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法，亦复是底线回归法，回归问题的初态、知识的初态——再而从容探究。此外，我们还看得到古人君子之学的大貌：1、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君子的底线无外乎“忠厚为人”、“严谨行事”……

子贡大约是孔子座下最擅长提问的学生了，甚至可说，《论语》其正就是由斯人的一系列好问题发生而来、串联而来——若按现当代的学术规范，子贡实足可担纲“《论语》的第二作者”。此如孔子得以留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格言，乃正就是来自他子贡“问为仁”（《卫灵公第十五》）。再如振聋发聩的“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乃仍就是来自子贡“问政”（《颜渊第十二》）。此中含有今天做研究都还在用的极端假设法、理想情境法，曾撰专文细表之。再如“过犹不及”的至理，亦即是来自子贡之问：“老师，子张行事过火而子夏偏于保守，子张更好吧？”（《先进第十一》）

——太多了。子贡差可谓是千古学人与思想者的“脑替”，替大家守在孔子身边。

这里再看一个子贡的好问题，今也常常用到的“排除法”亦已有之。具体怎么个事儿呢？可能是孔老师“君子”的课程太难太难了，君子之下的细目太多太多了——这也得做到，那也得做到，很多寻常人想不到的还得做到……于此，子贡祭出了排除法，问：“君子亦有恶乎？”——那意思，老师，君子有没有讨厌的人呢？总之我们排除了这些情况绝不去做，就依稀得见君子的大貌了吧？很好的方法。君子的上限既然太多而太高，那就转而问底线何在。孔子自然知道爱徒的意思，欣然与他交流起来：“君子讨厌‘称人之恶者’，讨厌‘居下流而讪上者’，讨厌‘勇而无礼者’，以及那种‘果敢而窒者’。”

——这就好办多了，君子的底线有了，即四种人决不能做，涉及的行为碰也别碰。

那便是：1、不能背后说人坏话或专挑别人的毛病去说——“称人之恶”不能碰；2、不能明明自己一无是处、不思进取却求全责备于那些辛苦上进的人（一说：一味嫉妒身在高位的人）——“居下流而讪上”不能碰；3、不能一顿莽竟至一路莽，不管不顾，不顾起码的秩序规范——“勇而无礼”不能碰；4、不能又敢干又不听劝，自以为能成事却处处坏事——“果敢而窒”不能碰。合并言之，君子的底线是“为人忠厚”与“行事严谨”，最最——最起码，做到这两条。“那么，孩子，你有没有讨厌的人？”子贡于是回应老师的教诲：“我也有讨厌的人。讨厌道听途说便冒称聪明的人，讨厌不管不顾便冒称勇敢的人，讨厌揭人隐幽便冒称直率的人。”（上述对话，《阳货第十七》）

——子贡的这三条底线显然较孔子给出的更切近于日常；活学活用，当即兑现。

至此，我们便不仅能从这一席问答中看到重要的学习方法层面的东西，此谓：头绪太多之时，找到知识的基准何在；并以此徐徐图之，从头再来，也许就能和先前还没消化好的知识相遇。乘除法总算总错？那是不是代表着乘法口诀还不熟练？乃至是加减法干脆就还没学明白？字写不好看？有没有可能是连“倒插笔”、笔顺不对的问题都还没能解决？排除法，亦复是底线回归法，回归问题的初态、知识的初态——再而从容探究。此外，我们还看得到古人君子之学的大貌：1、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君子的底线无外乎“忠厚为人”、“严谨行事”；2、举几个生活化反例？便即是子贡所谓的“恶徼以为知者”，道听途说便自作聪明等三种人。

——这么一看，君子之教是否也不那么遥不可及了？子贡这个“脑替”真好啊。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8月25日星期日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司马迁《史记》，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康有为《论语注》，程树德《论语集释》，李泽厚《论语今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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