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最经典的7首词,穿越千年时光,依然惊艳如初

点墨漫诗意 2024-05-26 21:08:40

雨霖铃

【宋】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最痛苦的情绪不会放声痛哭,最伤感的分别难以说出动人的情话。

情人就要分别了,女子在都城城门之外为情郎送行。开封是北宋最繁华的地方,你这一去哪里还能享受如此肥马轻裘的生活?又到哪里去再找一个美艳如花的我?男子同样也是惆怅的,他舍不得都城的富贵风流,舍不得都城大量的仕宦机会,好在,词人还告诉我们,他也舍不得眼前这位泪眼婆娑的女孩。

周遭的风景都带上了惨淡愁容,寒蝉、长亭、骤雨,这些与离别息息相关的景物无不透露着永恒的悲伤落寞,就连悄然而至的傍晚,也在声情上带上了一丝惆怅。它们都为缠绵悱恻的人间离别做好了铺垫,毕竟这是男女双方都倾注不舍情感的分别。除了那位不解风情的艄公,不耐烦地催促着男子快些上船,或许他怕再遇到方才的那场大暴雨吧,岸上的男女为何还在那里肉麻地纠结?

于是寂寞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内心的痛苦,分别的时候也只有双方才能通晓各自的心意。千里之外的淮楚之地有什么好?男子为何不得不踏上行程?这些读者都不知道,只知道男子心中一定有万般无奈,他最终还是踏上了前行的小船,在这冷冷落落的清秋时节,上路的忧愁也就更加深重了。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男子的设想之辞,想象着自己上了船就倒下睡着,醒来之后当会在晨风中见到黎明时的残月,天已完全放晴了,但这改变不了月已残缺人已分别的事实。清秋的月色应当十分明澈,孤悬在天际的它让人觉得似乎并没有离开;汴河两岸的杨柳在静谧的月光下伫立,似乎与开封城外并没有太多区别,似乎自己也并没有离开,但定睛一看,已然置身另一番天地,但究竟是哪里,就无从知晓了。

设想完明日之事,男子又进一步设想多年之后的状态,那一定是心灰意冷,不管多么美好的风景、欢快的宴会、醉人的故事都如今夕帐饮一般无滋无味,因为它们都无法与女子共享,而思念女子的心意又无人诉说,更重要的是,女子也全然不知。

想了那么多,男子也是怕了,怕忧伤难解,怕深情难知,怕重诺难守,怕日久情淡,他依然在岸上,并没有迈出上船的脚步。

蝶恋花

【宋】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登高望远,一片春意,视线往往先被远处吸引。见到芳草生于天际,愁绪也就悄悄地在心头涌起。不想芳草一路从天边弥漫至眼前,愁绪也就越来越浓了。

浪荡公子自有排遣寂寞的方式,饮酒去,高歌去,在醉中忘记所有的忧愁,这本是自己没心没肺的日常。但今日却发现,这些居然没用了,无法将自己再次麻醉在痴狂中,自己无法脱离无尽的苦海。

究竟是什么让这位浪子突然沉静下浮躁的心?是什么让他在一片春色中感到浓重的惆怅,以至于形容消瘦,瘦骨伶仃,英俊的面庞褪去了万般英姿?原来那是因为伊人,他遇到的是内心的真爱,而非平日里逢场作戏的寻欢作乐,只有在她的身上,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春愁,什么是相思,男孩长大了。

或许除了怦然心动的他/她,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能让自己长大,那便是心中渴求的理想,期待中自己未来的样子。王国维便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而这“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为第二境。这样看来,《诗经·秦风·蒹葭》中那位反复追寻伊人而不得的家伙便是词中憔悴者的前辈,人生如斯,总需要有三两个蒹葭摇荡处的伊人,让自己失望而执着地追求着,追求着。

少年游

【宋】柳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青春是疯狂的,可以无忧无虑地纵情欢乐,这是属于生命郁勃之时应有的样子。

当年华老去,不知为生活何事而奔波他乡,羁旅的惆怅中就会带着一丝青春已逝的无奈苍凉。秋蝉的嘶叫依然欢快,但已经没有多少欢唱的时日;夕阳之下的飞鸟映衬着红霞,显得格外艳丽,但却正急着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家。于是秋风四起的原野上,就又剩下孤独的自己。

青春终究是离去了,就像云彩一样杳无痕迹地消逝了。当自己还觉得犹是少年的时候,却蓦然惊觉早已忘记了年轻的模样,而那时候爱玩爱闹爱看爱笑的东西,也不知多久没再触碰了。那些陪自己一起疯玩,一起浪荡,一起迷醉,一起无忧无虑的兄弟姐妹,而今也皆零散天涯,各自为家,憔悴了意气,暗淡了春花。只能默默地问候一声:“你们还好吗?”

望海潮

【宋】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又是一首描写杭州的词,只不过铺叙的画面并不是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记忆,而是借当下的太平景象来称颂太守的贤明。

市井的繁华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熙攘的人口,王维就用“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的句子描摹盛唐的长安。到了北宋,情况早已远超于此,并非都城的杭州随便就可以有十万人家的数量,而随处可见的珠玑与罗绮又烘托着市场的繁荣与市民的富庶。

实际的人物图景外,杭州还有自然风光,是天上山水与人间富贵的有机统一。钱江大潮自是不会漏过的元素,但被柳永写来无比雄壮,似乎并不在意两岸观潮者与江头弄潮儿的安全。除此之外,西湖更是重中之重,虽说四时之景不同,但柳永只捻取了三秋桂子与十里荷花这最具代表的两大元素,这样描写西湖,也就够了。于是城中市民风帘翠幕的雅致生活,西湖上泛舟采莲歌咏吹笛的美丽女孩也就都有了落脚点,成为一道道更加醉人的风景。据说金朝皇帝完颜亮就是因为读到柳永这两句词,心生钦慕,想去南方看一看桂子与荷花,遂不惜撕毁和约,大举南侵。看来不仅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世人爱听,三军一动为西湖的情节也很有市场。

在如此繁密的铺叙后,词的主人公杭州太守就出场了,他的现身才为杭州城全部风景圆满收束。但他与西湖、孤山乃至于采莲女不同,他终究是要离开的,要去往对他来说更加魂牵梦绕的京城,然后再于那里思念着杭州。至于到那时他到底对杭州有多少依恋,似乎不知道,却又已然知道。

玉蝴蝶

【宋】柳永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高楼远眺,羁旅孤独油然而生,一片苍茫的秋色中,不一定只会产生对情人的思念,也可以是嘤嘤求友的呼唤,情绪也可以表达得如此深切。

宋玉被视作第一位悲秋的才士,在秋日又提起他,无疑是一种自我类比。所谓怨女伤春,秋士易感,都是一种物候下勾起的时光感伤,感伤的背后实际上是自我依恋,觉得自己的才华与美貌被辜负了。于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就是文期酒会,在这里可以向朋友尽情展示自己的光芒。人之所以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另外的人认可他,如果身边没有别人的话,就会产生质疑自我的想法;如若内心又足够强大,强大到拥有无比自信,那在此时就会产生无助的凄凉。

所以越变换的星霜越预示重放光华的渺茫,越开阔的山海越衬托孤身孑然的无助,此时的生命如断鸿如斜阳,只留一片无可奈何的忧伤。

八声甘州

【宋】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柳永是填词的高手,一首百八十字的慢词信笔写来,章法结构丝毫不爽。起笔以一阵傍晚秋雨,寒意已经袭来。其后便开始远近的景色铺陈,从寥廓的秋日夕阳,到近处的萧疏草木,又跳跃到远处无语东流的江水,非大手笔不能为之。换头便转入情绪的抒发,尽管是习见的游子思乡,但也带上了时空的腾挪。游子感叹自己境遇的潦倒,自然转到对佳人苦苦思念自己的设想,最后又回转到自身独凭栏杆的惆怅当下,百感交集,又曲折动人。

不仅如此,柳永还是写秋的高手,“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本是三种不同类型的秋景,但同时被一个“渐”字领起,就带上了蒙太奇般的灵动。不断凄惨的霜风,吹拂着关河更加冷落,而夕阳虽正在当楼,却又不可避免地渐渐西沉,只不过偶然与霜风、关河、物华、江水、自己相逢,衰飒从心头涌起,又在这日益萧瑟的秋日中弥漫而加深。

长逝无回是宇宙最永恒的存在,是人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不仅是词中游子思乡的情绪,每逢消沉的时代,无助的未来,失落的梦想,这三句都十分应景。人都想极力摆脱逝去的枷锁,却总无奈地发现越是用力越是向下沉沦,只能自己咀嚼与负荷宇宙间最沉重的负担。

据说苏轼极为欣赏这三句词,认为其不减唐人高处。诚然这三句有唐诗中习见的宏大时空格局。但在唐人那里,特别是盛唐诗人,诗句的开阔往往展现的是蓬勃的朝气与对未来的信心,是这首蕴含失望之空幻的慢词所没有的气象。

鹤冲天

【宋】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在北宋流行乐坛上,柳永绝对是天王巨星级别的词作家,他的歌词在坊间巷陌的流传程度非常高。如果某位歌女能独家获得一首柳永的新词,那么她的知名度及身价就会大涨。于是经常有歌女主动拜访柳永,希望柳永能专门为自己填一曲歌词。不仅如此,柳永甚至还有很高的国际知名度。有一位来自西夏的官员就曾说过,西夏那里“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在这样的流行热度下,深宫中的帝王也难以不受其影响。宋仁宗就非常喜欢柳永的词,曾经在宫中自我哼唱当时最流行的柳词金曲,每当饮酒的时候,也一定要让宫中侍女哼唱助兴。但是流行乐坛的热度并不能为柳永仕宦生涯提供便利,他还是必须先通过科举考试,取得进士身份,才能够进入仕途。但遗憾的是,柳永屡试不第,歌词方面的才华无法在以策论为考试内容的科场中施展,于是落寞潦倒,在开封的平康巷陌中沉醉癫狂,也就有了这么一首词。

柳永非常失望,自视甚高的他想不通为何得不到君王的赏识,只有同样沉沦底层的歌女才能赏识自己的才华,才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在她们那里才能拥有自信,找到自我。既然如此,何不纵情于知己之间?为何要去汲汲追取世人看重的功名?在烟花巷陌、流行乐坛上,自己当然就是地位最高的卿相。何况青春也就那么短暂,为何不趁着大好年华尽情享受自我舒畅的生活?

这首与主流政治对抗的歌词充满爆发力,迅速在民间流传开来,宋仁宗也很快听闻了这首词。据说柳永写了这首词后就考中了进士,但发榜之际,仁宗见柳永在列,遂说:“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柳永便再次落第,但却自我标榜为“奉旨填词柳三变”。而这件事也让柳永知道仁宗对自己歌词的熟悉,他又通过一位宦官朋友得知仁宗在宫中爱听爱唱自己的词,于是就托这位宦官带两首新词给仁宗。仁宗见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此宫中不再响起吟唱柳词的声音。

可见这首满腹牢骚的词并不能掩盖柳永追求功名的心,这些词句只不过是求之不得的发泄,他还是积极参加科举,甚至想寻求一点获取功名的捷径,他终究不愿意在浅斟低唱间了此余生,他也有着北宋士大夫共同的天下抱负。五十岁的时候,柳永终于考中了进士,开始真正投身于治国平天下的事业。今日偶传的一首《煮海歌》便是一首反映海边盐民贫苦生活并反思根源的讽刺作品。但这些东西与柳永早年的歌坛地位相比太微不足道了,于是也就被淹没在歌词之间,被历史遗忘。千百年后的读者,更愿意相信柳永是词中所写的落魄文人,只有同样沉沦底层的歌女才能欣赏他的才华,理解他的痛苦。于是就会产生这样的故事,柳永在郁郁不得志中故去,无钱也无人为其料理后事,只有曾经频繁寻访他的众位歌女,凑钱为他安葬,在春风中哭泣,凭吊这位曾经的白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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