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一位算命先生,指着大街路南一家院落说:这家要出贵人

亮亮琴情 2024-04-27 10:46:33

我12岁那年农历五月十九吃早饭时,村里来了一位算命先生。

之所以直到现在我对那天的情形还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我的的生日。头天晚上,我娘对我说:明儿是你的生日,中午给你做鸡蛋捞面条吃。那时候我们村还没实行生产责任制,家家户户日子普遍地过得不怎么样,能吃上一顿汤面条就不容易了,何况是捞面呢,并且还有鸡蛋。所以,晚上做了个梦,梦里吃了三碗冒尖的香喷喷的鸡蛋葱花捞面。

我们村里人有个习惯,就是吃饭时不在家里吃。叔叔大伯大婶大娘到吃饭时,都会端着饭碗,凑在一起,坐在家门口吃,边吃饭边说笑,很是热闹。也就在我们说笑着正吃饭时,一个长须飘飘,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头微笑着地站在了面前,说:都正吃饭啊?

我娘好算卦,每逢街上响起算卦的梆子声,不管男的女的,真的假的,总会找人家算上一卦。听了老头的话,我娘端着碗慌忙站起来说:先生,你吃饭了吗,给你盛碗饭吧?先生说,吃了吃了,你们吃。先生说罢,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一副镶着金边的眼镜,指着大街路南的一家院落问:这户人家住着什么人?

大家就问:咋啦?有事吗先生?

先生说:这家要出贵人了。

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大家哄场大笑了起来。我二婶子笑的把喝剩半碗的稀饭都笑撒在了地上。二婶说:先生啊,你知道他家都是啥人吗?你这样算卦能发财?会有人找你看?

先生并没言语,只是“呵呵”轻笑了一下,又正了正眼镜,兀自向东走去。清早夏日的阳光投在他身上,拉下他瘦长一条黑黑的身影,流在有些坑洼的土街上。

就在饭场上的人指着先生背影嘈杂评点得正起劲时,格拉的老娘慌里慌张的从家里跟头流水地走了出来。老婆婆就是刚刚被先生指点着说要出贵人的那家主人。

格拉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她婶子,快,格拉家要生了,你们,快帮我忙......

我那些婶子大娘听了这话,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碗,撒开腿都跑去了她家。

这时,一阵花喜鹊的叫声传进了我的耳朵。循声望去,见格拉哥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梧桐树上,一对喜鹊正在跳上跳下的闹得正欢。

那天,我娘一直在格拉哥家忙活到下午,也没能给我做成鸡蛋捞面条,这使我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耿耿于怀了好些日子。

我们沙窝村是一个拥有近四千口人的大村,村里就一户姓安的人家,其余的都姓沙。我读到初中时,曾给我爹说,咱村里所有人的名字,都没有我格拉哥这个名字好。我爹问:为啥?我说:安格拉,多洋气的一个名字啊,并且非洲有个国家就叫安哥拉。

我爹听后哈哈大笑,说,傻孩子,当初你大娘起这名字时他可不知道什么安哥拉。又问我:你见过那些马、驴上套时戴的疙啦子吧?我点了点头。我爹说,你格拉哥生下来时,怕他不成人,这驴疙啦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就叫了这名。听了爹的话,当时我还有些懵懂。

打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格拉哥的父亲。听村里老人说,安大爷是早年逃荒来到我们村的,他做得一手好木工活,人也本分老实,谁家有活都去帮忙,人缘很好,后来就在我村住下了。到了快四十岁的时候,娶了我们邻村的一个寡妇,就是现在的安大娘。不作美的是,老两口生下的儿子,也就是我格拉哥,天生残疾:一只眼珠子向外暴突着,左腿还瘸。瘸点还好说,那只暴突着的眼睛活像鬼一样,血红血红的,挺吓人。门上谁家不懂事的幼儿哭闹得哄不下,只要孩子的娘说一句:别哭了啊,再哭瞎格拉就把你带走了!那孩子立马停止哭闹。

一年春天,村上来了个要饭的女人。女人脏兮兮的,面黄肌瘦。女人缺点心眼,但不是实傻子。我那些大娘婶子们就动起歪点子,攒托着安大娘把这女人领进家,做她儿媳妇。开始安大娘有些不同意,嫌女人傻。大家说,好呆算是给你家格拉找个陪坑的吧,还想啥?不比死了自己孤零零的埋在地里强?

就这样,那个讨饭的傻女人成了格拉嫂。

想来也是不能怪我那些婶子大娘奚落那算命先生的,你说,就这样的人家能出啥贵人啊?!

格拉哥结婚时,我们一帮孩子晚上没事儿干,常常去他家听房。那个时候农村没通电,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们这些孩子不是玩捉迷藏,就是组织起来到地里偷西瓜,或是给外村孩子打架。实在没什么可玩了,就去听格拉哥和傻媳妇睡觉。一是他家院墙低,好翻;二是常常能听得让我们热血沸腾。比如有一次我们去听房,格拉哥让他傻媳妇到他那头和他一起睡,傻媳妇不去。格拉哥说:那你自己在哪睡吧,一会你睡着了,外面有个老虎钻到你窝里,一口就把你吃啦。傻媳妇叫一声我的娘哎,你吓死我吧!就吱妞钻过去了......第二天在饭场上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给那些大人听,常常逗得个大人们哈哈大笑。

可能连格拉哥自己做梦都没想到,给他过了三年的傻媳妇如今能给他生个孩子。

半精不傻的格拉嫂生下了个女孩儿。

女孩儿的到来,就好像有个三升盆子一样大的金元宝,突然落在了沙窝村独门安家的院子里,砸得地上的尘土卷起来成了一股旋风,刮得安家老婆婆睁不开眼,合不上嘴。几乎是刹那间,安家有了小女孩的消息不但震惊了整个沙窝村,而且方圆圈儿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人都知道了。

那天早饭时,丢下手中的饭碗跑去安家帮忙接生的有我娘、我二婶子和我大娘。她们俩在家族中是我远房出了五服的婶子大娘。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接生条件远没今天这样好,女人临产前都去县城的医院里生孩子。那时都是把村里的接生婆叫到自己家,让临产的媳妇在自己家里生。

我二婶子是个接生婆。这个爱说爱笑,大口大嗓和我娘年岁差不多的女人,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口说:咱村里不光是你,连和你一样大小的闺女小子,都是我给拾戳上来的,你们娶媳妇的时候都得请我去坐席。

从安家出来,一向爱说爱笑的接生婆二婶子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等到三个人来到我家,她才说:今天接的这孩子奇啊,怎么会是这样这样啊?我接了这么多孩子,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我娘小声问:你以前没接过这样的?二婶摇摇说:没。我娘就呆坐在堂屋门槛上,望着门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大娘也小声说:哎,她婶子,你说今天早上那先生莫不是说的是真的啊?!我娘说:对啊,咋把这个给忘了呢......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屋里看书的我,有点懊悔地说:早知道,咋就不让那先生给我儿子算一卦呢?

第二天,吃早饭的饭场上,我二婶子就给大家绘声绘色地发布了关于安格啦傻媳妇生女儿的趣闻。主要集中在三点:一是,这孩子立生。别人家孩子是先出头,这孩子是先出来了两只脚。立生的孩子一般都难产,而这孩子没,几乎没费太大劲就落地了,这是一奇;二是,这孩子从娘胎里出来没哭,一声都没哭,并且,在我二婶子给孩子剪断脐带,擦干她的小身子后,睁开了眼,对她笑了笑,后来,转动着她的眼睛,看了屋里人一圈儿,最后咧嘴儿笑了笑;第三,这孩子两只脚心里各有三颗痣,很对称。

我二婶子说,我的娘哎,我接了大半辈子生了,还是头一次经这事儿啊。看来,咱这沙窝里真要出凤凰、出贵人了!

二婶子的话,连同前一天那个算命先生的预测联系在一起,给刚出生的这个小女孩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北中原腹地深处偏僻的沙窝村,在这个初夏,仿佛因为这个小女孩的降生,阳光也变得格外地热烈和激动起来。

后来,在我参加工作之后,一次读一本名人传记,一位享誉中外的名人大家,用近乎调侃的笔调说:我生下来就和别人不同,我是一出来,双脚就踏上了土地......可见名人也是立生。再后来,看电视剧《大宅门》,里面的主人公白景琦白二爷,生下来也是不哭反笑。就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奇事儿。不过,对于我那些连县城都没去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二婶子们来说,在她们眼里是真正的奇了。

不过,二婶子的话给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孩带来了潜在的不可言说的好处。

刚生下的孩子的女人,通常到三天头上才能下来奶水,有的时间甚至更长些。这期间,就要给孩子找正在哺育期女人的奶水吃。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在普遍的粮食填不饱肚子、营养不足的情况下,这些有奶水的年轻母亲们,有的自己的奶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够吃,更舍不得给别人的孩子吃。通常的情况是,自己家生来孩子,要找自己近门儿的、或是沾亲带故的有奶水的人来喂上孩子几顿。

安家在村里是独门,原本给孩子找奶是件很作难的事情,可因为有了二婶子的话,那些有奶水的正在奶孩子的女人,很是乐意来喂这个小女孩奶。

眨眼间,小女孩满月了。

在这一个月里,最忙活最操心的属安大娘了。等格拉嫂的奶水下来后,安大娘硬把小孙女从儿媳的身边抱在了自己被窝里,晚上搂着孙女睡。老婆婆执拗地不让孩子吃他娘的奶水,怕孩子吃了她娘的奶,长大了也变得半精不傻。

这个女孩几乎吃遍了我们村所有的正在孩子哺乳期女人们的奶水。我曾多次见到安大娘怀揣着小孙女,四处为孩子找奶吃。开始的时候,有奶水的女人,再喂女孩奶的时候,都会好奇地看孩子两只小脚板上的痣,时间长了,好奇心一过,就有些不乐意了,安大娘在寻人吃奶时,就有人推辞和迟疑,毕竟,那是一个连大人也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啊。

安大娘也很知趣,知道自己单门独户的,和别人也不沾亲带故的,能喂你家孩子一次就不错了,凭啥能一直喂你呢。这样过了有十来天的光景吧,老婆婆开始用面汤喂孩子。

安大娘喂孩子很是上心,她把白面熬成糊糊,然后一边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汤,一边用嘴不停地吹。约摸着面汤不烫嘴了,然后用筷子蘸着滴在手心几滴,还不放心,又用舌尖去尝一下,直到不烫了,然后才用小勺一点点往小孙女嘴里送。

这期间,老婆婆几乎走到哪里把孙女抱到哪里,绝不让儿媳沾孩子的边。一次,她抱着孩子和门口上几个邻居们坐在一起说闲话,在去茅房解手时,就顺手把孩子交给了我娘来抱。就在这时,格拉嫂来了。她看见我娘怀里的孩子,欢喜得不得了,望着我娘讨好似地嘿嘿笑着,怯怯地说:婶子,我,我想抱......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可怜的媳妇!就把孩子递给她。

格拉嫂接过孩子,一边笨拙地紧紧抱搂着女儿,一边嘿嘿傻笑,满眼尽是爱抚的目光。这时,安大娘从茅房里走出,见状大惊,小跑着过来,来到格拉嫂身边,狠狠地看着她,低声有力地说:给我!格拉嫂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恐地把孩子递给了婆婆。安大娘接过孩子,指着媳妇的鼻子尖说:往后一次也不能摸孩子,听见了?格拉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娘说:让她抱抱吧,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安大娘坚定地说:不!她把孩子带傻咋弄啊。

到了孩子满月那天,安大娘抱着孩子来到我家,见我在看厚厚一本书,就笑着对我说:大侄子,咱门上的的孩子大娘我就待见你,整天价见你都捧着个书看,数你字眼深。大娘想麻烦你,给你这小侄女起个名儿吧!

我说,大娘,我起名行吗?我还小啊!你还是让全大爷去起吧。

全大爷读过几年私塾,平时戴一副眼镜,很是儒雅。村里人谁家有了红白事,都去请他坐房,做些写写记记的事。我们这代孩子,包括比我们大十多岁的人,名字大多是他给起的。老实说,我是对他极反感的。反感地主要原因是我嫌他给我起的名字不好听。随着我上学后看书的日益增多,我对我的名字越来越不满。这叫什么名字啊!一次,我给我爹说,我要改名字,这名字太难听,还没啥意思。我爹说:啥?你敢改你全大爷给你起的名字?看我不打折你的腿。你改名了得罪你全大爷了咋办?从此就断了改名的念想。

安大娘说,你起吧,这名儿也就是个记号,像俺这穷家薄颜的,又是个丫头片子,哪能劳得起你全大爷给起名儿啊!

我被安大娘夸得晕乎起来。她抱着孙女来找我时,我正在看《林海雪原》这部小说,很崇拜小白茹,看着书就觉得小白茹美丽漂亮极了。我说:大娘,就把这女孩叫白茹吧,咋样?白茹?安大娘喃喃地嘟囔了一声,说,这名儿好,咱村还没叫这名儿的,不重名就好。我说你字眼深吧,大娘没看瞎人,就叫这名儿吧。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给人起名。

二十五年后,当安白茹这个名字频频地出现在报纸、电视、广播里的时候,我们沙窝村生下来的孩子全都找上门来让我给孩子起名。有的是托我们家的亲戚,有的干脆带着礼品。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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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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