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的诗坛,已不像盛唐那样璀璨辉煌。但仍然有一批诗人,以他们不凡的成就,装点着晚唐诗歌还算明亮的天空。其中的杜牧,就要算得上是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了。
杜牧很早就以进士及第了,而他的及第也很富有传奇色彩。
唐代的进士考试与后世颇有不同。其最显著的特点,一是录取名额极少,每科所取多不过数十人;二是不糊名,考官所阅皆为明卷。这两个特点,决定了唐代的进士考试几乎非名士不得染指,也决定了一时颇为盛行的行卷与请托之风。
杜牧考进士那年,主持考试的是侍郎崔郾。崔郾是个办事认真的人,所以接受任务以后就动身到东郡,所有前来请托的,即使位列公卿,也一律不见。
当时任太常博士的是吴武陵,其才学人品,举世知名。知道崔郾在长乐传舍主持阅卷,骑着一头毛驴就径直闯了进去。
知道吴武陵来,崔郾有些吃惊,连忙离席相迎。问吴武陵有什么事情,吴武陵说:“您品行高洁,学识渊博,替天子选拔人才,我不敢用自己的私意影响您的决定。只是前些天,一次偶然的机缘,看到几十名太学生聚在一起读一篇文章,一边读一边赞叹,群情激昂,令人感叹。我上前观看,是今年参加进士考试的杜牧写的《阿房宫赋》。其人才华横溢,目光如炬,正是国家最需要的人才啊!侍郎工作繁忙,我恐怕您还没来得及阅读,所以特意带来,请您欣赏一下。”
说完就拿出《阿房宫赋》,在崔郾面前朗诵一遍。
崔郾也被文章所流露出的才气深深折服了。吴武陵趁便说道:“既然侍郎也觉得杜牧是个难得的人才,我请求让杜牧做今科的状元。”
崔郾说:“状元已经有了。”
吴武陵说:“那么就第三名。”
崔郾说:“也有了。”
吴武陵说:“那就第五名。”崔郾还没来得及回答,吴武陵又说:“不能再低了。否则我就把这篇文章拿走。”
崔郾连忙回答:“那就第五名!”
回到考房,崔郾对其他试官说:“刚才吴太学推荐了第五名的人选,我已经答应了。”众考官问名字,崔琰回答是杜牧。有人提出质疑,说杜牧年少轻狂,恐怕未必合适,崔郾说:“已经答应了吴太学,就算杜牧是个杀狗的屠夫,也不能改动了。”
这一年,杜牧还不到三十。他才气纵横,抱负远大,很想建立功业,有一番作为,然一来生于衰世,二来命运也没有给他提供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所以很多时候,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所热爱的王朝走向没落。加上他本人生性放荡,追逐声色遂成为聊寄才情的一种寄托。在中国的历史上,杜牧的诗名是和他的风流之名一起流播众口,广为人知的。
当时的宰相牛僧孺,对杜牧的才华非常赏识,所以在其出任淮南节度使的时候,就任命杜牧为节度掌书记,让他跟随在自己身边。
扬州自古就是声色繁华之地,青楼酒寮不计其数,每到夜晚,红灯高挂,照耀得如同白昼;声乐骈阗,歌舞通宵达旦,在杜牧看来,即使洞府仙境,其乐也莫过于此了。他原本就生性风流,如今置身珠翠填咽之地,自然不肯辜负了大好的青春韶华。
公务之余,杜牧几乎把所有时间,就都花费在了追逐声色、偎红倚翠的风流生涯上,几乎没有哪个晚上,杜牧不是在青楼度过的。
杜牧的行为,牛僧孺全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声张,只是吩咐了三十名士卒,每天便装跟从在杜牧身后,暗地里保护他的安全。而杜牧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的风流形迹掩藏得很好,私下里颇有些得意。
时间一晃就是几年。这一年,杜牧被擢升为侍御史,牛僧孺为他饯行,席上告诫杜牧说:“凭着你的才华气概,自然能平步青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所担心的是,阁下追逐声色太过,恐怕对身体不利,还应有所节制才是。”
杜牧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行为都在牛僧孺的掌握之中,于是抵赖说:“我一向洁身自爱,哪里有这样的事情!您未免忧虑太过了吧!”
牛僧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让侍从拿过一个小匣子,当着杜牧的面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被派去保护杜牧的士卒写来的密报,上面尽是“某年月日,杜书记在某某家过夜,平安无事”“某年月日,杜牧在某某家宴会,平安无事”之类的记载,总数大概不下数百。
杜牧看过,非常惭愧,而对牛僧孺待自己的宽容和关爱,也是充满了由衷的感激。终杜牧一生,对牛僧孺都充满了尊崇与敬意;而当牛僧孺死后,杜牧更是竭尽才华,为牛僧孺撰写了一篇充满赞美与深情的墓志铭,以此报答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数年的扬州生涯,给杜牧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后来,当青春不再,少年时光一去不返,他留下了混合着怀恋与惆怅的诗句,来纪念这段难忘的日子: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觥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禅榻伴,茶烟轻飚落花风。
杜牧做了几年御史,后来分管洛阳的事务。御史的工作是督察百官,维护吏治,所以一般官僚对御史都有几分忌惮之心。
那时一个姓李的司徒退职闲居,洛阳城中的名士纷纷前往拜见。李司徒家里蓄有许多歌伎,相貌才艺,号称当时第一。
一次召开宴会,遍请洛阳名士,因为杜牧身为御史,所以就没敢邀请他。宴席已经召开,杜牧才听说这件事,但他还是专门委托了一位客人,向李司徒传达了自己希望参加这次宴会的愿望。李司徒闻讯,连忙派人拿着请帖,邀请杜牧前来。
杜牧料到李司徒一定会邀请自己,于是一边喝酒,一边等待。李司徒的请帖送到,杜牧已经微有醉意。拿到请帖,杜牧立刻起身。赶到李司徒家的时候,客人们正在饮酒,酒席前有上百的歌女,个个容貌美丽,才艺不凡。
杜牧在面南的位置上坐定,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美女。连饮三大杯之后,突然开口道:“早就听说有一个叫紫云的,不知是哪一个?”
李司徒把紫云指给杜牧。杜牧仔细看了半天,说道:“名不虚传啊!把她送给我,好不好?”
杜牧此话出口,李司徒不觉俯首而笑,歌女们也都回头注视着这个出语惊人的客人,窃窃私笑。杜牧不以为意,又满饮三杯,起身即席赋诗道: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意气闲逸,旁若无人。
不过这个紫云还不是杜牧最钟情的女子。杜牧最钟爱的,是他在湖州遇到的一个女子。只是这个女子让杜牧梦牵魂绕了十几年,却最终也没有从梦境走入到他的实际生活中。
那是在太和末年,杜牧曾到湖州游玩。杜牧向来追慕风流,所到之处,从来不肯停住寻芳的脚步。只是眼光颇高,总没有遇到特别中意的女子。
湖州刺史和杜牧的关系一向很好,非常了解杜牧的为人,所以每到杜牧来的时候,或者招呼歌舞女前来侑酒,或者带他寻访当地出色的女子,凡是自己觉得不错的,几乎尽数介绍给了杜牧。
尽管如此,杜牧还是没有遇到一个满意的。询问杜牧的意思,回答道:“不如举行一次水戏,让湖州老幼都来参观。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四处走走,或者能有所发现。”
湖州刺史依照杜牧的建议,在湖州举办了一场颇有规模的水戏。演出的那一天,湖州几乎是万人空巷,尽来参观。
杜牧也去了,只是杜牧之意不在戏,在乎观戏之仕女也。从早晨到黄昏,他一直在留意寻访出众的女子。然而一天过去,令自己特别满意的,竟然没有一个。
就在他已经失望,打算放弃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杜牧仔细端详这个女孩子,说:“这才是真正的国色啊!从前遇到的那些,和这个女孩子相比,简直是不堪一提。”
他派人把母女俩请到自己的船上,向她们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母女俩很害怕,推说女孩的年龄还小。
杜牧说:“不必担心。我并不是现在就要娶她。我是说以后。”
老婆婆说:“可是如果您将来失信怎么办?一个女孩子,总不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吧!”
杜牧回答说:“你不必担心。不出十年,我一定会来此地做官。假如我十年后还没有来到这里,你就可以把女儿许配他人,怎么样?”
女孩的母亲同意了。杜牧留下了很多钱财作为聘礼,双方盟誓,而后分别。
杜牧回到朝廷,对湖州一直念念不忘。只是官阶尚低,不敢提出到湖州上任的请求。此后,杜牧四处游宦,直到大中三年,才如愿以偿到湖州担任刺史,距离当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四年。
此时的杜牧,已经从风华正茂的青年书生变成了中年男子,而当初的小女孩已经嫁为人妇,并有了三个孩子。来到湖州,杜牧寻访到母女的所在,约请她们相见。母亲担心杜牧依仗权势,强行拆散女儿的婚姻,于是和女儿带着自己的几个孩子,一起来见杜牧。
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梦魂萦绕的女子已经结婚,杜牧非常失望。他诘问道:“当初已经约好许配给我的,为什么要反悔?”那女子的母亲回答道:“当初约定的是十年。
十年后,您仍然没有到来,我们这才许配给他人。”说完把杜牧当初写的约定呈上前去。
杜牧拿约定在手,审视良久,低头说道:“是啊!责任不在你们。”于是赠给他们一笔丰厚的礼物,怅然与他们作别。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眼前消失,伤感与惆怅在杜牧心中油然而生。于是写诗自伤道: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杜牧一直把命运当成游戏,但是有一天用心地做了一件事情,却发现自己成了命运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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