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爽文的套路之一就是傻子男主在装傻。
所以面对陆焉这个傻子,我用尽了手段来证明他是装傻。
捅他刀子,将他制成泥陶人。
午夜梦醒,我合上凌乱衣衫怎么也忘不掉那人说痛时的茫然与受伤。
他说:「云野,那里好黑啊,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说:「云野,你这般人,就该孤苦一生。」
可是我满手杀戮,却也盼他做鬼来索我命。
01.
我是皇后婚前醉酒与人苟且的孩子,本不该降生。
但她还是冒险生下了我,我想,她还是爱我的。
直到向来端庄高贵的皇后跌跌撞撞向我跑来,指甲深陷我的肩膀里。
「云野,本宫带你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好不好?」
外祖在一旁阻止,说我和她长得这般像难免暴露。
可她厉声吼道:「当初生她就是为了这一天,有她作为皎皎的影子,何愁皎皎不能安稳度一生。」
外祖摇头叹息说她疯了,净说些胡言乱语。
后来我才从她口中知道,她是个穿书人。
她说,依照剧情,她与心爱之人生的孩子是阻挡男女主大业的恶毒女配,日后会落个剥皮抽骨的下场。
我的妹妹是皎皎明月,而我只不过是当朝皇后与人媾和的野种。
孰轻孰重,母亲比谁都分得清。
「凭什么!母亲,我与妹妹都是你的骨肉,凭什么我要替她承受她应有的结局!」
「你算什么东西!你妹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你有什么资格说不!」
她将我压在老虎凳上折磨,给我灌下密药。
端着高位者的冷漠与威仪,让我跪在李云皎脚下狗吠。
娇滴滴的公主害怕极了,缩在母亲怀里捂着眼睛抽噎不止。
我伏在刑具之下狠狠瞪着她,瞪着这位娇弱公主。
「李云皎,你装什么可怜!她就是个疯子,罔顾亲情的疯子!迟早有一日,我会将加诸我身的折磨还给你们!」
李云皎缩着头哭泣,重复道:「对不起,姐姐。」
母亲怒极,将我的头压进水池里几欲窒息。
她让我亲手杀了陪在我身边很久的一个宫女。
我麻木回望那道凤仪万千的身影,曾经她不肯接受下人跪拜,道人人平等。
而今却视人命如草芥,说着尊卑不等,我能做长公主的替死鬼,是我的福气。
白刀进,红刀出,宫女怨恨与不甘的眼神常在我梦中反复出现,夜夜难眠。
景平十五年,在又一次刺杀男主未果时,新帝登基了。
然新帝登基,母亲身为皇后却无子,又着实担忧李云皎,便假死出宫,将李云皎和我一齐带到外祖威远侯驻军的边疆。
「快杀了他!杀了他!」
正酣睡的我身子陡然一颤,于噩梦中惊醒。
营帐火盆愈烧愈旺,丢入木炭时,那飞溅的火星子乍然灼烫我裸露的肌肤。
比起落满倒刺的鞭子,这点伤痛不过尔尔。
玲珑倒是惊呼一声,匆匆按住我被火星灼红的肌肤蹙眉。
「姑娘,回京在即,可不能出了任何一处纰漏。」
我摆摆手,走入白茫茫雪地中,见母亲端坐帐前赏雪,不时为李云皎弹掉身上雪寒,亲昵无比。
长久沉默后,我急步上前,胸腔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戚与沉重。
「您可曾有半分在意我?」
「从未。」
风雪肆虐,如同利剑穿透我斑驳的心。
我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最后一次了,母亲。
从此生养之恩,彻底覆灭。
外祖威远侯在身后冷声道:「云野,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即刻代你妹妹回京,完成本侯和你母亲交予你的任务。」
02.
边疆距京几千里,被放出兽笼的鸟所做的第一件事定是展翅。
所以我一定要去瞧瞧导致我多年为人傀儡的罪魁祸首之一是何模样。
听说,在最后一次任务时,那人醒来便傻了,可听她言道古早爽文的典型之一就是凡是男主傻了必是装的。
我快马加鞭,带着一众人赶到陆府时,迎面见一男子蹲在地上。
明明该是沉稳的年纪,行为间却透着稚童形态。
他盯了我半晌,转着圈打量着我,而后欢呼出声,「我知道你是谁!」
暮色之下,他的眼睛璀璨如星,懵懂无知的瞳孔盛满天真与信赖。
像极了曾经的我,也莫名让我心慌。
愣过后,我的长剑瞬时搭在他的脖颈,幽深瞳孔紧盯着他。
「那你说,我是谁。」
小傻子神情孺慕,眼睛直直盯着我,丝毫未有剑在脖颈的恐惧。
「嘘,这是秘密,她跟我说过,秘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忽略掉心底那抹异样,我掐住陆焉的脖颈,看着他在我手下不断挣扎,畅快的同时又纳闷为何他不回手。
当真傻了吗?
小傻子狼狈倒地,却固执掏出怀中包裹完好的云片糕举起来,期待看着我。
我垂眸盯着云片糕,心尖一颤。
「这是你最爱吃的云片糕,我把它给你吃,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答应了她,秘密是不能泄露的,不然我的云片糕就会被没收的。」
「她?」
陆焉小心翼翼低声向我解释,企图得到我的回应。
云片糕早已沾染尘土,我顺手将那云片糕扔到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这时,一位俊美男子踏月而来,逆光处,我并未看清他眼中对我的审视。
待到我身前,他才撩袍跪地。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请殿下见谅,臣的弟弟去岁因意外变为痴儿,冒犯了殿下,臣在此替他向殿下请罪,还望殿下宽恕。」
我极为眼尖地瞥见他的青色衣衫上挂着的香囊,绣工精致,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先皇在时,曾为李云皎和陆慎订下婚约,任凭她如何阻止都无用。
此刻,我心底愉悦极了,也起了一丝戏谑。
于是我向前一步抬起陆慎的下巴细细打量。
我慢慢靠近陆慎耳侧,「陆公子腰间所系可是心上人所送?」
陆慎的脸色霎时苍白,他僵直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寒风冷冽,雪色愈浓。
我嗤笑两声,双手捧着陆慎这张容色清俊的脸,左瞧右瞧。
陆慎眼睫轻颤,低眸遮掩一瞬异样。
过后,他抬头紧盯着我,好似要窥透我的灵魂。
「自身不保也敢替陆焉请罪。」
「陆公子清高自傲,看不上本宫,便跪在这里向本宫赎罪吧。」
「你还没吃我的云片糕呢,可好吃了。」
陆焉追了上来。
我灿然一笑,「既如此,你便跟本宫回府,可好?」
「好啊好啊。」
陆焉头捣如蒜,屁颠屁颠的跟在我身后,浑然不顾他哥哥跪在雪地的可怜模样。
只冲我一个劲儿嘿嘿傻笑。
雪愈下愈大,抬头只见一片苍茫。
威远侯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在未探清事实之前,他不会轻易与陆丞相为敌,便为陆焉挡了些许刺杀。
可又怕母亲言中的话是真的,毕竟她所预见的一些事都发生了。
所以威远侯在最后一次刺杀时动了手,却不会致命。
陆焉是个聪明的,装傻确是保命的最佳选择。
可陆焉,真的会将李云皎剥皮抽骨吗?
我仰头望天,恐怕母亲口中的结局,自始至终都是我的结局。
03.
宫里传来消息让我即刻面见。
我对镜梳妆,穿上长公主的绯色凤袍。
离开京城时,李琅不过是个孱弱少年。
多年未见,没想到曾经腼腆少年如今荒唐至极,竟叫我入寝宫觐见。
黄色纱幔被一双修长指节拨开,李琅敞着衣袍,露出精壮胸膛,慢悠悠来到我身侧,不时夹杂着几声咳嗽。
「你终于来了。」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是谁的除了边疆那几人,就只剩李琅了。
是以,我对他的感情总是无比复杂。
李琅静静看着我,对我步步紧逼,将我拉到寝殿床榻,埋在我的肩头啜泣。
明明他高我一头,此刻却像个孩子般窝在我的颈间,双肩颤抖不已。
「姐姐,是朕无能,无法解救你。」
年幼时总少不了天真,受尽欺辱却还想着给予相同处境之人一丝温暖,而李琅就是那个人。
他为宫女所生,宫中人人可欺凌他,是我在他被太监推进池塘里救了他。
那一次暴露,母亲要了我半条命。
事后,李琅跪在椒房殿整整三日,求母亲饶了我。
良久,他试探啄着我的唇,嗫嚅道:「你是来杀我的对吗?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将把柄递到我手中。」
他不知,威远侯同我做了个交易。
只要我能试探出陆焉是否为母亲口中说的男主,只要我能让这个孱弱帝王早点归西,我就可真正自由。
人都是自私的。
我哆嗦着手指轻轻拍着李琅的背脊,我非圣人,近在咫尺的机会我又怎能放过。
「李琅…」
李琅轻叹一句:「不重要了,姐姐,再陪陪我吧,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袅袅熏香笼罩在整座大殿,回忆如海,翻来如烟。
那日李琅登基,曾着龙袍一路跑进椒房殿,带着欣喜与憧憬询问李云皎我去哪了。
母亲将我捆在密室,漫不经心捏着我的解药把玩。
「云野,你是本宫的孩子,是皎皎最亲的姐姐,理应与我们在一处。」
只要我一日是云野,便永远也逃不了母亲的手掌心。
从寝殿出来后,天际已然泛白。
黎明破晓,大雪悄然而至,寸步难行。
回府路上,没想到陆慎那厮竟当街拦住我的马车。
「微臣求见殿下。」
今日周旋良久,我早已是万分疲倦,哪还有功夫去应付陆慎。
众目睽睽,颇是难堪。
我阴沉着脸将陆慎拉上马车,言辞不耐。
「不想同本宫成婚大可直言,何必这般缠着本宫。」
「殿下几次三番不愿见我,只能出此下策。」
「来找我何事?」
我烦躁扯下陆慎的香囊,双手撑在马车壁上直视着冷静自持的陆慎。
陆慎的眼眸陡然幽深无比,突然冒出来一句:「殿下的口脂没了。」
我顿时一愣,将香囊甩到他怀里骂了句神经。
可转念一想,不对,陆慎的态度不对!
他方才看我的眼神与李琅无异!
陆慎闷笑出声,「为什么要回来呢?」
而后不疾不徐吐出那两字。
「云野。」
我狠厉掐住陆慎脖颈,竖起浑身的刺。
「你为何会知道!」
「那你要问这香囊的主人。」
04.
长公主府内死气沉沉,压抑着震耳欲聋的愤怒。
「殿下,陆焉哭喊着要见你。」
我的眼睛猩红,捏紧拳头咬牙道:「本宫不去找他麻烦,他倒主动找本宫。」
不过一会儿,玲珑便将陆焉抬了进来,鲜血淋漓了一地。
我捏起陆焉下巴,瞧着这张俊美面庞脏污不堪,可惜地摇了摇头。
可陆焉这厮竟爬过来,勾住我的小拇指。
我顺着衣袖朝下望去,闷声发笑,装可怜驳同情?
我贴近陆焉耳侧,看似缱绻,实则威胁。
「陆焉,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月之期一过,我就会杀了你,且好自为之。」
陆焉眼底是无尽的迷惘,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望着我发愣,接着嚎哭出声。
哭得我烦躁不已,便强硬踢开他。
「陆焉,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好吗?非得兵戎相见你才满意,告诉我,你和你哥哥,谁才是主谋。」
陆慎从来都知道「李云皎」有两个人。
我当时隐忍不发,挡了回去。
陆慎此人笑里藏刀,深不可测,兴许他和陆焉就是一伙的。
陆焉仍旧眨着他那纯真的眼睛看着我,撇着嘴巴揪住我的衣角,眼里的害怕不似作假。
「云野,那里好黑啊,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浑身一震,霎时怒上心头,背脊爬满瑟然冷气,几乎攫住我的心脉,让我不得喘息。
还敢说他傻!
一个两个都知道我不是李云皎,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在操控着我,让我无法摆脱他们的控制,真正自由!
我气上心头,拔了匕首一点一点刺进陆焉的胸膛,面目狰狞,歇斯底里道:「告诉我,你如何知晓我是云野的。」
陆焉定是在威胁我!
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前头陆慎过来拆穿我,后脚他也叫我云野。
陆焉真挚而专注的眸子直直望着我,好似对匕首刺入胸膛的尖锐感觉不到一样,目光茫然无措。
却一直喃喃重复,「云野,我疼,我要吃云片糕,吃了我就不疼了,云野…」
「玲珑!将他丢了烧瓷。」
「陆焉,纵使你知道我是谁又如何,我不会受你的威胁!」
母亲曾让我亲眼目睹过烧人瓷的全过程,便是将土泥一点一点裹住人的全身。
糊住口鼻,制成人形泥陶,再放入炉中慢慢烧炼。
我不信,他还能装傻至此!
05.
「我要见李云皎,她人呢!」
门口吵吵嚷嚷的,闹得我心口发疼。
此番回京,威远侯只给了我三粒解药,事若不成,别说自由,连命都会没有。
来人踢开了我的房门,死死瞪着我,面容上的怒气与焦躁还未完全褪去。
我知道她,她是李云皎的妹妹,李月芙。
只是还未等我上门,她倒先找过来了。
自我回京,便听说她一直在府中养病,闭门不出。
如今气势汹汹过来寻我,应是为了陆焉。
那就对了,她口中的男女主,齐了。
「陆焉在哪儿!」
我舒缓着心口疼痛,漫不经心道:「本宫为何要告诉你。」
正当我松懈之时,李月芙三步并两步,咬紧牙关给了我一巴掌。
她的眼眶渐渐聚起汹涌的泪,一滴一滴掉在我脸上,砸得我生疼。
我被打懵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李月芙已被玲珑钳制住。
面前的人仍旧一脸怒容,但眼底深处浓重的哀戚作不得假。
我让玲珑放开她,守在殿外。
李月芙瘫软在地,她不住哭泣,哀求望着我。
「云野,陆焉在哪儿,你把陆焉怎么了,他可是当年在掖庭中与你传信的小太监啊,云野…」
「你说什么!」
我登时头皮发麻,疾步掐住李月芙双肩,颤抖的声音里藏着哽咽。
「你,再说一次。」
「当年你被皇后丢入掖庭,是陆焉给你送饭,与你传信,而我喜欢陆焉,便顶替了你与他相认。」
「去年那场刺杀,是陆焉识破了我的谎言,毫不犹豫地赴入皇后圈套,意欲救你。虽保住了性命,但心智受损。」
「这些,难道你都不知道?」
我被李月芙的目光盯得无所遁形,站起来的身子踉跄,面色霎时苍白,夺门而去。
「玲珑,快,放了陆焉!快!」
一路风雪愈来愈盛,连老天都在嘲笑着我的无能与怯懦。
那年为救李琅,我被母亲罚入掖庭,那可是宫中奴仆病死后停尸的地方,无人靠近,更有传言夜半鬼怪游行。
就当我以为我撑不过那个冬天时,从狗洞里递过来的云片糕救了我一命。
他说他是无意经过的小太监,可信中的锋利笔迹告诉我,他的身份并不如他所说那般。
生平第一次,我动了春心。
那潋滟明媚的春光,在寒冷入骨的大雪夜为我撑起了生存的天地。
于我而言,那人就同可触不可及的谪仙一般,不可言说皆藏于心底。
舌尖泛苦时便含上这枚糖,怎样的折磨都能受得住。
可我从来卑怯,纵使穿了长公主的奢华凤袍,也掩盖不了我是脚下泥。
烧瓷房中,并未见陆焉身影。
我跪在湿润的泥陶土中大声嚎哭,无尽的悔恨吞噬了我,那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真挚也被我亲手杀了。
这世间种种,为何如此戏弄我!
「陆焉…陆焉…」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在找他吗?」
06.
陆慎押着陆焉站在哪儿戏谑笑着,他拧着眉头看似心疼抚过陆焉胸膛那道刀伤,实则狠狠按了一下。
他在威胁我!
想明白后,我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时李月芙冲到我面前声嘶力竭,「陆慎,你个天杀的贱人,说话不算数,他可是你的手足!」
陆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事笑了起来。
「芙芙,正因为他是我的好哥哥,我才饶过他一命,可你现在看到了,要杀他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心上人呢。」
而后,陆慎转头看着我,「你不是想知道香囊的主人是谁吗?喏,就是她。」
李月芙眼睛通红,捏着衣角抽泣不已,自责与愧疚让她无颜面对那个小傻子。
我掰过头低得几乎要埋进地里的李月芙,一字一句质问:
「陆焉,才是陆慎,对吗?」
李月芙点了点头,沉默良久后才哽咽道出原委。
「云野,我与你母亲都是穿书人,只不过我与她不同,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她说,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被剧情推着走,不得已走完与男主的故事线,就像那个香囊一般。
可是,正因为她清楚男主的秉性,被他看出了端倪,受尽了严刑拷打才承认自己不是原先的李月芙。
陆慎就是没有心的魔鬼!
而她只是一个胆小害怕的宅女作者,哪里禁受得住男主的手段,无奈之下才将这个世界的走向告诉了他。
所以陆慎清楚我们所有人的目的和性情。
「云野,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都顶着他人的相貌被人当作弃子,活着像阴沟里的老鼠,我本想留你一命,可谁知你还是牵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