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北方村落里冰凉的风，轻而易举就穿透肌肤，直刺骨头。

这几天，病入膏肓的男人神经也不正常了。

他一改往日的温顺和沉默，变得暴躁，易怒，不讲道理。天气这么冷，他却固执地要亲自去镇上买药。

“我去就行了，你干嘛非得去？我骑个电车一会儿就回来了不是？你走着多慢啊。”

他老婆紧张地阻止他。

“你以为我已经是死人了吗？啥事都要管！我就没自由了吗？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才要出去的，你天天叨叨叨，有多少好人都被你叨死了，你有多烦人你知道不？”

男人的话像刀子，直往女人的心窝里捅。

女人吃惊地望着他，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看也不看她，出门就走。

“站住——你穿得太少了，你这身子骨哪能扛得住这凉气啊？”

女人抹着眼泪从屋里抓了一件厚外套，追了出来，

“不要——”

男人啪一下把衣服打掉在地上，转身就走。

“你——你疯了？”女人哭了起来。

“我就是疯了，你不要跟着我，你越跟我就越疯，我不想看见你！”

“你——”

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男人穿着单薄的衣衫，硬着一脖子的倔筋消失在门前的土路上。

女人和男人的感情曾经非常好。

他们当初是自由恋爱，婚后几乎没怎么吵过架，然而好景不长，6年前男人患上了尿毒症，从此，他们家的天空变了颜色。

好在，女人特别坚强和善良，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对男人不离不弃。

她种地，做家务，照顾孩子，整天忙得脚不沾地——6年时间，她好像老去了十几岁。

她的行为感动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

他曾好几次动情地说：

“这辈子我欠你太多，希望老天有眼，下辈子让我还遇见你，好给你当牛做马。”

可是，最近不知为何，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不管她怎么对他好，他都不领情了，还总是不停地找茬。

难道，人病到了一定程度，连脾性都变了吗？

她愁肠百结，却不得其解。只能偷偷抹着泪，小心翼翼地走在刀刃般的日子上。

2，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没走多远，他就浑身冰凉，血好像在血管里结冰了。

唉，她的话是对的，他的身体扛不住这凉气，他这就是在做啊！

行。他就是要做！

他要咬紧牙关做到底。

于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在猛烈的风中保持身体的平衡。

又走了一会儿，他的浑身开始打颤，脚步也有点飘忽起来。

他站在路边定了定，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地迈开了双腿，继续前行……

这时，他走到了迎风的拐弯处……

一阵强劲的风吹来，他感觉双脚像被拔起的树根一样，离开了地面，他试图稳住自己，没想耳朵里“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天啊——出车祸了——撞到人了——”

迷糊中，他感觉有人向他走了过来，脚步紧张而凌乱……

车祸？

等他的脑子回到脑壳里，开始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一股巨大的惊喜攫住了他。

他被车撞到了？

也就说老婆孩子可以拿到一笔赔偿，还掉欠下的债务了？

真是太好了！

老天，你这回算是待我不薄！

整整6年了呀，我把老婆的身体也拖垮了，孩子也整抑郁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你肯定知道，才帮我的对吧？

这些天，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快点结束自己，把笼罩在这个家庭的乌云搞散。所以，他故意不穿衣服，故意整坏自己的身体……

现在，他的愿望超目标地实现了！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脑壳里的血汩汩地往外流……

“老婆，你原谅我吧，我故意跟你作对，就是希望你日后忘掉我，好开始新的生活啊……”

一抹狡黠而满足的微笑挂在了他的嘴角上，他永远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