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车子沿着龙泉山脉一路前行,可能是新修的高速,大道上来往车辆并不多。
也许是要下雨的缘故,黑云有些低矮,可幸的是没有遮蔽之物视野还算开阔,远处群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明明是不太好的天气,我却意外爱上了这片陌生的广阔之地,在车子高速前行的状态下,有一种驰骋大草原的感觉。
“妹妹,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表哥的发问把我从沉思里拽回来,我转头望向他,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表哥:“你在成都生活多久了”,
我:“快三年吧”
表哥:“那你怎么连龙泉山都不知道”
我:“方向感太差,又有点宅……”
简单几句对话瞬间拉开了表哥追忆逝水年华的记忆阀门。
02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一个人拖着行李,坐上四十多小时的绿皮火车去了西藏”。(他潜意识里以为我年仅20岁)
我呆滞的眼神一下闪亮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致志听他接下来的谈话。
不知为何,对于那些一个人骑行西藏一个人穿越沙漠丛林之类的故事,我总是带着天然的好奇与钦佩。
“远赴西藏是我一个无意之举,上午还和朋友聊着天,下午就决定出发了”
早早辍学的表哥在家乡的城市做过服务员,当过网管,安过门窗,把能尝试的工作全部尝试个遍,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我问他:这么长的旅途,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不怕吗?
“当然怕,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兜里揣着不到1000块钱,瞒着家里人说走就走。要是放到现在,我不一定能迈出那一步”
是啊,独闯西藏”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是那份年少时光的勇气却是最难能可贵的。
“当时买不到票,遇到“黄牛”把我拉到小巷子里,从一个铁栅栏后面的小窗户里递出票来,每坐一程就需要另补一次票”
“没有座位,也没有小凳子,我就把行李箱扔在厕所外的拐角处一屁股坐下来,因为靠近垃圾箱,时不时有泡面桶里的残汁剩汤蹦出来,直冲我的身上脸上”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他穿着短袖孤零零坐在车厢角落里的画面,心疼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哥那时烟瘾很大,宁可不吃饭也不可不抽烟,原本想着只要有烟在手就算走遍天下也不怕。只可惜运气不佳,在车站全部买到假烟,一来二去就再也不敢糟蹋钱了”
看我沉默,他又继续说道:“一直忍着发作的烟瘾痛苦极了,好在后来在车厢遇到一个同是落难的哥们,抽着他的烟一路畅聊也就顺利到了”
再后来的故事他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只知道之后的几年里,他对西藏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剪不断理还乱。
03
把我和表哥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叫做“死别”的词,外公的去世给了我们难得一见的机会。
那天我正吃着晚饭,母亲打来电话:你外公走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想定是外公又被接到了哪里去玩。
外公有四个子女,个个都很孝顺,他农忙时节就在舅舅家帮忙看家种地,闲暇时节就在城里的几个女儿家生活。
过年时见到九十多岁的外公,他身体十分硬朗,能吃能睡,能上坡能下田。虽然一开始没有认出我这个孙女,但他始终笑盈盈望着我。
我完全忘记了“走”这个词除了去哪里之外,还暗含另一层意思——死亡。
惊讶,诧异,不解,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明明那么健朗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再次确认这个消息之后,我花了很短时间就从难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很平静地接受了“人固有一死”这个现实。
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责骂自己似乎是冷漠过头了。
到达村里时天已经完全黑尽,车子在盘旋的弯道里小心翼翼前行。
“妹妹,你还记得这条路吗,以前我骑车载你,还让你摔得鼻青脸肿”。
在车灯的照耀下,我扭头四望,熟悉和陌生感交织在心头。
眼下这条路的的确确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只是如今路旁高坡上已经长满野草,从前的泥泞小路也铺成了水泥公路。
我下意识点点头:“这件事我记得,只是这些路我认不得了”
一路上和表哥回忆了很多很多小时候的事,那些记忆锈迹斑斑,仿佛发生了很久,又仿佛发生在不久前。
04
回到舅舅家里,给外公烧了厚厚一沓纸,又对着临时建起来的灵牌深深鞠上几躬。
村子里没有狗吠,除了门前亮起的灯,远处看不到一点风景,除了屋子里淡淡的谈话声,整个村庄笼罩着静谧之感。
我坐在姐姐旁边的凳子上,对面围坐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们翘起二郎腿,手指颤颤巍巍,有一搭没一搭闲谈。
从她们身上,我明显感受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当晚出现在家门口,可能是没料到我这么快又回家,五岁的侄儿兴冲冲跑进屋里:姐姐,小姨回来了。
两个小孩子缠着我,兴高采烈问我乡下好不好玩。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关于生死的疑惑。
联想到这两个场景,我突然生出一种关于生死的感悟。
一边是新生命如骄阳一般蓬勃向上,一边是生命最后的油尽灯枯。对比之下,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恰好听到门口耄耋之年的老人一番谈话:“人这一生注定要过这道坎,只要有生,就得接受死……”
以前我会认为这样的说法显得悲观,但这次从几个老者口里听到,反而有了另一种见解。
那群老人平静地讨论着生与死,表面看不出一点情绪起伏,仿佛是一种勘破生死后的大彻大悟。
05
以前看到过一句话:人这一生究竟是活了365天,还是活了1天重复了364遍?
毫无疑问,我属于后者,生活看似安稳,实则一潭死水。
我一方面不满现状渴望跳出牢笼,一方面又害怕改变不敢承担风险。就这一点来说,我是一个极度虚伪可怜的人,年纪轻轻就活成了垂暮之年的模样。
安稳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强调稳定不再四处漂泊,这也是大多数人一生追求的目标。
可是安稳并不意味着一层不变,也强调急中生智,在环境变化时能够从容不迫。
也就是说,一个追求安稳的人可以享受当下,但同时也要有应对环境改变的准备,如此才能不负此生。
前段时间看了《楚门的世界》,电影中的楚门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处于一个“程式化”的世界中。
这个世界里,他身边所有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演员,周围每天都重复发生着同样的事,他的一生一定程度上算是安稳无波无澜。
可是当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被万人瞩目的虚拟世界里,楚门拼尽全力也要挣脱牢笼。
站在虚拟世界的尽头,哪怕幕后的老大告诉他:外面的世界跟里面的世界一样虚假,楚门还是义无反顾选择告别安稳的生活,大胆走出去。
电影结尾,楚门从碧海蓝天里转身走进黑暗的另一个未知世界,这个镜头出乎意外地触动了我的心弦。
关于该情节的寓意,我想实在太多太多……
结合我当下的心境,他的离开正是敢于冲破束缚勇于挑战的写照。
06
后来,我终于找到我爱听历险故事的原因。
人总是这样,因为自己缺乏勇气,就会格外佩服别人的勇气。自己越是匮乏,就越容易羡慕他人。
回想我这短短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没有出过远门,大多数时候活动范围仅限于家周围的方圆几公里,自觉或不自觉地生活在温水煮青蛙的模式里。
没有勇气做出新尝试,期待明天还是同样的一天,不要有突发情况出现,不要面对风险。
以上这些才是内心深处真实的我,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直面而已。
临走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水泥路上积起厚厚一层泥巴。
见此情景,我想到苏轼在《定风波》里发出的感慨: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是啊,东坡在屡遭贬谪的情况下亦能如此豁达,手中有伞的我又何须惧怕风雨。
出发前问表哥:你以后还会去西藏吗?
他长叹一口气:内心是想的,只是现在有了宝宝,即便是故地重游,也不复当年心境……
就像那些小时候的回忆,也在岁月的冲蚀下变了味,哪怕脚下踩着同一片土地,同游的还是当初那些人,心境大概也是不一样了。
盛地不常,盛筵难再,无论如何,终不似少年游。
所以,趁年轻,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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