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银幕等她太久了

晶晶影影 2024-03-10 03:51:20

女性议题电影,现在火了。

一年能在电影院看到好几部,也不乏爆款电影,无论是国外的《芭比》,还是国内的《消失的她》《热辣滚烫》。

但抛开议题。

我们仍然缺少深入一个真实女性精神世界的电影。

昨天,3月8日妇女节。

介绍一位“大女主”——

有一份旁人羡慕的工作,遭遇生活接连的打击,愈挫愈勇,将经历写成书,最终成为知名作家。

谁?

真人真事。

放在今天妥妥的爽文大女主,但了解到她身处的年代后,你才更佩服她的强大——

孔秀

影片改编自作家张秀珍的半自传体小说《梦》。

由《安阳婴儿》的导演王超执导,获得圣塞巴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

它敢于讲述最日常的痛——生育之痛、家庭偏见。

也讲述土地上如绿芽一般坚韧的女性,如何发展自己的事业与心灵,从时代厚实的岩层破土而出。

现实中,她已经是我们奶奶辈的女性。

但她们一代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我们其实很少关注过。时下流行的女性议题,好像天然都带着年轻、时髦的色彩,好像很少会和上个世纪的乡村妇女联系起来。

但那份隐藏在时代洪流中的“她力量”,真的没有存在过吗?

是时候唤醒她,记住她。

01

隐痛

电影说了一件很平常,又很史诗感的故事——

我这样活过了一生。

孔秀,一名生活在河北农村的普通女性。

家中父亲早逝,自己也在18岁之前就嫁人,成家后,也成为了一名印染厂女工。

但生活的变故接二连三。

而她做了一件那个年代可以说惊世骇俗的事——

离婚,再婚。

孔秀的第一任丈夫刘汉章,在当时的村里人看来,是非常“优质”的伴侣:

家中有田地,是唯一的儿子,还上过大学,会用农学经验教授村民种植。

一开始,两人的确产生过由文字与知识开启的好感。

虽然这爱情的萌芽,也离不开土地和繁育:

家中,一边是正在火炉上烘干的种子,另一边,是一对小夫妻的干柴烈火。

但是,刘却是一个性格过于弱的男人,他的生活完全被母亲传授的生活规则框死。

今天大家在讨论的家庭地位、家务分工,在那个时候其实更为尖锐,但都被习以为常了。

孔秀,没有受过太高的教育,但她却有着先知先觉般的认知。

她是一名女工,在当时人人都艳羡的好工作。

丈夫呢,在农村公社,每个月抽烟钱还得跟她要。

按理说孔秀是家里的经济顶梁柱吧。

但身份上,因为你是媳妇。

你就得独揽家务,就得伺候丈夫。

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有一天假(当时是每周单休),自己不能休息,还要被要求回农村给丈夫家里干农活,结果比上班还累。

好家伙,骡子都不带这样连轴转的。

这便是那一代“独立女性”的尴尬——

明明可以独立养活自己。

却仍然要背负着太多的“你应该”。

“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至于出门工作,那是多余的分心。

丈夫认为,妻子首要的功能,是传宗接代。

于是没有任何避孕措施地索取。

孔秀已经生下一对儿女后,已经因为工作不便而堕胎几次,但刘汉章觉得理所当然。

今天的观众看到这,肯定得大喊一句:离,必须离!

但,代入到孔秀的处境。

离婚真的那么简单?

你看看片中,与其说是在办离婚手续,看上去更像是在被审问。

离婚,几乎等于“有罪”。

离婚的结果,也很见人心——

孔秀想带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但前夫坚持要留一个孩子,嗯没错,他只要男孩,因为这是他们刘家的后;女孩呢,反正也是要泼出去的水,不如现在就甩掉。

离谱吗?

可当时的主流观念觉得很合理——男孩给爸爸,女孩给妈妈,容易带。

女人或许只想成为自己。

但时代势必在她的身体上刻满了历史的痕迹。

第二段婚姻,孔秀和丈夫杨津峡看上去好一些了。

同为工人,两人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并且拥有了一个小屋。

而这个男人,却太“强”。

如果说第一任是丧失行动力的随波逐流,那么第二任,就是侵略性质地施暴。

他动不动对孔秀拳脚相加,床事也带有虐待意味。

简简单单一顿饭,就能挑出孔秀种种的不如意。

他更加容不下的,是孔秀上一任丈夫的女儿,这个不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

第二段婚姻生活就像那座小屋,有太多的条条框框。

物理空间宽敞了,但家庭的压迫却更显著了。

镜头告诉了我们:所谓的“同框”,从未真实发生。

初出场,小女儿就被中间的墙壁从“一家三口”中区隔出去;

每次吃饭, 都是丈夫坐在位置更高的床上,一人占据画幅的重心,妻儿都簇拥一侧;

就连家中时常出现的时代性海报,也是男高女低。

杨津峡的瘫痪让家庭的位置发生了微妙转变,却也拉扯出更深的裂痕。

这个男人,原本就是因为对外的愈发“无能”,而对内愈发暴力。

电影大胆、真实地展现家庭的结构性冲突,却也没有止步于变成一部矛盾激烈、憋气的“结节剧”。

它依旧讲述了家庭生活中并非黑白、善恶分明的多义性。

所谓的“妈宝男”“家暴男”的背后,也蕴含了自身的人生悲剧。

电影中有个细节。

无论是接送孩子还是前往离婚,孔秀总是比刘汉章走快一步。

到结局我们也知道,刘汉章就是一个因为缺乏从时代中奔离的决心,而逐渐被土地的阴影吞噬的人。

而与第二任丈夫的相处,则是更加爱恨交织。

因为对方双腿瘫痪,孔秀给他的腿针灸,在普通家庭剧中表现温情的桥段,电影里却通过女主手部的动作,表达出孔秀自身高道德行为之下,蕴藏了太多苦闷与不甘。

而丈夫终于康复的那天,他给家人炒了一大桌子菜,孔秀的脸孔,也出现了悲喜交加的神色。

正是因为这些太多不能裁决的时刻,二人才能在一刀两断之后,最终选择了彼此和解。

02

冲破

电影中的孔秀,是一个性格强韧、行动独立的女性。

一方面,她承担着在关键时刻扛起家庭、照拂孩子的重担,在印染厂的工作也是尽量独立完成、尽职尽责;

另一方面,她保持对生活仍充满希望、让自我的力量在体内充盈的原因,在于她始终为自己创造一个自足的、立于浑浊琐事之外的精神世界。

这让她,始终能够眺望,家庭之外的世界。

这在电影中,表现为火车的嘶鸣。

火车声一共响起四次,但都不是实写。

第一次,是小时候的孔秀初次打开父亲赠予的童话书。

文学的世界让她在小小的农村房门前,看到一列驶向远方的火车。

第二次,是还未完全了解世界,就要出嫁的前夜。

饭桌上,所有的女眷都维持着日常。

只有孔秀,她张望着一列不存在的火车,尚且不知道婚姻究竟是前方的希望还是火车需要跨越的山峦。

第三次,是第二任丈夫的暴力外加女儿离家出走的拒绝,将她陷入漩涡般的灵魂黑夜中。

她望着夜里浓黑的湖水,火车声成为一种危险的解脱与诱惑。

火车声最后一次响起,则是孔秀功成名就之后回到了来处,回溯自己前半生经历的画外音。

这里的火车,和孔秀最终的作家身份是相匹配的。

它根植于精神,发源于想象,从童年时期的第一本童话书中驶出,最终为她自己的人生铺就了向外的轨道。

孔秀和今天的大女主比起来,好像过于“平平无奇”了。

但你想想看。

有多少女性,在时代、环境和沉重的家庭负担下,失去了光彩。

甚至成为了那个陈腐系统的帮凶——

她们喜欢嚼舌根,看到爱打扮的女人就说人家是卖弄 风 骚;

她们不遗余力地把更多人拖进自己一样的泥潭,催婚催生,觉得女人不结婚就一文不值;

她们同样也可能重男轻女,打压自己的女儿,认为儿媳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忘记了自己身为女性也受过同样的委屈……

在一个如此沉重和扭曲氛围中。

孔秀的“正常”。

其实是一种不凡。

她需要多么自省,多么强大的自我,才能够抵御洪流,“平平无奇”地那么活着。

这种的女性的力量,不同于今天光鲜的职场精英,或者霸道拽姐。

《孔秀》真正挖掘出了,超越时代的,闪光的人心。

03

时代

但是,这一切真的如此容易吗?

孔秀面临的压力,仅仅是从家庭走出吗?

电影中除了那些显性的冲突与声音,还有一些隐性的表达,它指向的,是那个不语的年代。

在《孔秀》中,时代的痕迹有时是一瞬爆裂的巨响,有时却是一整段漫长的沉默。

最初突然降临在孔秀家的苦难,女儿所在的幼儿园锅炉房爆炸,但一些路人却讳莫如深:“那根本就不是锅炉房。”

而联系故事发生的年代,你能猜到其中的原因并不简单。

包括电影中的一抹亮色,唯一尊重并以付出的方式爱慕孔秀的武师傅,却也因为害怕当时批斗引火烧身,不敢给被厂长冤枉的孔秀作证。

这事从此成为一生的包袱,也为两个人最终的分道扬镳,添上了一枚砝码;

那个年头,音乐也是危险的,一群人在小房间里躲起来跳交谊舞,又在纠察的警告中,将一首《友谊地久天长》仓皇打断。

孔秀的声音也没有办法完全由自我控制。

她在跨越家庭中的结构性暴力的同时,却也沾染上了施暴者的习惯。

杨津峡苛责小女儿的时候,用的口头禅是“还嘴硬”,这不关乎后辈所争取的任何内容,只关乎维护自己的权威地位。

多年后,当小女儿有早恋倾向时,孔秀也不由得蹦出了这句话。

另一方面,小说受到认可,她成为工人的模范,从此以一口我们记忆中最熟悉的播音腔,讲述组织安排的语言。

当她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写出自由的文字时,便只能在深夜,焚烧起自己的手稿。

这列自我成长的火车,在几次时代的变革中,都与周围的环境,比如土地、比如工厂,此消彼长地持续发生着张力与拉扯。

《孔秀》,是当代文艺影人对当下女性题材关注的一小块拼图。

去年魏书钧的《永安镇故事集》中的第一个故事,也将核心放在了小镇中困于母职、妻职,却走不出去的女青年身上。

拍电影的剧组给了黄米依饰演的老板娘一个做梦的机会,却又在真正的女演员出现的时候,戳破了这个梦。

最终,老板娘因困顿与不公产生的爆裂情绪,变成了一刀刀剁在砧板的声响。

《孔秀》的主要篇幅,也是在小环境的阴影中,被遮掩的、本可做梦的普通女性生存困境。

不同于《永安镇》的架空环境,基于农村环境的表达,更带有一些历史溯源的意味。

火车声也让人联想起贾樟柯的《站台》,一代小镇文艺青年对开放的渴求,最终也困于开水嘶鸣、婴儿啼哭的无尽琐碎小房间之中。

《孔秀》的结尾,她回到了当年的土地,和佝偻着的第一任丈夫相会。

两人站在空旷的田间,火车声再响起。

孔秀最终留下一个物是人非的遥望镜头。

孔秀是幸运的,她拥有了自己挣出的光明前景。

但是那一列压在心上的火车始终呼啸,成为一道形而上的,留在个人体内的伤痕。

今天,我们该怎样重新认识孔秀?

年代片/剧,早已不是冷门类型,还很有爆款相。

因为在狂飙的时候,我们来不及停下往后看;

在十字路口犹豫彷徨时,才知道频频张望和打探。

从年代中,看见的是命运的相通。

去年年初一部《漫长的季节》,让人共情那些社会转轨时,被抛向无依之地、“从头再来”的人;年底一部《繁花》,又是让不少人想起当年一无所有、却又敢想敢干的自己。

看似是两极,但都与当下社会和人心呼应。

套用今天网络流行的说法。

半个世纪前孔秀开的枪,并不是空响。

子弹在今天正中眉心。

她翻过的山,我们还没有翻完。

她想过的事,依然不断重复在我们的呐喊中。

最关键的,我们面对的具体环境可能已经变化,但她的勇气从来不会过时。

今天国产银幕不缺少话题的胜利,爽文的迎合。

缺少的是抵达人心的作品。

看了一眼今天的票房,《孔秀》上映首日仅20万,排片不足0.1%。

是的,这样一部没有大卡司的电影,要被看见太难了。

但票房也好,话题的流量也好,一阵风过去后,真正能留下来的是什么?

是你在银幕上,对人性和时代产生了多少纵深。

所以。

像孔秀这样一个国产银幕上难得一见的角色,不会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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