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石家和牛家可以说是世仇,两家的房子就隔着两丘水田,指门对户的两家人,在农村原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可在石家和牛家身上刚好反过来。
据说从解放前开始,他们两家就不对付。主要就是每年双抢的时候,因为要争着给自己的水田里放水而吵架。后来,这个做法又到了第二代身上,一直延续下来。
我们出生时已经是70年代了,当时因为还是搞生产队,两家的关系略微缓和了点。再加上两家的人口都有点凋零,石家只有个姑娘叫石薇,牛家的小子叫牛根,比我们大那么两三岁,倒也相安无事。
两个小的长大后,生产队也包产到户,石家和牛家沉息多年的争水传统又开始抬头了,每年都要吵那么几句,只是规模已经远不如上辈。
搞生产队的时候,石家和牛家虽然不吵架但关系也不怎么样,可石薇和牛根这下一代倒没有什么隔阂。
因为他俩是同一年出生的,后来也一起启蒙上学,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到85年的时候,两人竟然一起考上了县里的一中读高中。
应该是新时代人,观念不是老辈那么守旧,自打上学后,石薇和牛根的关系就一直很不错。上小学还看不大出来,反正就是一群孩子走一起。
初中尤其是后来的高中,两人也依旧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明显就看出,这两个年轻人感情挺和睦。
88年的春天,石薇和牛根高考那年都落榜了,两个年轻人似乎都无所谓,回到家没多久,牛根竟然请人带着礼物来石家提亲了。
原来,石薇和牛根这些年早就暗生情愫,只是因为家长不对付一直不敢显露出来。如今高中毕业出来了,都是20岁的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想着光明正大在一起。
可牛根连石家的门槛都没能进,请的媒人带的礼物也被石薇的父亲直接丢到了地坪里,嘴里还在嘶吼着:我石家的女儿就是没人要,也绝不会嫁给你牛家这个仇人。
你以为两人的感情就这么断了?当然不会。
88年的时候,农村人开始流行去南方打工,石薇和牛根就私底下商量,一起离家去南方去,找到工作了就成家,等有了孩子都,还怕家里不同意?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牛根带着石薇天没亮就离家出走,刚刚走到村口,就被石薇的老爸带着几个兄弟拦住。
石薇走不成了,被老爸拖着头发从村口拖回了家,牛根一直跪在地上,用一双膝盖跟着在后面哭喊求情。
石薇被拖得满面血水,有眼泪有汗水还有头发撕脱的血滴,嘴里凄厉地嚎哭着。
牛根跪行跟在后面一直到了石家门口,还是不敢进他家门,只是在门外不停磕头,求石薇爸成全自己。
石薇爸恼羞成怒,舀了一勺桐油直接淋到牛根头上,嘴里还吼道:你要是不沾油,我就把女儿嫁给你,原来你也还是沾油啊,那就别想!
吼完之后,石薇爸还想拿火柴去给他点燃,幸好被石薇的妈妈拦住,嘴里说人家根子是个好后生,你女儿不嫁给他是你的主意,但你不能毁了人家一生。
牛根被父母架回了家,石家就雷急火急忙着给石薇找婆家。不到半个月,在十五里外的李家仑找到一户人家,看好日子就要把石薇嫁过去。
石薇是被父亲拿着锄头送嫁的,因为牛根早就放出话,石薇出嫁那天,自己要抢亲,还是要带着石薇去广东。
在石薇老爸扛着锄头送亲的架势下,牛根最终还是妥协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成了别人的妻子。
牛根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石薇嫁人了,但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三年之后,石薇的爸爸去世了,但石薇也没有回来。
去把信的人告诉她,你父亲走了,石薇也只是叹了口气,好好招待了把信的人,打发丈夫来了。
那也是我们村第一次奇怪的迹象,父亲的葬礼上,健在的女儿并没有出现,只有女婿披麻戴孝当孝子。
当时农村还是土葬,石薇他爸就葬在紧挨着牛家的那块地里。
又过了两年,牛根突然回来了,身上明显的江湖气息,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弟,据说是在南方赚了钱发了大财,如今是衣锦还乡,要在老家开工厂。
牛根的工厂很快就开工了,作为老板的他,早就把牛家的破屋翻修成了小别墅,每天都有司机开车来接送上下班。
而在他厂里打工的人,都说牛老板大方,给的工资也高,厂里的生意非常好。
牛根还出钱给村里,让村长主持把村里的泥巴路都硬化了。
这一招更是受到所有人的钦佩,都说他不忘本是个好人。修路的时候,为了照顾牛根这个出钱的老板,大伙就商量不再占他家的地了。
于是,石家和牛家门口的路,全部占用的石家的地,村里另外在其它地方补给他家。
也是,石薇爸的坟墓就矗立在那里,左边是公路,右边则是牛家的地。
路修好的第二年,石薇的娘又走了。老人家无欲无求一辈子,甚至连丈夫反对的女儿婚事,她其实也不置可否。
只是农村女人都太有夫权意识了,根本不会有反驳的想法。临终前交待的唯一一句遗言,就是自己死后能和丈夫合葬。
把信的依旧是上次去的那个人,听说母亲去世了,问清楚母亲出殡的日子,石薇流泪了,叹了口气对丈夫说道:你先去,我到时候再来。
石薇的老娘要和丈夫合葬,可石家的地早就修了路,那边就是牛家的地。
没有办法,石家的亲房们就带着礼物去牛家说情,希望能高抬贵手,让老人家入土为安。占用的地一分赔三,另外有要求还可以随便提。
牛根对石家提来的礼物不屑一顾,人家那么大一个开工厂的老板,还在意你拿的礼物?随手就被他丢到了门外,一如当年石薇爸丢掉他的提亲的礼物一般。
牛根说了一个条件:只要石薇的爸能说句对不起,我家的地就随你们怎么用。
可石薇爸都死了七八年了,这句话哪里来?
石家的人也火了,最后就决定软的不行来硬的,农村反正就有“起屋不拆、葬坟不起”的传统,只要灵柩下了土,再蛮狠的人也没辙。
可牛根也不是吃素的,下令工厂停工,厂里所有的人都拿着棍棒站在地头,就看谁敢造次。
在厂里上班的嘛,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人高马大一个的,正是一身气力没地方使的年龄,平素牛根对大伙又厚道,当然是奋不顾身了。
相比之下,石家来的虽然都是亲戚,却是老弱妇孺占了大半,石薇母亲的灵柩,就在牛家的地旁进退不得。
石薇出现了,从送葬的人群中走出来,全身披麻戴孝低着头,竟然没有人发现。
原本云淡风轻的牛根,当场就有点颤抖,看着四十出头、却两鬓斑白的石薇,说话都不利索了:是你……还好吗?
石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抬灵柩的人向前走,厂里的那帮小伙子蠢蠢欲动,牛根却伸手拦住,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叹了口气:你们都回厂里上班去吧。
石薇母亲的灵柩下葬了,石薇却一直和牛根在路上对峙着。
直到坟墓堆完了最后一捧土,石薇脱下身上的孝服,也不和牛根打招呼,在她母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头,连娘家的门都没进就回去了。
事情结束了?没有。
又过了两年,石薇的丈夫在外面出了车祸没了,疯疯癫癫的石薇,每天都在街上瞎逛,每个村都会去,就是不回我们村来。
很快就被牛根发现,自己的工厂也丢下不管,直接把石薇送去了医院,亲自陪在那里半年多,石薇出院了。
出院后,石薇嫁给了牛根,陪嫁的就是她和前夫的儿子。
牛根却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如今,孩子也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