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萧尽欢是当朝第一女将军,英姿飒爽,从无败绩。
后来却被人发现满室信封,上面写满了对义兄的爱意。
义兄端正自持,当即便怒斥她不知羞耻,罔顾人伦。
为了让她断绝心思,他听信未婚妻的话,将她送去了江南学规矩。
可他不知道,江南最有名的学规矩的地方,乃是花楼。
三年后,她受尽折磨回来,从第一女将,沦为瘦马欢儿。
见到他后,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贱奴错了,贱奴日后再也不敢对公子有非分之想。”
……
“萧将军何在?”
副将程肃提了提腰间别着的剑,怒目圆睁。
霎那间,花楼里醉酒的客人们都被刀光剑影晃了一下眼睛,稍稍清醒了些许,为他让开一条道。
楼上的老鸨柳娘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莺儿,随后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扭着腰肢下楼迎客。
“哎呦!这位军爷,是哪儿来的风把您吹来了?”
柳娘媚眼如丝,身子软若无骨地往程肃身上靠。
“我们春花楼里可没有军爷要找的将军!”
“军爷若是喜欢性子刚烈的,我们楼里可有大把的姑娘,你想要的都有!”
啪啪——
柳娘轻轻拍了拍手掌,随后几个风格各异的漂亮姑娘鱼贯而入。
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在程肃身上婉转流连。
“军爷……”
一个性子大胆的姑娘纤纤玉指探上他的胸膛,脸上飘着一抹欲说还休的红霞。
下一瞬,女子的尖叫声响起,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啊!”
程肃面不改色,直接折断了姑娘的手指,眉宇间隐隐藏着怒意。
“本官奉令来寻萧将军萧尽欢,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与此同时,程肃手里的佩剑拍在桌上,震得所有人心里猛地一跳,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唉……是是是……柳娘这就带军爷去找尽欢姑娘。”
老鸨柳娘踩着莲步,领着程肃去尽欢阁。
说是尽欢阁,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房间而已。
尽欢阁外,站了几个醉醺醺的男人。
一个油头粉面,作书生打扮,却瘦削至极,脚步虚浮,脸色青白。
另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言行举止粗俗不堪,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都污秽至极,不堪入耳。
还有一个则肥头大耳的,脸上还冒着傻气,嘴里话都说不清楚。
房门打开的瞬间,三个客人就急冲冲地想要挤进去。
“欢儿,终于轮到我了!”
走出门的粗鄙村夫扯了扯裤带,神情餍足:
“真浪荡啊,赫赫有名的女将军为我鱼肉,简直快活似神仙!”
柳娘站在门旁,神情略有一丝不自然。
“喏,里头刚承欢的,便是你要找的尽欢。”
闻言,程肃脸色黑了又青,青了又黑,简直要按捺不住手里的佩剑。
“滚!”
他怒吼一声,随后一把将那三个男人都一并推开。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视线。
望见满屋的狼藉,程肃古铜色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
享誉天下的萧将军,怎会沦落至此?
屏风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萧尽欢一片狼藉的身子。
洁白的身子上各种痕迹密布,她整个人宛如破布一般,眼神空洞。
程肃心如刀绞,只觉得刺眼至极。
察觉到有人进来,萧尽欢一脸麻木地爬起身,都来不及收拾,就连忙下跪:
“贱奴还没有收拾好,恩爷可以稍等片刻,贱奴这就去收拾。”
萧尽欢没有抬头的意思,像是并不在乎来人是谁。
身上随意裹着一层薄纱,根本做不到蔽体。
反正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低垂着头。
“萧将军!”程肃连忙下跪扶起萧尽欢,“下管奉太傅之子季兰辞之命,特此接您回京。”
季兰辞。
听到这个名字,萧尽欢又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随后又下意识瑟缩成一团,随后迅速恢复正常。
回京?
三年前,正是她的义兄季兰辞,亲手将她送来这淫窟之中。
已经过去三年了,他才想着接她回京,多么可笑啊。
三年里,无数人将她按在身下肆意折磨。
她也曾试图逃离,试图向季兰辞求救。
无数个日夜里,她祈求着季兰辞能来救她。
可结果呢?
结果却是更加重的折磨。
手脚被无情打断,防止逃跑。
她不情愿,便灌下各种药物,绑在花楼大厅里。
只要是交了入楼费的客人,都能在大厅里肆意侵犯她。
不需要额外花费额外的钱。
她就像是一个物件,一个供人享乐的物件!
物件是不需要房间的,折磨受损后,随意扔进柴房里,扔给她几瓶药,任她自生自灭。
他们做的可真是绝啊!
柴房外还时刻有人盯着,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跑一次,便要被放在花楼大厅里,供人玩赏三天。
还盼吗?
萧尽欢早就已经不敢再盼了。
此时,她沉默无言,头都没有抬起一下。
只是沉默着要为副将宽衣解带。
来她这里的人不都是要做这档子事的吗?
“萧将军!是下官啊!下官是程肃!”副将猛地抓住萧尽欢的手,双眼通红,“是您手把手带出来的副将!是您并肩作战的战友,您……怎么认不出下官了?”
萧尽欢听他口口声声说着“萧将军”,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前做萧将军的记忆,仿佛已经成为另一个人的一生。
萧尽欢,是萧家仅剩的女儿,十年前,那场战争太过惨烈。
萧家一家男女老少都纷纷上阵杀敌,国家保住了,萧家人却都战死沙场了。
只剩下萧尽欢一个人。
萧家从前和季家交好,季家便收养了她,认她为义女,当做季家女养大。
萧尽欢也就成了季兰辞的义妹。
随着萧尽欢一日日长大,她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对义兄的心思。
可他们的身份,这样的心思不容于世。
因此萧尽欢即便心悦季兰辞,也从来不敢表明心意。
她只敢用文字抒发心里的感情,随后藏在密室里,不见天日。
三年前,萧尽欢是盛朝凯旋而归的大将军,是万人敬仰的存在。
战胜归来当日,她房内私藏的密室却意外被人发现。
里面珍藏的书信,都写着她对义兄季兰辞的爱慕心思。
向来温润高雅的季兰辞怒不可遏,骂萧尽欢罔顾人伦、不知羞耻。
曲婉菱不经意开口:“江南女子性格温柔,最是恪守纲常,再者若是离得远了,萧尽欢或许就歇了这个心思。”
季兰辞闻之,便对外借口称是养病,却将萧尽欢一辆马车送来了江南。
可谁曾想,萧尽欢抵达江南后,便被花楼里的老鸨柳娘接走了。
为了防止她反抗,柳娘让人捆住她的手脚,活生生地挑断手筋脚筋,随后废去一身武艺。
即便是这样,萧尽欢依旧宁死不屈,不肯伺候男人。
于是柳娘便日日给她喂各种催情药粉,甚至还每日用针扎入指甲,强迫她去接客。
萧尽欢从一开始的抵抗,到后来的麻木屈服。
第二章
望着萧尽欢这番丢了魂的模样,程肃十分心疼。
他眼神避开她的身体,用床上的被子一层一层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确认不会露出任何风光后,才打开门。
“给你,本官要带走她。”
一锭金子落入柳娘怀中,她瞬间乐开了怀。
只是眼见程肃抱着萧尽欢就要出去了,柳娘眼珠一转,连忙上前拦住:
“哎呀,军爷,这尽欢姑娘要回去了,可不能就这么草率地上路啊,妾身帮姑娘收拾收拾。”
柳娘笑得真诚,程肃沉了沉眸子,还是将萧尽欢放下。
“尽快!”
“是是是。”
话毕,柳娘便牵着萧尽欢的手,进房洗漱。
门一关上,她便瞬间变了嘴脸。
“贱胚子,你可不能怪罪在我身上,都是你那兄长吩咐的,我这些年可都是听命行事!”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明白吧?!”
见萧尽欢迟迟没有回答,柳娘还使劲揪了一把她的胳膊。
这时她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顺从地低声说了句“贱奴明白”。
三年以来,萧尽欢身上的傲气和棱角早就已经被磨平了。
再也学不会反抗了。
程肃带着萧尽欢回到太傅家。
府里没有一个人来迎接,甚至正门还不肯打开。
萧尽欢只能走小侧门,进入她从前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荒废许久,杂草丛生,蛛网灰尘遍布,几乎住不了人。
“荒唐!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
程肃看了满是心疼。
即便是他这等粗鄙之人,不在乎衣食住行,也受不了这样的欺辱。
“将军,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向季公子如实禀告您这些年的境况!”
“季公子也该知晓真相了!江南那儿压根就不是学规矩的地方,而是……青楼啊!”
“将军每日过得生不如死,一朝名将居然还要伺候男人,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今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定要为您讨回公道!”
副将气愤地掀起衣摆就要冲出去。
萧尽欢却拦在了他身前。
“不必了。”
闻言,程肃红着眼睛,十分不解。
仿佛要是萧尽欢不说出个什么由头,他绝对要冲出去。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萧尽欢神情麻木地扯了扯唇角。
这不过都是他季兰辞的手笔而已。
“我已经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如果你还把我当做将军,就当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她定定地望着程肃,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远方。
程肃沉默好久,最后重重叹息一声,只能离开。
空荡荡的小院子里只剩下萧尽欢一个人。
忽然,她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这或许是她这三年以来,最安静祥和的瞬间了。
然而,很快安静便被打破了。
“季公子到——”
萧尽欢猛然听到季兰辞小厮通禀的声音,忍不住想起三年里的过往。
不知从何时开始,“季兰辞”这三个字在她心里成了噩梦般的存在。
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她便会想起身不由己在花楼里供人肆意玩赏的三年。
她下意识害怕得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起来。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靠近,萧尽欢闻到了他身上清浅的兰草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季兰辞见这一幕,忍不住蹙起了眉。
从前萧尽欢战无不胜,圣上知她性子肆意,特意下旨免了她的行礼。
因此萧尽欢从没跪过任何人,可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季兰辞心里无限下沉。
他冷了神色,沉声道:“萧尽欢,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给我起来!”
闻言,萧尽欢只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抬起头。
只见她容貌形如枯槁,身上瘦削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起来可怖至极。
季兰辞不由得心头猛地一惊。
随后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心疼迅速被嫌恶替代。
“你在江南学了三年的规矩,是否对我还有非分之想?”
说着,他眯了眯眼睛,深沉的眼睛叫人看不清神色。
萧尽欢下意识缩成一团,跪下不停磕头:
“贱奴不敢了,不敢对公子有非分之想,求公子宽恕。”
季兰辞眉头紧蹙,似乎有些不相信,但还是说了句:
“最好如此。”
随后,他又轻咳了几声,“婉菱昨日踏青中了蛇毒,唯有悬崖草才能救命,如今你回来的正好,你武功高强,就去替我取来吧。”
他停顿一瞬,又继续道:“忘了与你说了,如今我已和曲家小姐曲婉菱订婚,不日就将成婚,你如今要唤她一句嫂嫂。”
闻言,萧尽欢身子一震,随后迅速回过神来,沙哑着声音道:“贱奴……去不了。”
“你在嫉妒婉菱?还是还对我有非分之想?”
季兰辞说着,神情冷的几乎凝结一层霜。
萧尽欢连连摇头,嘴里泛着苦涩。
她不是不肯去,而是真的去不了。
悬崖草生长在悬崖峭壁,若是从前,不过轻而易举。
而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季兰辞却只以为她仍是在嫉妒,便冷漠开口:
“给你一天时间,必须取回来!否则我会再送你回江南。”
听到“江南”二字,萧尽欢脸色瞬间惨白,只能连忙说着:
“我去……我去……”
季兰辞算着时间,在小院子里整整等了一天一夜,才等来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萧尽欢。
她重重地喘息着,从心口处缓慢地掏出那根被鲜血染红了的悬崖草。
“给……”
刚说出一个字,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季兰辞皱眉,只以为她是在做戏。
“够了,萧尽欢,不要再装了。世间谁人不知你武功高强,不过是一根悬崖草而已……”
说着,他还用足见轻踹了踹萧尽欢。
毫无反应。
季兰辞握着手里的悬崖草,便抬脚离开萧尽欢的院子。
见曲婉菱服下药,季兰辞提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这是蜜饯,甜甜嘴。”
曲婉菱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幸福的笑意,张口吃下他手中的那颗蜜饯。
第三章
“多亏萧将军为我取药了,她这些年果真变了不少。”
说着,曲婉菱眼里尽是温婉的笑意,只是这笑意隐隐有些不见底。
“兰辞,我好多了,明日的家宴,也让萧将军参加吧,我想见一见她了。”
季兰辞听到萧尽欢的名字,便不由得面露厌恶。
只是这是曲婉菱的要求,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得知明日要参加家宴的消息,萧尽欢不由得死死掐住了手心。
她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季兰辞对她还是很好的。
常常宠着她,陪她玩,听她的话。
可自从她的爱慕心思被发现后,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季兰辞掌心捧着的妹妹,而是不堪入目的罪人。
她不愿去家宴,可她的想法没有任何人在乎。
送来的华贵衣服穿在身上,十分宽松不合身。
想来是根据她从前的尺寸做的吧。
萧尽欢心中没有丝毫难过,将其穿在身上,更加显得衣服空荡荡的,人瘦得可怜,仿佛风一吹就要跑了。
进入前厅后,她看见曲婉菱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
一张莹润精致的脸上笑意盈盈,一身华贵的衣服,珠光宝气,好不耀眼。
季家姑娘们仿佛和这位未来的嫂嫂有说不完的话。
其余人也是望着曲婉菱面露温和满意的笑容,嘴里连连夸赞。
“大公子和曲姑娘好事将近,两人看起来真是天生一对,天定良缘呐!”
“谁说不是呢!有这样的好嫂嫂嫁进我们季家,真是有福了。”
……
众人脸上无一不是洋溢着笑容。
唯独萧尽欢格格不入。
她只有满满的不适,恨不得想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没有任何人在意才好。
这时,季兰辞身边的丫鬟梅香朝着她走了过来,亲切地挽住她的手:
“萧将军,今日您安分一些,不要打扰大公子和曲姑娘的好事,明白吗?”
说着,她还敲打似的拍了拍萧尽欢的手,眉眼暗含威胁。
随后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你和大公子是不可能的,趁早死心最好!”
萧尽欢连连点头,十分乖巧木讷的样子。
她心里十分明白。
从前他们就不可能在一起。
如今……她是残花败柳,更加不可能了。
家宴上,季兰辞身旁坐着的人是曲婉菱。
从前,那个位置是独属于萧尽欢的。
而现在,却成了曲婉菱的了。
只是萧尽欢心里生不出一丝嫉妒。
她坐在角落里,只有满满的恐慌。
人……太多了。
尤其是男人。
萧尽欢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和害怕。
她能感觉到,许多人都在打量她。
她十分不适,甚至有种想要钻到地下躲起来的冲动。
然而,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进入萧尽欢的耳朵。
“听闻萧将军这三年来在江南养病,萧将军如此好学,巾帼不让须眉,一定在江南学了不少才艺吧?”
“不如就借此机会让大家瞧瞧,说不定能让大家大吃一惊呢!”
萧尽欢脸色刷白,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才艺?她在江南只学了勾人的技巧!
至于才艺,她根本就什么都不会。
萧尽欢只是瑟缩着摇了摇头,强忍住跪下的念头,小声说了句:
“贱奴不会才艺,恐怕让曲小姐失望了。”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贱奴?
鼎鼎有名的萧将军何时卑微到了如此地步?
光是瞧萧尽欢如今瘦如枯骨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她曾经威风凛凛的模样。
好在在场的都是季家人,也不过是私底下讨论。
季兰辞瞬间脸色黑了个彻底,直接将萧尽欢拉起来。
“在江南的三年你难道是白待了?什么都没学会还回来做什么?”
“不过是即兴展示一下你的才艺一下而已,就不要扫大家的兴了。”
季兰辞自顾自地定下了。
萧尽欢被推到众人面前,承受着众人的目光。
众人起哄着要看她的才艺。
一时间,萧尽欢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江南的花楼里。
“美人跳一个吧!今夜小爷就要了你……”
“不过是一个舞而已,你不是下贱的花娘吗?收了老子的钱,竟然还敢不跳?……”
“美人还真是清高,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清高到几时!”
……
无数个混杂的声音仿佛又进入了她的耳中。
萧尽欢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瞬间,那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盛满了光彩。
如丝如缕,勾人魂魄。
萧尽欢被迫在众人面前起舞。
跳的是……
脱衣舞!
第四章
萧尽欢舞步翩跹,却在旋转之中,一件衣裳缓缓落下,以一个唯美的角度,飘向一名男子的脸。
之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衣服,不知为何此时衬得她飘然似仙,又似山间勾魂夺魄的精怪。
她下意识向众人投去了勾引的眼神,媚眼如丝,摄人心魂。
看见这一幕,季兰辞怔愣住了,随后脸色瞬间青黑至极。
脱衣舞?
荒唐!荒唐!
她究竟是何时学会的这些?
不知何时,他胸腔之中燃起熊熊怒火。
从前萧尽欢只会舞刀弄枪,对这些都一窍不通。
而现在,她居然学会了这样的舞蹈!
季兰辞眼睁睁地看着,萧尽欢在其他男人面前翩翩起舞,不知为何,心里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十分刺眼!
跳着跳着,萧尽欢又要脱下一件衣服。
季兰辞只以为她是故意的,便强忍着怒火说:
“够了,萧尽欢,你还是舞剑吧。”
“去江南三年,你竟只学会这种腌臜玩意儿?简直不堪入目!”
闻言,萧尽欢缓缓停下脚步,站在季兰辞面前,还止不住瑟缩着。
她摇了摇头:“公子,贱奴……已经舞不了剑了。”
此话落入季兰辞耳中,变成了赌气不肯。
“你刚才都能跳舞,为何偏偏就不能舞剑!”
她是不是还在生他让她跳舞的气?
可事已至此,婉菱的话已经说出口,萧尽欢不舞也得舞。
想到此,季兰辞随手向萧尽欢扔去一柄剑。
剑出鞘,直冲冲地朝着她的面门而去。
丝毫没有顾及萧尽欢会接不到这种可能。
如果萧尽欢没有从前练武的功底,只怕会躲不过这一柄剑。
说不定,命都没了。
萧尽欢一个侧身,泛着寒光的剑擦着她的脸颊落地,发出铿锵的声音。
尽管她已经果断的拒绝了,却还是被迫地拿起了剑。
萧尽欢知道,今天这剑不舞,恐怕是不能罢休了。
剑柄握在手心,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耳畔仿佛又有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
不过只是片刻。
从前萧尽欢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各种兵器都运用的得心应手。
其中,耍剑更是天下一绝。
少年时,季兰辞在一旁弹琴,萧尽欢便在桃花树下舞剑,少年温润如玉,少女明艳张扬。
剑锋扬起许多花瓣,几乎迷了他们的眼睛。
而现在,萧尽欢拿着剑,站在季兰辞面前。
却一时间连剑该怎么握都忘了。
手里的剑陌生至极。
而她手上因练剑而留下的茧子,早就已经变成了柔软的嫩肉。
在江南花楼里,女子手上是不能有茧子的。
在床榻上伺候人,萧尽欢一身的伤疤被硬生生磨去,茧子也被强行撕掉,养成柔软的嫩肉。
手腕也因曾被挑断过筋脉,变得绵软无力。
在跳舞时,据说这样舞姿更加柔软动人。
剑柄在手心硌得生疼。
曾经铭记于心的招式,萧尽欢此时却怎么也使不出来,手腕软绵绵的。
她咬着牙,强行挽了一个剑花。
第五章
叮。
手里的剑不小心从手里滑了出去,将手心划破一道深深的血痕。
血花瞬间冒出来,将她的手染红。
她还因为剑脱手而出,一个没站稳,差点要摔倒。
季兰辞神色一惊,立马冲上前将萧尽欢抱入怀中,随后又意识到众人惊诧目光,迅速松开。
他侧开脸,冷声道:
“萧尽欢,是不是给你的惩罚还不够?居然还敢对我投怀送抱,还是死性不改!”
惊魂未定的萧尽欢被他随意推倒在地。
季兰辞收回在背后的手下意识蜷缩成拳,眉头紧皱,扔下一句:“既然你还没死心未改,那晚饭就别吃了。”
说完,便迅速离开了。
众人也跟着季兰辞,逐渐退散开来,继续入席。
萧尽欢躺在地上,捂着不停往外冒血的手,心里一片麻木。
没有人帮她。
她已经习惯了。
不会有人愿意帮她的。
过了良久,萧尽欢脸上因失血过多而惨白一片,她脱下外衣死死绑住手上的伤口,阻止它再流血。
随后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的小院子走去。
她推开房门,躺在满是灰尘和霉味的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腹里空荡荡的,甚至还往上返着酸水。
她饿了整整一天,直接饿晕过去了。
江南偏好细腰。
萧尽欢在花楼里几乎日日挨饿,从未有吃饱过。
为了勒出腰肢的纤细线条,嬷嬷日日用布条紧紧裹住她的腰腹。
如今对于萧尽欢来说,挨饿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胃里翻涌着疼痛,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萧尽欢即便是昏迷了,也还是死死咬住嘴唇。
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呼救。
无论是求救还是求饶都没有用,不会有饭吃的。
说不定还会因为她出声呼救,而被打一顿。
“萧将军,萧将军,醒醒,醒醒!”
翠竹拍了拍萧尽欢的脸,见她醒来,才缓缓退到曲婉菱身后。
“萧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怎的还在睡?”
曲婉菱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丫鬟手里捧着的水盆,心里划过一丝惋惜。
真可惜,萧尽欢醒了,这盆水没有派上用场。
“曲姑娘有何事?”
萧尽欢勉强从床上挣扎起身,浑身虚弱地提不上力气。
“萧将军,我和兰辞哥哥成婚在即,你瞧瞧,这都是我们的婚服,已经完工了。”
顺着曲婉菱手指的方向,一片刺目的红映入眼帘。
太子太傅家的大公子,和尚书府的千金成婚,婚服自然是顶尖漂亮的。
金灿灿的凤冠有些晃眼。
萧尽欢听见曲婉菱继续道,
“萧将军在江南想必也学了不少绣功,不知可否提点婉菱几句,将这婚服绣得更完美些?大婚那日,婉菱想以最美的面目,出现在兰辞哥哥面前。”
说着,曲婉菱还好意地拿起外袍的一角放在手心端详。
金丝细线绣出活灵活现的凤纹和牡丹,更显富贵华丽。
萧尽欢盯着那件红色的婚服,只是沉默不语。
她此生恐怕都没有穿上嫁衣的机会了。
第六章
曲婉菱并不在意萧尽欢的沉默,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她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层层叠叠的婚服,戴上凤冠。
一身凤冠霞帔极其刺目,偏偏她还转了一个圈,笑着问道:
“萧将军,我美吗?”
萧尽欢喉咙无比干涩,那个美字根本说不出口。
不知何时,丫鬟们都被曲婉菱摒退了,房间里只剩下萧尽欢和曲婉菱二人。
这时,曲婉菱忽然一步一步靠近萧尽欢,低声笑道: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心悦兰辞吗?你和兰辞从小一起长大,想必十分了解兰辞喜欢什么样式和风格,帮我参谋参谋吧!”
曲婉菱双手握住萧尽欢的手,仿佛是真心求问一般。
只是萧尽欢不知为何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想抽回手。
曲婉菱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在萧尽欢耳畔低声炫耀:“你嫉妒吗?我马上就要嫁给兰辞了,往后你还要喊我一句嫂嫂。”
“萧尽欢,你知道吗?还是我提议要带你回京的,不然恐怕兰辞都忘了你这个人了!”
“而你能不能留在季府,也不过是我的一句话而已。”
曲婉菱满眼不屑地勾弄着萧尽欢的发丝,言语里尽是恶意。
“江南的男人粗鲁吗?”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却几乎让萧尽欢头皮发麻。
江南的男人粗鲁吗?
是她!是她!是曲婉菱害的她!
萧尽欢不停后退着,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慌。
曲婉菱见状,轻笑一声,随后缓缓道:
“萧尽欢,把你送去的地方,可是我精挑细选的!还让人安排了最下贱的男人来玩弄你,怎么样,那些男人如何?”
“啧,别这么看着我,你就算是嫉妒也没有用!就凭你现在这具残花败柳的身体,兰辞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你的,你死心吧。”
话毕,曲婉菱十分满意萧尽欢如今这个样子,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望着一身婚服的曲婉菱,萧尽欢耳畔回荡着她刚才说过的话。
江南的屈辱经历又逐渐涌上心头。
即便是现在,她依旧能清楚地记得,那些男人身上的恶臭,和压在身上的屈辱。
可萧尽欢已经不是从前的萧尽欢了。
她身上的锋芒早已被磨平,她连挣扎和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了。
萧尽欢不停地后退,直到退到角落里,退无可退。
“不要……不要碰我……”
她瑟缩着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心仿佛在滴血,就连身体上那些隐藏的陈年旧伤也在溃烂化脓。
原来,她被带回来,不过是因为季兰辞要和曲婉菱成婚了,曲婉菱随口提了一句罢了。
没有人会在意萧尽欢在江南过得如何。
真正在意她的人,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萧尽欢恨不得把头低进地里,不想面对一切。
见状,曲婉菱满意地轻笑出声,随后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第七章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也该离开了。
至于萧尽欢能给她的婚服提什么建议?
曲婉菱可不在乎。
她刚离开不久,季兰辞就冷着一张脸过来了。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萧尽欢!谁给你的单子弄破婉菱的婚服?”
话音刚落,一件破了个口子的婚服里衣便狠狠扔在萧尽欢脸上。
“半月后,我和婉菱就要成婚了,你这是故意要破坏我们的婚事吗?”
“果然,你还是不死心,看来是江南的规矩还没有学够!”
“如果日后你对婉菱还是这样恶劣的态度,那你还是离开季府吧!季家不欢迎你!”
一番怒斥后,季兰辞并没有听到萧尽欢哭着哀求的声音,眼眸里划过一丝意外。
如果是从前,她定是要不惜放下将军身份,求着撒娇着,用尽各种方法留在季府,留在他身边。
可如今……
季兰辞说出这番话时,萧尽欢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垂着脑袋,点了点,麻木地说:
“贱奴知道了。”
身体还不停地往后缩着,看起来十分好欺负的样子。
望着她这般窝囊的样子,季兰辞只觉得像是一拳打进了一团棉花里,十分不是滋味。
“萧尽欢,从今日起,你便去婉菱身边伺候她三日,就当是赔罪了,也提前学着和嫂嫂相处相处,日后打好关系。”
“知道了。”
萧尽欢麻木得像是一具提线木偶。
如果是从前的她,别说伺候别人了,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按她的话来说,这个世上还没有生出能让她伺候的人!
她巾帼不让须眉,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算是屈居人下,也是绝对不肯的。
可如今……她全身的傲骨像是被硬生生折断了一样。
季兰辞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反抗。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萧尽欢这幅样子,转身离开。
翌日,萧尽欢被接进曲家。
“婉菱,你就把萧尽欢当做自己亲妹妹,随意使唤便好,是她做错了事,合该做点事补偿你。”
季兰辞随后递上一个油纸包。
“这是你最喜欢的城南的那家点心,新鲜出炉的,口味最好。”
曲婉菱眸色温柔的接过。
“嗯,果然不错。”
她小口浅浅尝了一点点,脸上晕开一抹薄粉。
两人相处起来,谈天说地十分融洽,旁若无人。
萧尽欢站在一旁,宛如一块碍事的木头。
这三日,季兰辞日日在曲家待到很晚才肯离开。
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曲婉菱喜欢梅花,季兰辞便会为了她不辞万里,将梅花从遥远的北寒之地移植到曲府,送到她手上,让她一睹梅花冷傲之姿。
她随口提一句喜欢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季兰辞便会最快买来,哄她开心。
季兰辞脸上笑意温柔,足以融化一切。
可萧尽欢却没有丝毫感觉。
她仿佛真的把自己带入了下人的角色,端茶送水,没有丝毫怨言。
仿佛她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
第八章
季兰辞心中冒出这个念头时,还不由得被惊了一下。
“萧尽欢,你当真对我没有那种心思了?”
他将萧尽欢堵在假山的角落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发问。
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他心头好久了。
“再也不敢有了。”
萧尽欢木偶一般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
明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季兰辞的面色却更加冷了。
他拂袖而去,一张清隽的脸冷得出奇。
周身也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三日过后,萧尽欢回了府,可这之后,季兰辞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
“你听说了吗?狄国打过来了!”
“听说咱们大盛朝连输十三城,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应战,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是呀,狄国人凶蛮,听闻狄国一人高壮足以抵我们盛朝两人!这谁能打得过?”
“狄国人骁勇善战,这……唉……当年也就是萧家人在,才能勉强抵御……”
……
下人们议论纷纷,季府里的主子们也十分紧张。
整个京城氛围都十分凝重,仿佛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萧尽欢听到了这些,只是无声无息地握紧了手里的扫帚。
就这么一会儿,她的手已经被扫帚硌出了红痕,娇嫩得很。
她无力的松开,心里一片绝望。
若是从前,萧尽欢定会不管不顾地持枪进宫面圣。
并怒骂众官员窝囊没本事,随后向圣上请命收复失地,将来犯的狄国杀个片甲不留!
而现在,她只是当做没听见一般,默默地回了房间。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了。
这时,突然季兰辞闯进来。
他指挥着手下的丫鬟们将萧尽欢按住。
“快,给她梳妆打扮,我要带她进宫面圣!”
季兰辞没有问过萧尽欢的想法。
甚至他还隐隐有责怪她的意思。
从前敢为人先的萧尽欢,何时变得这样胆小如鼠了?
这可是国家大事!
难道萧尽欢真的不在乎了?
萧尽欢被强行押着换上一身朝服,随后被送上进宫的马车。
一直到金銮殿前,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萧尽欢的抗拒。
萧尽欢被推着往前走,面对着众多男性官员的目光,却早就没了从前的自如和自信。
她畏畏缩缩的,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身体还在疯狂发抖着。
曾经那身衬得她意气风发的朝服,如今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倒像是偷偷穿了别人的衣服。
不要再看她了。
她好难受。
萧尽欢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有种痛苦的窒息感。
“那是萧将军吗?她何时如此瘦弱了?”
“萧将军怎的头都不敢抬了,和从前大不一样啊!”
“萧将军这样还能上阵杀敌吗?”
众官员小声议论着。
第九章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又站在花楼大厅里。
无数个浑身恶臭脏污的男人,淫笑着扑向她,嘴里满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在他们口中,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供人玩乐的物品。
她没有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绝望的感觉再次蔓延上心头。
她几乎无法继续站在圣上面前,更别提还要行礼的事情了。
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躲起来!
皇帝并没有在意她的无礼,一双疲惫的眼里满是担忧。
从前萧尽欢便是不用行礼的。
只是,三年过去了,她为何没有变得更加飒爽,反而是瘦弱的可怜呢?
难道这场病真的那么重吗?
“萧爱卿已经养病三年了,想来现下已无大碍。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还望你能上阵杀敌、收复失地。”
“朝中无人可用,也只有萧爱卿还能担当大任了。”
龙椅上,皇帝忧虑的声音响起。
殿外风起云涌,黑云压城,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此话一出,几乎将萧尽欢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后,她躲开太监搀扶的手,一如往日那般,一掀衣摆,郑重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地面,颤抖道:
“禀陛下,贱奴……贱奴不会领兵打仗!”
此话一出,金銮殿内一阵哗然。
皇帝闻言瞬间盛怒:
“真是可笑!你萧尽欢萧大将军的威名,天下人皆知!”
“难不成是养病的这三年里,你变了心思,已经不想再为国尽忠了?!”
话音刚落,金銮殿内的众官员便纷纷跪下,一片鸦雀无声。
此时,萧尽欢闭上眼睛,嘴唇嗫嚅好久,才高声道:
“禀陛下,贱奴被喂了三年的软筋散,手脚筋已断,武功已废,今生再也无法上阵杀敌了!”
话毕,殿外忽然雷声轰鸣,随后大雨倾盆而下。
萧尽欢心一横,不顾阻拦鼓起勇气冲进雨里。
瓢泼大雨冲刷掉她身上厚重的脂粉,打湿她身上的衣服。
衣服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瘦削的身形,愈发衬得她形如枯槁。
层层脂粉褪去,萧尽欢那张状似骷髅的容颜展现出来,白得吓人。
脖颈间,几个不堪入目的刺青字映入所有人眼帘!
刹那间,满堂寂静,众人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在此刻停止了。
季兰辞更是满目心疼,不敢置信地冲上前去,却只无比清晰的看见,她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
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