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河间府有一书生名叫崔达济,为人认真仔细,爱较真,但是偏偏屡次参加科举不第,终于在45岁这一年大器晚成考中了恩科进士,可是由于考中时年纪已经大了,因此他也失去了进入翰林院深造的机会,被吏部直接外放为永平府下辖的抚宁县县令。
崔达济为人虽然认真固执,在官场上不会来事,但是他为官却极为认真负责,爱民如子。尤其是判案时更是观察入微,从不马虎,绝不糊弄了事。
抚宁县有一名老秀才叫程墨浓,他颇有才华,擅长诗文,崔达济与他以文学相交,两人时常谈论文学,互赠诗文,相投甚欢,程墨浓也算是崔达济为官以来交到的第一位趣味相投的知己好友。
可是这一天早晨崔达济刚刚吃过早饭,就看到县衙捕头马大鸣急匆匆跑进来说道:“县尊,不好了,昨夜县里的程老秀才死了。”
乍听知己好友程墨浓去世,崔达济为之一震,前些天程墨浓还好好的与自己在交流文学,怎么突然今天就去世了。崔达济惊问道:“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程墨浓的卧室着火了,等众人救灭了火,程墨浓却已葬身火海,于是崔达济带着马大鸣赶紧到程家查看着火原因。
到了程家之后,只见程墨浓的卧室已被烧的断壁残垣,幸运的是这场火灾没有牵连到其他屋子。程墨浓的遗体也只能暂时停放在院子里,遗体盖着白布,程墨浓的大儿媳程荆氏和程墨浓的小儿子程文秉跪在一旁啜泣,侍候在旁边的还有程家的丫环桃儿。
程荆氏一看崔达济来了,赶忙停止啜泣上前行礼说道:“民妇拜见县尊大人。”
年仅十五岁的程文秉也哭哭啼啼上前向崔达济行礼,崔达济一面向程荆氏和程文秉还礼,一面安慰说道:“切莫悲伤,对了,文贤去哪里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没人通知他吗?”
崔达济说的文贤就是程墨浓的大儿子也就是程荆氏的丈夫程文贤,崔达济知道这个程文贤不是读书的材料,读书多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全靠着大儿媳程荆氏做豆腐为生。说起来这程荆氏也是很能干的女人,磨豆腐卖豆腐,人还长得俊俏,是全县上下有名的豆腐西施,生意非常火爆,因此程文贤读书不成,索性就跟妻子一起做生意卖豆腐,程文贤负责到外地收豆子,程荆氏就和丫环桃儿负责在家做豆腐去卖,这个豆腐生意被程文贤夫妇做的有声有色,生活也非常富裕。
程荆氏看崔达济问程文贤哪去了,于是回答道:“回县尊大人,相公三天前去临榆县收豆子了,已经托人去给他带信了。”
崔达济知道程荆氏精明能干,于是安慰说道:“文贤不在,文秉年幼,真是难为你了。”
说罢崔达济就带着马大鸣来到程墨浓的遗体前行礼,待程文秉和程荆氏还礼之后,崔达济问道:“家中本来好好的,为何墨浓兄的屋子会突然失火?”
程荆氏听罢哀叹了一声,说道:“回县尊大人,公爹晚上睡觉前喜欢读书,之前他看看书就会看睡着了,也不用理会烛台,等它燃尽就好了。可是最近家里闹耗子,很可能是他睡着之后耗子撞翻了烛台才引起了火灾。”
崔达济随意问道:“最近家里闹耗子了?烛台是被耗子碰到的吗?”
程荆氏回道:“是啊,前几天公爹曾说起他的房间闹耗子,还特意叮嘱我让桃儿去买些药毒耗子,文秉也知道这事。唉,都怪我最近忙着磨豆腐,忘了让桃儿出去买耗子药了,要不然早些买来耗子药毒死耗子,公爹也不会这样了,呜呜呜……”
程荆氏一边自责一边又哭了起来,旁边的程文秉也哽咽着向崔达济证实了前些天确实程墨浓的房间里闹过耗子。
听完这些崔达济也颇为伤心,想到老友就这么被耗子连累死了,他颇为不甘心。然后崔达济就往程墨浓那起火的屋子里走去,马大鸣则紧随其后也跟着进去。
程荆氏则在旁边说道:“县尊大人还是留步吧,那间屋子已经被烧的十分脏乱,切莫弄脏了县尊大人的衣服。”
崔达济摆了一下手,说道:“我又不是金贵之人,也不怕衣服沾灰。”
一边说着崔达济就已经走到了房内,眼看着屋内被烧的一片凌乱,崔达济想起老友不禁心中一酸。
但是崔达济并没有因悲痛情绪影响自己,很快他就发现了程墨浓那烧焦的睡床旁边有一个青铜做的烛台,正是这个烛台被耗子拱倒,烛台上的蜡烛才点燃了房间。
于是崔达济就走到烛台边仔细查看,突然,崔达济在烛台旁边发现了几粒颜色比较鲜艳的黄豆粒,崔达济看到黄豆粒后心中似乎明白了其中关键,于是他就把烛台和黄豆粒捡起来看了看。
程荆氏看到这些就上前说道:“县尊大人,这些黄豆想必是昨晚我给公爹炒的,公爹平时晚上就爱边看书边吃炒黄豆。”
旁边的程文秉也说道:“是的,最近父亲确实边吃炒黄豆边看书。”
崔达济听完程荆氏和程文秉的言词之后,突然又把手里的烛台和黄豆粒放在了地上,随即崔达济捂着肚子说道:“不好意思,我得如厕一下。”
说完话崔达济就捂着肚子跑到外面去上茅房了,马大鸣看着有些仓促的崔达济心里还纳闷县尊大人今天怎么有些失态了。
须臾之后,崔达济带着一副畅快淋漓的表情又回到屋里,崔达济回来之后思索了片刻又问程荆氏道:“那么是谁在昨晚第一个发现着火的人?”
还没等程荆氏回答,程文秉就抢先说道:“县尊大人,昨晚是我起夜时闻到浓重的烧焦味道,这才先发现是父亲的房间着火了,当时嫂嫂和桃儿正在豆腐房里干活,我就赶紧去喊她们来救火,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程文秉说完就痛哭起来,崔达济十分同情程文秉,他知道程墨浓早年丧妻,一直都未续娶,而是既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大了两个儿子,也就是说程文秉自幼就失去了母亲,现在又失去了父亲,这如何能不让程文秉悲痛欲绝。
崔达济又同情的问程文秉说道:“令尊的烛台和蜡烛都是谁给换的?”
程文秉一边哭一边回答道:“这些活平日里都是桃儿干的。”
这时候程荆氏有些紧张地说道:“县尊大人,您就别在这再待着了,请移步到客厅喝杯茶吧。”
崔达济随即就中断了对程文秉的询问,他若无其事的说道:“嗯,我确实也渴了,那就正好出去喝杯茶吧。”
说完崔达济又在马大鸣耳边嘀咕了两句,马大鸣就离开了,崔达济则到厅堂中喝茶。
一杯茶的功夫,马大鸣带着几个捕快就闯了进来了,崔达济一看马大鸣带人进来立刻就变了脸色,只见他对着马大鸣说道:“还不快把谋害程秀才的元凶带走。”
马大鸣似乎之前就得到过崔达济的授意,于是立刻就带人把程荆氏和桃儿控制起来,只见程荆氏和桃儿一脸错愕,程荆氏随即往地上一躺哭天喊地的直呼冤枉。
崔达济看着程荆氏的表演,冷冷说道:“你还有脸喊冤枉?来人,把她们带回县衙审问。”
随即马大鸣和一众捕快就把程荆氏和桃儿押走了,眼看着嫂嫂和桃儿被抓走,程文秉当场就懵了,他不知道嫂嫂怎么就成了谋害父亲的元凶。崔达济看着有些发懵的程文秉,安抚了一番,然后就打道回了县衙。
回到县衙后崔达济就让马大鸣把程荆氏和桃儿分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最先提审了程荆氏,崔达济在审讯程荆氏时,程荆氏除了大喊冤枉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又单独审讯桃儿,而桃儿则是沉默不语,只是低头一句话却也不说。
眼看二人这么难审,马大鸣就耐不住了,想要对二人大刑伺候,崔达济当堂喝止了马大鸣,崔达济呵斥道:“本官岂是刑讯逼供之人,破案还要是靠脑子。”
说罢崔达济就让马大鸣再次单独提审桃儿,崔达济这次见到桃儿之后和颜悦色的说道:“姑娘,你家少奶奶都招认了,你还嘴硬干什么,你要是主动招人了,本官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马大鸣在旁边一听十分不以为然,他以为崔大人能有什么好办法,原来这不就是诱供嘛。这边桃儿依旧是沉默不语,正当马大鸣暗自猜测崔达济的办法要失败,对崔达济的办法不以为然之际,只见崔达济一拍惊堂木突然又厉声喝道:“好你个刁妇,让你招你不招,你家少奶奶都已经认供画押,我现在就把她招供的事情给你说出来,看你还有何话说。”
这回马大鸣有些懵了,程荆氏什么时候招供了,她除了喊冤也没说过别的话啊。
只见崔达济就像程荆氏真的招供一样说道:“你家大少奶奶对老爷起了杀心之后,是不是就让你在烛台的空芯中加入了干黄豆粒,再倒进去少许的水,然后再把蜡烛轻轻插上,当你家老爷熟睡时,蜡烛却还在燃烧,而经过水泡的黄豆里会膨胀起来,其力量足以把轻轻插在上面的蜡烛顶出来,就这样那没烧完的蜡烛被顶出来掉到床上点燃了书本并引起了火灾,是不是这样?”
崔达济这番话一说完,桃儿立刻脸如死灰,她赶紧一改之前的沉默不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道:“大人明察,这一切都是大少奶奶指使我做的,我只是一介下人,也是她告诉我死活不能招供,全都是她指使我的,我是被她利用了。”
随即桃儿就交代了一切,原来程墨浓近几年的庄稼收成不好,收入大不如前,家中全靠着儿媳程荆氏开的豆腐坊养活着,程荆氏的豆腐生意越做越红火,收入越来越高。
可是由于程文秉天资聪慧,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因此程墨浓坚持要花钱供程文秉考出个功名,所以程荆氏和老大程文贤夫妇辛苦挣来的钱都被程墨浓用来供养程文秉读书上面。
为此程荆氏十分不高兴,她就劝程文贤尽快与程墨浓分家,小两口子单独搬出去过日子,但是程墨浓却坚决不同意分家,并痛斥程文贤不孝顺,没出息,现在程家的指望全在程文秉身上,他这个做哥哥的理应供弟弟读书考出个功名光宗耀祖,却想着要分家。
程墨浓一番痛斥程文贤,就吓得程文贤此后再也不敢和他提分家的事了,可是程荆氏却十分不高兴,程家的钱都是她辛辛苦苦做豆腐挣来的,却要把大头用来供养小叔子,当然不愿意了,既然程墨浓不同意分家,于是程荆氏就决定下狠心整死程墨浓。
程荆氏苦心布局,利用她做豆腐知道黄豆遇水膨胀的常识,就想出了利用黄豆膨胀后拱翻蜡烛的计划,并设计成耗子撞翻烛台意外引起火灾的事故。
这一次程文贤外出收豆子也就给了程荆氏机会,于是她开始布局,在她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把桃儿拉了过来,桃儿的父亲生了重病,急需要一笔钱看郎中,于是她就给桃儿父亲掏钱看病,就把桃儿收买过来。
然后程荆氏命桃儿趁着给程墨浓打扫房间之际投放了耗子,这样就显得案发前后程墨浓的卧室确实闹了耗子。再然后程荆氏又故意给程墨浓睡前炒黄豆吃,这样即便案发后现场发现黄豆粒也都以为是程墨浓睡前吃的,可以干扰案件侦破的方向。最后程荆氏就像崔达济说的,让平时一直负责给程墨浓点蜡烛的桃儿在烛台里加入干黄豆和水,就这样程荆氏布置了一场完美的谋杀布局。
桃儿招供了一切,程荆氏也就只得认命,长叹一声,在供书上签字画押,招认了一切。
就这样一桩离奇的案子很快就被崔达济破获了,马大鸣由衷的钦佩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知县老爷,可是马大鸣也有很大的疑问,那就是初审程荆氏时,她一句话都没交代,崔达济是怎么知道其中过程的。
崔达济说道:“程荆氏看似布局完美机关算尽,实际上这件案子的现场疑点还是很多的。”
马大鸣不解的问道:“案发现场我和您一起去的,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对的地方?”
崔达济说道:“房间中的那个烛台可是青铜做的,十分有分量,一只耗子怎能把它撞翻,而且我在烛台旁边发现的豆子,当时我来不及仔细观察,于是就假借如厕之名在茅房中仔细查看。那个豆子我放在嘴里特意尝了一尝,是生豆子并不是像程荆氏说的那样是炒熟的黄豆粒,我就想到程荆氏是做豆腐的,她必然知道生黄豆遇水膨胀的原理。后来程文秉又说他起夜时闻到浓重的焦味,那么再看豆腐房距离房间并不太远,她们俩晚上在那里磨豆子岂能闻不到烧焦的味道,于是这些疑点一出现就让我推想到了案发的大致过程。”
马大鸣由衷的敬佩道:“大人真是观察入微啊!”
崔达济却感叹地说道:“熙熙利来,攘攘利往,想不到一个妇人为了金钱居然如此苦心谋划,真是最毒妇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