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增加可阅读性,本文包含部分艺术化加工情节,请注意甄别。
我叫黄小娟,66年出生在湖南中部山区,虽然离省城也就两百来公里,可我们老家却是正儿八经的山区。
我是父母的长女,在农村素有“爹娘疼长子”的说法,第一个孩子在初为人父母的心里,都有更特殊的意义。于是,尽管我是女儿,父母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
从小到大,我都享受到了父母最大的疼爱,就以读书来说,和我同龄的一般小姐妹,顶多读完初中就回家,相当一部分还只上了小学。
只有我,初中毕业后,成绩虽然不是很突出,父母却一定要我去读高中,还说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多读点书在肚子里,就不会被婆家看轻。
于是,我又得以继续上高中了。
当时我们县里有很多高中,最好的当然是县城的一中,但我的成绩不足以去县城上高中,于是就只能在区里(县下面的派出机构)普通高中上学。
那所高中叫四中,就在一个叫“张家湾”的村子,紧挨着区里唯一的集镇,离我家却还有十五里路。
那时候,尽管我也已经十六七岁了,去镇上的机会也不会太多,既有农村孩子手里没钱,去镇上也买不到东西的缘故,更多是那十五里的山路。
那条路现在还在,中间有一段三四里的路程,都是在山里通过,附近没有人家,路旁还长着一人多高的茅草,稍远处就是各种古树。
虽然读书人不迷信,但毕竟是女孩子,胆子小也天生的,自从上高中后,我上下学就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了。
上学还好,父亲会陪着我走一段,把我送过那段山路,站在山上看着我下了坡到了有人家的地方才回去。
可从学校回家怎么办?父亲不可能一直在那里等我吧?
有一天下着小雨,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家了,前面一截都是在村子旁经过,倒也走得风平浪静。
但很快就到了那段山路里,前后不见一个人影,毛毛雨加上习习秋风,吹得路旁的茅草沙沙直响,我的心里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心里一紧张,就觉得前后左右都是鬼影绰绰,脚下就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可越是走得快,黄跑鞋鞋底沾着的沙子就扬得越远,山路还没走到一半,我就几乎全身汗湿了。
但走到半路了也不能退回去吧,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回走。
人到了危急关头,总会想出一些办法来的,我的办法就是想到了朗诵。
从小到大,我的语文课就是最拿手的,也读了很多的课外书,能背诵不少的古诗词。
于是,我一路走,一边大声背诵起诗词来。
说来也真有效,虽然一开始连声音都在抖,但全神贯注投入到朗诵中,心里的害怕就不翼而飞。
就那样,每次经过那段山路,我都会大声地背诗,有时候背诵的是某篇散文。
借着这样一个窍门,我竟然也渐渐能一个人走过那段路,不用父亲再那么辛苦地送我了。
一转眼到了冬天,我们当地那时候每年都会下几场大雪。83年的时候,我已经是高三了,这三年来,每次经过那段山路,大声背诵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下意识。就算有时候有人跟着一起走,我说话的声音都会大很多。
高三之后就是高考,虽然我自己对高考上大学不抱希望,但也有一种敬业的心理,更主要是不愿意让父母面子太难看。希望考试的时候分数不是太低。
渐近年底的一个周末,天上下着雪,我又是一个人回家,走到那段山路时,路面已经落满了雪花,左右都是白茫茫一片,只听得自己的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吱声,
虽然心里没有那么恐惧了,但我还是身不由己地大声背起了诗词。
或许是受眼前雪景的吸引,我很大声地背诵着《沁园春.雪》,词中“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词句,刚好又那么应景,使得我心里的紧张很快化为乌有。
正当我自我沉醉在诗词和美景之中时,山路转个弯,前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而且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的声音当即就戛然而止,那个人面向我,头上戴着一顶“冬瓜帽”,身上也背着个黄书包,一眼看去很有点知识分子的模样。
等我走进才发现,对方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因为脸上还有点稚气未消的感觉。只是我毕竟是姑娘家,不好意思长时间盯着对方看,便低头准备从他身旁走过。
可对方开口叫住了我:你好,听到你在背诗,你也是四中的学生吗?
一个“也”字,我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既然是同学又是同路,于是便一边走一边和他攀谈起来。
这才知道,他叫龚得志,也在四中读高中,而且还和我一届不同班而已。这么一说,再看看他的脸,也确实有点印象似的。
龚得志的家在另外一个乡,原本是要坐车才能回家,因为下大雪没有班车,只好走小路从我们这边回家了。
这一路走来,龚得志的话并不多,我们主要就是聊一些学习上的事,看得出来,他的成绩比我要高出一截,言谈之间还隐隐露出一定要读大学的坚决。
很快就到了我们村子里,我邀请他去我家坐一下,反正时间也还早,这么大的雪,喝碗开水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
龚得志答应了我的邀请,还说听你背诵诗词的时候,神采飞扬,标准的才女一个,有缘结识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番话在我听来,那可真是甜言蜜语了,幸好我也不至于过于自大,老老实实说自己除了语文比较拿手之外,其他科目都泯然众人,考大学完全无望。
到了我家,父母见我带了一个男孩子进来,都是一脸的错愕,在我解释一番后才明白,原来是刚刚在路上结伴的同学,路过了进来喝杯茶而已。
就那样,我和龚得志算是认识了。交往多了,也知道了他更多的信息,知道他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但成绩却很不错。
如果只说成绩,三年前他就考上了县一中,只是因为家里没钱,才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四中上高中。
龚得志甚至还和我说,虽然自己很有把握考上大学,但真的考上了也犯难,到时候还不知道去哪里凑学费呢。
我倒是没有那个担忧,甚至很是豪爽地说,只要你考上了大学,我一定帮你。还用上了激将法,说只怕我准备了钱也没地方花。
知道龚得志家里条件不好之后,我确实也会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从家里带来的米和菜,反正我一个女孩子也吃不了那么多,少吃一点也问题不大,就直接分一些给他。
母亲给的为数不多的一毛两毛零花钱,我也凑在一起,有时候还撒撒娇找母亲多要几角,全部给了龚得志,让他去买点学习用品,或者在校门口吃碗豆浆什么的。
很快就要高考了,我的心里倒是平静如水,所谓无欲无求已经充分展现出来。因为父亲早就给我做好了安排,一毕业就去乡里的竹制品厂上班,据说还可能培养我当会计。
这一年来,我和龚得志之间的关系,确实称得上是精神上的伴侣了。
虽然没有什么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但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不能耽搁他的高考。他甚至对我说,高考完了,他就会去我家正式拜访。
我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去我家干什么?
龚得志竟然不羞不躁地说:丑女婿总要见岳父的啊,当然是上门提亲哦。
这话虽然让我心里一甜,却更是羞得面红而耳噪。
高考结束后,龚得志真的依约而来,在我家的表现真是可圈可点。
穷人家出生的孩子,眼力劲都不错,虽然是来做客,也懂得主动帮手做点事,很受我父母的看重,尤其是上小学的弟弟,更是一天就成了他的拖尾巴。
得知龚得志也是刚刚高考完,而且还是很有希望那个考上大学,我父母的心情就变了。
等他走后,母亲很明白地对我说:人家要是考上了大学,那和你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怕将来会无果而终。
但我并不在乎,因为,就算他考上了大学,也还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呢。
果然,龚得志并没有吹牛,高考成绩出来,他确实上线了,考上了衡阳的一所大专,而我不出意外的名落孙山。
龚得志带着录取通知书来了我家,让我亲手拆开。对于他的成绩,我只有由衷的高兴。
但龚得志脸上还有更多的忧虑,对他来说,考上大学并不是最困难的,怎么去读大学才是最考验的时刻。
我拉着他来到我父母面前,央求父亲施以援手。
那一个对月来,龚得志来我家的次数很多,几乎隔两天就来一次,一来二去,和我父母的关系也相当熟悉。
但父亲想得比我更深远,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小龚,恭喜你考上了大学,但我家小娟没有考上,你们今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帮你无所谓,但希望在帮你之前,你亲口说句话,你们是普通的朋友,还是有某种特殊的约定?
龚得志满脸通红,但还是大声地把我们的感情说了出来:我和小娟是真心相爱的,虽然我考上了大学,但一定不会当陈世美。
话说到这程度,龚得志也是光棍,第二天就让父母请的媒人带着,一家人来了我家见面,算是正式订了亲,等毕业后再成亲,也算是堵住了我父亲“师出无名”的话。
就那样,龚得志顺利去上大学了,我则去了竹制品厂上班。
每个月发工资,我都会把其中的大部分寄给他,还会写信告诉他,不要担心家里,也不要太刻薄自己。家里的一切,我都会照顾好的。
我是那么说的,也是那么做的。虽然只是定亲,但也经常去龚得志家里走动,给未来的公婆买点吃的用的,家里还有个小弟要读书,力所能及的地方都会帮把手。
一来二去,我和未来公婆的关系也很好,他们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他上大学的第三年,有过一段时间,龚得志给我的来信越来越少,以前基本每周都会有书信来往,那段时间却连续两三个月都没有只言片语,我虽然心里有点沉重,但还得在父母面前强颜欢笑。
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我给龚得志写了一封十几页的长信,回顾了我们相识相爱的过程,也说起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我甚至主动在信中说,只要你提出来,我们的婚约就解除,但我家还是会帮你完成学业,等你将来参加工作了再还给我们。
我原本以为,寄出这封信之后,龚得志会有求之不得的心理。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很快就请假回了家。
他当着我的面说,自己前段时间确实有过心理动摇,主要就是班上有个女同学在主动追求,对方从模样到家庭,都远远超出我们,甚至还答应,只要他们在一起,她的父母就能安排他在城市工作。
但收到我的来信后,他反倒想起了和我之间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我提出要解除婚约的事,更让他羞愧不已,自己当年曾说绝不做陈世美,如今还在上学就心不在焉起来?
出于负罪的心里,他这才请假回来,当面给我说清楚,希望能获得我的原谅,原谅他精神上曾经该出现的动摇。
我没有深究,他能主动向我坦白自己的心里,我就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再也不可能分开的了。
89年,龚得志大学毕业,分配回了县里的水利局,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们结婚了。
虽然这时候,他是个端铁饭碗的国家干部,我则是一个农民,但我们的婚姻还是实现了。
我们结婚后,丈夫一直在鼓励我多学习,再加上他的亲自监督,勉强拿到了自考文凭。
后来,我也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当合同工,一些年后机缘凑巧还转了正。
我们的婚姻很平淡,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从来没有吵过嘴,任何的问题,我们都能做到坦诚交流。
就连当初他远在他乡,也能回来向我坦白在学校的心里变化,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只是,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当年我写给他的那封信,其实也是一种欲擒故纵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