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功高盖主,为了制衡,皇帝让其一对双生子一个净身入宫,一个跟随父亲回到边境。
我是进宫的那一个。
后来,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总管,兄长却因战败被关入了天牢。
去天牢看望哥哥时,我被他一刀刺死。
重生一世,兄长率先抢走了那根象征着净身的签。
“父亲母亲,弟弟还小,若是一定要有人进宫当太监的话,那就我去!”
来传旨的太监还在前厅,父母亲皆是一脸愁色,可哥哥却主动挺身而出,打破了父亲母亲的顾虑。
所有人都一脸惊诧的看着他。
只有我知道,兄长亦是重生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哥哥觉得能跟着父母亲才能继续当他的侯府世子,不愿净身进宫,于是早早买通丫鬟透露了签条,最后,进宫的是我,跟着父母回封底的是他。
如今重活一世,哥哥也只记得前世他在西境也没能继续当世子,反倒是留在京中的我飞升成了权臣。
哥哥站在我对面,恶狠狠瞪我一眼后忽然露出一个势在必行的笑容:“这次进宫的一定是我!”
语毕,他便忽然开门奔出去,当着前厅里太监宫人的面,一下跪倒在父母亲跟前:
“公公,吾弟尚年幼无知,还是跟在父亲母亲身边为好,就让我跟随几位进宫吧!”
我始终留在屋内,脚步一动未动。
我和哥哥降生时,我爹刚从西境大捷而归,皇帝大喜,又因着府里双生子降生的喜事,便封父亲为永福侯。
我爹成了大梁朝开朝以来的第一位异姓侯爷,但这份福气并没真的像他的封号一样“永远”保留。
十二年后,父亲进宫时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坐在皇帝的下首与他说话,而是每每都要跪地,低着头毕恭毕敬。
说是侯爷,却比三四品的大臣还跪得多,做足了在帝王面前的卑恭姿态。
十二年间,诸如“永福侯军功赫赫,是大梁之福”、“永福侯打下的城池土地数不胜数”此类的言论不知为何总能传进皇帝的耳朵,他又怒又惧,对我父亲渐渐疏离,甚至不愿在京都看见父亲,想让父亲回封地去。
但武将回封地向来是帝王所忌惮的,也是在此时,朝中有人向皇帝进言,双生子中留下一人在京中,便可成为永福侯的掣肘,以保其衷心。
想将侯门世子留在京中,本有许多种方式,可皇帝又偏偏选了最让我爹难受的那一种——净身入宫。
前世,被送进宫中的是我,被父亲带回西境的是哥哥。
五年后,我被提为大总管,势力遍布天下,成为皇帝之下第一人;兄长却在边境动乱时怯敌逃走,尔后西境一路溃败,父亲也在战场上从马上摔下,不知所踪,被传通敌潜逃。
后来,兄长被押送回京,关入天牢。
我心生不忍,去天牢看他时,他却怨恨我不肯施以援手,我正要辩解时,却被他一刀捅死。
再醒来,我们便都重生了。
这回,哥哥抢了他嗤之以鼻当太监的机会。
可他不会知道,前世,我在宫中的日子亦是艰难。
生为一个没了根的太监,我被人肆意凌辱,随意践踏,我又是如何一步步忍辱负重,终于走到太监总管的位置。
他只知道在西境没有轿子,没有名流圈子的追捧,也没有新奇的玩物,却不知道皇城中的腌臢和吃人不吐骨头的算计。
次日,永福侯即刻回封地和其长子孟长泾净身入宫的两道旨意同时到了侯府,哥哥还来不及和我们告别,便被宫里来的嬷嬷领走。
临出门前,他眼底的欣喜和得意几乎掩饰不住,我只看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兄长觉得心满意足,我也是。
既然这一世,我留在了父母身边,定不会允许父亲失踪、母亲不愿被俘而自尽的结局再一次上演。
离京时,父亲满眼都是失落,帝王的无情他早有预料,却没想到皇帝甚至不愿在他出京之前宣他觐见。
即刻出京,向来是对罪臣才有的无情。
这道旨意一出,世人皆知他被帝王所不喜,这和十二年前传他回京述职时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何况父亲还代表着身后十五万西境将士。
父亲受皇恩和礼遇,将士便也受礼遇,可皇帝不喜父亲,那么西境的军饷和粮草,便也再难有被认真对待的时候。
前世,若是粮草早两日抵达,父亲和将士们不至于弹尽粮绝,不至于以冷饿无力的身体上战场,更不至于有那么多的将士命丧于匈人的马蹄之下。
“长明,你长到这般大,还从未去过西境,可会害怕?”父亲回头,看见正出神的我和默默擦泪的母亲,敛起了情绪。
我抬头:“西境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西境啊…风刮起来像刀子,冰雨下起来也像刀子,冬天冷得很呐。”父亲说着,还眯了眯眼,仿佛狂风暴雪已到眼前。
我伸手拨开车帘,初秋的艳阳颇有几分温暖,与西境相比,这点暖意仿佛是皇城这中原腹地独有的。
我又问:“西境的冷和皇城的冷相比,父亲以为如何?”
父亲沉默了。
我笑起来:“我早就想去西境看看了,父亲不必担心,不过在西境生活的本领,得请父亲多些教导。”
到西境的路要走整整一个月,起初父亲还怕我受不了苦,后来看我适应自如,便也逐渐振作起来,待回到西境时,将士们看见的已然又是那个沉稳有余不怒自威的侯爷了。
西境的军队操练异常严苛,我收起长衫羽扇,换上骑乘劲装,不用父亲多说便加入了新军士的操练队伍。
每一次的操练,我都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我十分清楚,这是将来保住自己和家人性命的资本。
哥哥觉得西境苦,不过是苦在穿不了世子的行头,过不了挥金如土的日子,我却觉得西境不苦。
皇帝将质子留在京中,将臣子赶出京去,目的是达成了,可又不愿落得个对忠臣刻薄的名声,于是总会在面上做足了功夫。
这便时不时引来老太监们阴恻恻的猜疑和妒嫉,老太监们折磨人的手段可都比西境的风雪刺骨得多。
我也不知,那样的苦,哥哥又能承受几分?
四年过去了。
在父亲的教导和军营的磨练之下,我骑射超群,与西境军民们相处融洽,得他们尊敬喜爱,过得比前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我从未掉以轻心,按时间推算,匈人入侵就在这个秋天。这一年,北方雨水少得可怜,又有数场沙尘从春季一直闹到盛夏,匈人没有粮食过冬,来犯是必然的。
我早在春夏之交时就提醒了父亲,到此时,我们的将士已做足准备,唯一没有备好的,是朝廷的粮饷。
每日和将士一起巡逻的我傍晚回来,推开门便看到面色不定的父亲坐在屋里,母亲在他身旁,也低着头不说话。
“你哥哥还是没有回信。”父亲话音低沉。
“兴许是皇帝的手笔,不让父亲的人有机会近到宫里的人跟前。”
我说这话既是宽慰,也是提醒,要让父亲时时刻刻清楚,我的哥哥已是宫里的人了。
“这粮饷的问题万万马虎不得!明儿,今年的粮草颗粒未到,即使我们已提前准备,也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父亲重重放下茶杯,眉间的愁色越发明显。
没错,这四年来,我们在西境更靠南部的河谷里悄悄开辟耕地,肥力虽差,却也出产少量粮食,再加上父亲遣人去买的粮,如今西境的将士们无需为补给的问题发愁。
永福侯花钱买粮一事并未刻意掩饰,有心人随便一打听便能知晓,我不相信皇帝的耳目未曾发现此事,但情况依然无好转,这便意味着皇帝不以为然,甚至是有意为之。
侯府的家底不算太厚,亲自买粮顶多只能再支撑三五年,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但我知晓,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这样的事一旦为天下人所知,皇帝必定会失去民心,而前世里父亲失踪后侯府的家业尽数充了皇库,与其留着,不如先为将士们考虑周全。
“父亲,匈人不日必会来犯,我们何不来个瓮中捉鳖?”
我与父亲禀报了巡逻时发现匈人人踪迹的事,父亲目光中露出赞许,同意了我的提议。
我与将士们继续蹲守,半个月后,将悄悄潜入的匈人人尽数包围,擒住了此时匈人部落的首领其顿。
其顿此人自负高傲,自认带兵深入我军军营还能全身而退,此番被我抓住,多少难听刺耳的话语都恶狠狠地向我而来,话里话外无非是嘲我大梁无人,男子文弱,竟让我一个书生冲在前面。
我微笑看着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砍断他一只手臂,空气静了一瞬,便被其顿的惨叫充斥。
父亲看我一眼便收回视线,身后的将士们也一副并不讶异的样子,其他匈人再看其顿鬼哭狼嚎的模样,几乎不需我再动刑,便将他们的作战计划、行军人数等等通通交代了个遍。
三个时辰后,我与父亲各领一队,精兵出击,拿下了离西境最近的两个部落,大梁边境线又北进了一里。
消息传进京中,皇帝高兴了,一道皇恩下来,宣父母亲携我进京,与长子团叙。
这一世,保住了父母的性命于我而言也是大捷,我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于是一家人开开心心进了京,至于被克扣的粮饷,依然无人提及。
“臣参见皇上。”朝堂之上,我行了个军礼,抬头直视着皇帝。
皇帝并未把我当回事,目光还停在父亲的脸上:“孟爱卿英勇不减当年,是我大梁之福啊!为我大梁打下国土,孟爱卿可要什么赏赐?朕都给得起!”
父亲淡淡地:“皇上谬赞,臣确有一愿。”
“哦?但说无妨。”
“臣的长子孟长泾,进宫已四年有余,不知可否让他跟臣一道回西境去?”
父亲的话音落下,朝堂安静了一瞬。
谁都知晓当初哥哥是留下来做质子,又被净身为太监,是因为父亲被皇帝所不喜,如今父亲立下新的军功,是否就能抹去帝王的猜忌和疏远?
皇帝笑意不及眼底,对父亲道:“看他自己如何选吧,他若要回,朕放人便是!”
下了朝,便有人领我到了宫中太学,这也是平日里哥哥做皇子伴读所在的地方。
不多时,哥哥就寻了过来。
“你竟然回来了?你没死?!”哥哥上下打量我一番,见我精神抖擞的模样,咬了咬嘴唇。
“四年不见,第一句话便让弟弟吃惊。”我似笑非笑,看他神色憔悴,身上的褂子也并非什么名贵料子,便知他混得并没有我想象中好。
“瞧瞧你的样子,呵呵!”哥哥打量着我身上的军装,嫌弃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我懒得搭理,只道:“父亲让我问你,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回西境。”
我的话音刚落,哥哥的语气便急促起来:“我不去西境!”
他的反应我并不意外,只是他这番叫喊,也引来了其他的人。
“好生热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孟家的公子。”
这道声音还是一样的刻薄,我不用回头便知是当朝的三皇子,是个脑袋空空,唯独脾气大得吓人的主。
“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哥哥的眼里闪过一丝瑟缩,恭敬地侧身行礼。
“臣见过三皇子殿下。”我行了军礼。
三皇子嘲讽地笑出声来:“孟长明,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将军了?瞧你,真真是寒碜得很。”
闻言,哥哥侧目看我,眼里是幸灾乐祸,我只当没看见。
前世里三皇子可是对我下过死手的,如今这言语上的奚落甚至无法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我摸了摸有些粗糙的衣襟,轻扬嘴角:“西境半年前开始戒严,这是朝廷粮饷未到时,西境百姓们为将士们缝制的衣裳。一针一线都是百姓对朝廷的忠诚、对军队的心意,便是皇上也是珍视的,在公主眼里竟成了寒酸么?”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一番话让三皇子脸色骤然变了,哥哥站在一旁,也揪紧手帕吃惊得看着我。
我余光扫到长廊后的两道身影,放下心来,也不顾三皇子的脸色,对哥哥道:“既然你不愿去西境,我告诉父母亲就是了。”
“臣告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学。
长廊后的身影,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则是太傅谷乾。谷乾为人正派,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真君子。
我知晓皇帝每每下朝后便来寻谷乾的习惯,也知晓谷乾最主张的就是厚待军队。当太傅三十年,谷乾说的话皇帝也听得进七八分,刚才三皇子奚落我的这一出,定是会被皇帝数落的。
但我的目的不仅仅在此。我的目的是让谷乾知晓,西境的粮饷已经出了问题。
前世我为皇子伴读时,谷乾爱惜我的才华,常赠书与我,也与我深谈过几回,我曾不解他为何不替我父亲说些好言,消弭皇帝对我父亲的猜忌。
他却说,皇帝的心思,有的时候劝得,有的时候即便旁人说破舌头也无用。
谁是忠臣天下皆知,但只要一人装作不知,忠臣便最好避其锋芒,待不再有人装作不知时再登台便可。
我曾经以为,谷乾所说的是皇帝想明白之后便会重新优待父亲,可如今想来,谷乾对皇帝也是有保留的,他只忠于江山和百姓。
有必要之时,我可以将他争取过来。
[滑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