,重建家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1941年反“扫荡”,那种壮烈,令牛玉华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