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诸侯国中的奇葩:别国都是篡位生内乱,唯此国是让位“让”出内乱

欲云谈史论今 2021-01-26 20:22:05

公元前728年,宋宣公子力病重,把弟弟子和叫到病榻前,提出要把国君之位传给他。宋宣公的传位遗言,在史书中有两个不同版本。

《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载宋宣公的话语非常冠冕堂皇:“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千古之义也。我还是立弟弟子和吧。”考虑到当时宋殇公子与夷已经被立为宋国太子,《史记》中宋宣公的说辞在逻辑上存在着明显矛盾:“父死子继”在前,“兄终弟及”在后,那么子与夷显然更应该被立为国君,而不是宋宣公弟弟子和。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曾提及一个历史现象:“殷人兄终弟及,周人父子相传,封建制从父子相传制来”。另一位大师钱穆在《国史大纲》中却对此大加批判:“此说颇嫌看史事太松弛,不见力量。”因为商朝自庚丁之后,已经五世都是“父死子继”了,所以“殷人兄终弟及”的结论确实有些以偏概全。两位国学大师的争论谁对谁错暂且不论,这至少说明“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都曾经是商代王位传承的制度。宋国是殷商之后,宋宣公一家采取“兄终弟及”传位制度,还是有其历史渊源。

然而,在奉行多年的“父死子继”后,宋宣公突然再次祭出“兄终弟及”的继承大法,虽然是有其渊源,终究还是让人有些错愕。

所以,《史记》的记载总有些让人难以信服。

在《公羊传·隐公三年》中,记载下另一个版本宋宣公遗言:“以吾爱与夷则不若爱女。以为社稷宗庙主,则与夷不若女,盍终为君矣。”

宋宣公头一句话,容易被误解为“要说我对与夷的喜爱,则不如爱你”。单独看这一句话,确实是应该这样理解没错。但是人之常情,普通人通常是更喜欢儿子还是与兄弟?父子之情更浓厚还是兄弟之情更浓厚?绝大多数人的答案恐怕都是前者。因此,从宋宣公整段话的语境和人之常情来分析,他的意思是更喜欢儿子与夷。

因此,宋宣公的遗言完整意思就是:“要是说到亲情,则我更喜爱与夷;然而考虑到社稷宗庙,那么与夷就不如你。你何不就来作宋国国君呢?”

子和在推让多次后,念及宋国祖上确实有“兄终弟及”的继位传统,也就安然地继承了君位,即后来的宋穆公。

但到了公元前720年,宋穆公执政已经九年,身体也不扛不住了。弥留之际,他招来大司马孔父托孤。

孔父,名嘉,在历史上他可是个非同凡响的大人物。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孔父嘉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宋国的历代国君。孔父的非同凡响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是中国两千多年儒教的开山祖师爷——孔夫子的六世祖。二月河的《雍正皇帝》中,描写两江总督李卫与前来江南查账的大臣鄂尔善赛神斗气,听说鄂尔善抬出了孔子,李卫气急之下就直接就抬出了“孔子他爹”。如果鄂尔善此时再抬出孔父嘉,那就“孔子他爹”也得退避八、九舍之外的。不过,此时这位中国历史上非同凡响的大人物,还只是宋国的一介臣子而已。

宋穆公向孔父托孤,托的不是他自己儿子子冯,而是他哥哥宋宣公的儿子子与夷:“先君舍与夷而立我,我不敢忘记先君之德。如果托诸位大臣之福,我得以保住头颅而死,九泉之下见到先君,他若问到与夷,我该怎么回答他?请你侍奉与夷,以主社稷,我就是死也无憾了。”原来,在当了九年宋国国君之后,宋穆公始终觉得心中有愧。他决心沿袭“兄终弟及”传统,要把宋国的君位还给哥哥一族。

还政给子与夷也就罢了,大司马孔父的一句话却让宋穆公觉得这次政权交接有些不够妥当。孔父回答说:“群臣都愿意奉立公子冯。”听到孔父这么回答,宋穆公立刻就担心如果子冯联合群臣一起反对子与夷怎么办?如果这次交接不能顺利进行,出了差错,那他死后的名声岂不是败坏尽了?

原本人死如吹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临终时的种种顾虑,却常常让人生不如死。想到这里,顾虑重重的宋穆公下定了决心:“不行。先君认为我很贤明,才让我主持社稷。如果不还政,就是不道德,又怎么能称得上贤明呢?把先君的美德发扬光大,能不身体力行吗?请你不要废弃了先君的功业啊!”

听说宋穆公要把堂兄弟子冯哥俩驱逐出宋国,被内定为继承人的子与夷于心不忍,主动前往劝谏宋穆公:“先君(指宋宣公,即子与夷父亲)之所以当初传位于您,就是因为您能主持社稷。您现在把自己儿子驱逐出国,恐怕不符合先君的遗愿吧?如果是这样,先君当初让位给您时就应该把我驱逐出国了。”(《春秋公羊传·隐公三年》)

宋穆公托孤

在群臣屡次劝说宋穆公无效的前提下,子与夷的这番话可谓是切中了要害:如果传位于兄弟就得把儿子赶出国的话,宋宣公当年就应该把子与夷赶出国;既然宋宣公没有驱逐子与夷,那么宋穆公既然宣称“光昭先君之令德”,就不应该驱逐子冯与子勃。这是语言逻辑上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能如此苦心地劝谏宋穆公,说明子与夷也很有人情味,对堂兄弟也是有着深厚的兄弟之情。

那他后来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呢?

首先,是一入名利场,人就不由自主地迷失了自我。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权、名、利的驱使下,做出很多违背自我本性的事情。子与夷也不例外:他当上国君后,不由自主地对国君之位产生了严重的患得患失心态,渐渐地就迷失了本性。

其次,更重要的是,也许是宋穆公给他的答复彻底改变了他。虽然子与夷采用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战术,但是宋穆公却还掌握着更为强大的杀手锏。宋穆公回答子与夷:“正是因为先君当年不驱逐你,就可知道先君只是让我暂时摄政,最终还是想要我传位给你!”(《春秋公羊传·隐公三年》)

这段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子与夷百感交集,顿时说不出话来!

陈近南关上门后对韦小宝私下说,“反清复明”与“阿弥陀佛”一样,都不过是个口号,用来忽悠外边那些笨人。所谓“光昭先君之令德”,也不过是忽悠外边那些笨大臣,咱爷俩是聪明人就直说了:当年宋宣公只不过是想让宋穆公先管理好国家,等年幼的子与夷成长起来后再让他正式继位!

陈近南与韦小宝

宋穆公这段话也宣告了子与夷他继位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国君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你根本不用太谦让。也正是在这时,子与夷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君颜难测”。这么多年来,子与夷真的是“too young, too simple”,太懵懵懂懂了。从此之后,子与夷从简单、单纯的臣子心态,慢慢地过渡到患得患失的恋栈者心态,后来又发展到有些固执的孤家寡人心态——子与夷这种心态的转变,又岂是让宋穆公所能想象到?

为确保子与夷顺利接班,宋穆公把自己亲生儿子子冯、子勃都赶出了宋国。

临行前,倔强的宋穆公还训导两个儿子:“你们做我的儿子,生不相见,死后也不要你们到我坟前来哭丧。”(《公羊传·隐公三年》)子冯后来逃到郑国,依附郑庄公而生存。

这年8月,倔强的道德完人宋穆公去世,子与夷顺利继位。

《左传》就此评价:“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飨之。命以义夫!”意思是“宋宣公可谓知人善任了。立弟弟穆公,他儿子却仍然能享有君位。他的遗命是符合道义的!”

可是,事情的发展真会如此皆大欢喜吗?

宋穆公把两个儿子赶出宋国,是想确保子与夷能顺利继位。宋穆公所想不到的是,自古以来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仅仅如此,上层政策固然是“道高一尺”,可下面的对策却常常更是“魔高一丈”。

子冯选择出奔郑国,其用心却是意味深长。

对郑国而言,打压周边强国,扩张郑国势力是其东迁三代人的固有国策。如今子冯到了郑国,就给郑国提供了一次绝佳的打压宋国良机。在东周大家庭下,宋国居然敢违背周王朝治下公认的普世价值,放弃“父死子继”而用“兄终弟及”,作为王室执政卿的郑庄公当然就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有了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打压宋国,精明的郑庄公哪里会轻易放过!所以,郑庄公高调地宣称要把子冯送回宋国为君。

能看穿这点而逃亡郑国,子冯的心思就深不可测。

郑庄公

郑国与宋国是近邻,子冯有郑庄公的支持,宋国群臣也很多拥护他,随时都有可能攻入宋国,把宋殇公轰下台来。因此,宋殇公子与夷执政以后,理所当然地视子冯为心腹大患。

后来,在唯恐天下不乱的州吁引诱下,宋殇公与郑国成了死敌:他继位之后的十余年里,“十年十一战”,与东周小霸郑国展开殊死搏杀。可惜,领导能力不足的宋殇公对外战事多败,使得宋国民众负担承重,人人苦不堪言。最终,在别有用心的宋国太宰华督主导下,宋国人杀死了司马孔父嘉和宋殇公子与夷。

宋国内部权力之争所引发的“十年浩劫”,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与东周江湖上的其他诸侯国相比,宋国可谓是一朵“奇葩”:其他诸侯国内乱,都是因为篡位而引发,唯独宋国却是因为两任国君的“让位”而埋下隐患!

《公羊传》因此而竭力否定宋宣公一家人的禅让之举:这两次让位,致使子冯和子与夷长期互相残杀,令宋国十多年都不得安宁。确实,禅让并不一定是美德,而要看让位给什么样的人。让位给贤德之人固然是千古美谈,让给德才不足之人就是一场千古“杯具”了。以子与夷当上国君后的表现来看,宋穆公还真不如把国君之位直接传给儿子子冯,那样也许宋国十余年的祸乱根本就不会发生。

上古禅让故事

“父死子继”的选拔制度,确实存在多种弊端。宋宣公兄弟俩放弃了“父死子继”制度,却又没能建立起稳固可靠的新传承制度,仅仅是凭借个人喜好来选拔继承人——违规一次也就罢了,多次违反必然会激发出新的矛盾。所以,他们违规之举,必然会招致制度维护者的强烈反对,也就更容易让国家政局陷入混乱。

宋国内乱,某种程度上就是两次让位“让”出来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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