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回来的那个善蛊的苗疆少年,
终于被我养成了人见人爱的美少年。
不仅受高门贵女的追捧,连公主都来讨他。
很好,我迫不及待打包把他送进公主府。
当夜,我便心痛如刀绞。
后来,他魅惑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情蛊噬心,你把我送给公主,难道你就感觉不到心痛吗?”
……
1
我盯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轻嗤一声。
“阿兮说这种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又要生出事端。”
“哼,你我又并非真姐弟。”
他指尖轻抚上我的脸颊,一路向下抚到我的腰际。
阿兮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成天黏在我身边的毛头小子。
他比我高出许多,身上带着淡淡幽香。
我想那应是属于公主的香味。
我垂眸,下意识想躲开,可他手一使劲,便将我揽入怀中。
“所以你对我全然是利用,就不曾有半点心动吗?”
我站得僵直,紧捏住衣袖的指间在颤抖,语气却如淬了冰一般决绝。
“不曾有半点心动。”
阿兮退后一步,想从我脸上看出半分痛楚,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看出。
他推开我,转身欲走,脚步踉跄。
“我何时可入公主府?”
阿兮身体一滞,随后肩膀颤抖起来。
像笑又像是在哭。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对我并不重要。
我只需知道我想要的答复。
“我已得公主宠幸,断不会误了姐姐大计。”
直到阿兮关门那一刻,我便再撑不住,跌倒在地。
藏在袖中的染血绣帕落了出来。
我满头冷汗,抖如筛糠,蛊虫噬心之痛无药可解,只得生生受着。
柳娘推门进来,她已是满脸泪痕。
“小姐,您这是何苦呢?折磨自己也折磨阿兮。”
柳娘看着我们长大,她只希望我们能活下去。
“柳娘,我就该是副只有仇恨没有感情的皮囊,可我动了情,这些痛是我该受的。”
唇已经咬破,我就着她的手勉强起身。
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耽误。
我死不足惜,但若我死了,就再无人能替他们报仇。
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痛,能抵得上十年前那场屠戮。
我叫宋云祈。
我宋家三代忠良,父亲是当朝镇西大将军,戎马一生,屡立战功,被誉为不败战神。
我爷父兄长杀敌无数,却遭人妒恨,无端招来杀祸。
我爹的昔日好友,御史大夫谢崇明一纸上书,参了我爹通敌叛国之罪。
朝内谁人不知宋家忠诚,绝无谋反之心,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朝中竟无一人敢谏言。
宋家满门被屠那天,谢崇明却在大宴群臣,醉生梦死。
可怜我阿爷八十岁高龄,手持龙翼宝刀,立于宋氏宗祠的祖宗排位前,被弓箭手射成刺猬,到死也不肯下跪认罪。
爹爹和兄长被腰斩后,挂于城墙之上,曝尸三日。
阿娘不愿受辱,悬梁自尽。可即便如此,也没躲过谢家手下众人的魔爪。
阿娘临终前,命贴身侍女柳娘和丽娘带我和妹妹藏到家中的荷花池中。
我跳入冰冷池水,柳娘将我藏在荷叶之下,将一根秸秆放入我口中供我呼吸,便想转身去接应丽娘和妹妹。
可妹妹年幼跑不快,丽娘只得抱着妹妹,被谢崇明的儿子谢昭一刀砍穿背心。
谢昭拎着我妹一条腿,随手栽入一人多高的水缸中,将我那粉团子一般的小妹活活淹死。
柳娘虽悲恸欲绝,但她为人机灵,也趁乱藏入荷花池中。
整整三日,泡得浮尸一般的我和柳娘才敢浮出水面。
我娘善打理庭院,宋家园林本来极美,可如今却如修罗场一般堆满了死人,无人收尸。
我抱着阿娘和妹妹,几欲随他们一同去了。
可是柳娘拼了命般将我从狗洞中拖出宋府,一口气带我逃到山里。
惊吓过度又在水中泡了太久,我大病一场。
我们缺医少药,柳娘以为我活不了了,但我活过来了。
可只有我知道,活过来的,只是这幅皮囊罢了。
我的内里已经随爹娘亲人一同腐烂于荒芜山上乱葬岗中。
这样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心可动。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
2
阿兮没有食言。
半月之后,公主亲自下贴,邀我参加在她宫中举行的春日宴。
这便是阿兮的本事。
仅仅半月,他就能让公主将他的姐姐都当成座上宾。
他一定哄得公主爱极了他,所以公主才会爱屋及乌。
我的阿兮啊,果然很会讨女人喜欢。
哪里还有半分像十年前倒在雪中差点被冻死的”小猴子”。
那时我跟柳娘在山脚下的村中安了家。
我们母女相称,我将名字改为柳香。
捡到他那天雪极大。
天光幽暗,我远远看去,只当是被冻僵的小猴子被雪埋了。
我扔下柴筐跑过去,却见是个穿得极单薄的男孩,瘦瘦小小一个。
我摸摸他,还有半口气,便将他背回了我和柳娘的木屋。
他太瘦了,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柳娘说我们连自己都快养不活,小子吃太多,没法养,让我将他放回去。
生死都是他的命,我不该干涉他的命。
怎么会呢?
遇到我,才是他的命。
那个极寒之夜,十二岁的我抱着这个小小男童一整夜,用自己的体温慢慢将他已冻僵的身体变得温热。
他长得极好,长长睫毛下忽闪着一双小狗般湿漉漉的桃花眼,谁见到他都不可能不爱他。
我们不知他从哪来,他似乎不是中原的男孩子。
他从不开口说话,但他又不是哑人。
我指着自己鼻尖,一遍一遍说,阿香,我是阿香,姐姐。
后来他也学着我的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慢慢说,”阿兮......”
这时我才明白,他只是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他的到来让我转移了些许失去亲人的痛苦,我待他如亲弟弟般疼爱。
柳娘见我们如此亲密,终于抹泪首肯,”留下吧,以后他就是小姐的亲人了。”
我为他起名叫柳兮。
才十四岁,阿兮就已经是附近几个村落中有名的美少年了。
为他争风吃醋的女孩子很多,大的小的都有。
看着这些年轻女孩看阿兮的眷恋神情,一个计划在我心中形成了。
我开始教阿兮读书写字,弹琴作画,所幸我对这些技艺尚未生疏。
我是镇西将军之女,父亲曾请了多位名师教授我琴棋书画,以期我成为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可我这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此时却生出如此龌龊肮脏之心,竟想利用一个干净俊美又信任我的孩子去完成我的复仇计划。
若是爹娘在天之灵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很难过呢。
不要紧,大仇得报之后,九泉之下我再朝他们磕头谢罪。
阿兮很聪明,他汉话已说得极好,我教的东西他一学就会,而且很快就做得比我还好。
他有时会望着一个方向出神,我猜他是在想家。
可阿兮从未说过要离开,他总说他的命是姐姐给的,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姐姐。
他说这些话时,望向我的眸中似有揉碎的星光般明亮。
可我只是试探他,”你说命都是我的,若将来我让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你会做吗?”
“只要是姐姐让我做的事,纵是刀山火海,阿兮也要去闯一闯。”
阿兮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骗我。
3
琼华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最为受宠。
年龄不大却骄奢荒淫。她举国搜罗俊美少年,豢养在公主府内。
她的春日宴,顾名思义,更是春光大好。
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贵女都被她请到公主府。
公主府的后花园比皇宫园林还要奢华几分,春日宴就在明湖中的倾霞水榭举行。
一时间烟波浩渺,曲水流觞,丝竹悦耳,环佩叮当。
公主慵懒侧卧于锦榻之上,赤着足,淡粉色轻绡将她衬得矜贵娇艳。
“你就是阿兮的姐姐?”公主声音清丽。
“是,民女柳香拜见公主。”
我低垂了眉眼,尽力不去看坐于公主塌边的阿兮。
那是陌生的阿兮,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披着暗红色锦袍,玄色腰带松散系着,露出大片胸肌和肩膀。
被我用九种草药养得墨黑的发垂于腰际,以一根红色缎带束着,衬得他唇红齿白,魅惑动人。
“在我这些公子之中,阿兮最得我心。他说是姐姐亲自教养长大的,你把他教得很好。”
“谢公主谬赞。”我低俯下身。
“听阿兮说你最善楚腰舞,今日宴会之上,不知可否为本宫舞一曲助助兴。”
“民女自当尽力为之,若能有半分入公主之眼,便是民女之幸。”
当世女子以细腰为美,楚腰舞不仅需要腰部纤细柔美,还需要极有力量。
而这楚腰舞,正是谢昭的最爱。
今日宴会,他这位公主面前的红人是绝不会缺席的。
激烈鼓点响起时,我感受到谢昭胶着在我身上的眼神。
我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随鼓乐起舞翻飞,甩袖下腰,尽态极妍。
鼓声终止时,我跪仰于谢昭面前,如一朵莲花般绽放。
媚眼如丝,巧笑倩兮,将谢昭迷得神魂颠倒。
这一舞我已练了十年,只待有朝一日艳绝群芳。
谢昭将我扶起,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欣喜。
公主拍掌道,”恭喜谢大人又得佳人。”
公主野心极大,这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拉拢权臣的好处,她怎会错过。
“你可愿跟我!”谢昭问道。
我看他半晌,微微一笑,便朝他拜下身去。
“民女丈夫两年前因疾去世,身如飘萍,承蒙大人厚爱,若能跟着大人,是民女的福分。”
我看向他时眼中盈满泪光,楚楚动人。
谢昭动情地将我揽入怀中。
忽听琉璃破碎,银瓶炸裂之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阿兮正摇晃起身,撞翻了身前的酒盏果盘。
他衣襟沾了大片酒渍,眼尾泛红,泫然欲泣的样子勾魂摄魄。
阿兮拎着酒壶,踉跄朝我走了几步,终是停下。
我们望着彼此,仅几步之遥却已相隔万里。
“恭喜姐姐......再觅佳婿。”
阿兮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眸中醉意更浓。
他回到公主身边,将口中酒液渡到公主口中。
一时间两人唇齿缠绵,难舍难分。
我心头忽觉如巨石碾过,随后泛上绵密的噬咬之痛。
好在这痛楚已磋磨我多时,我几乎已可做到面不改色。
我微微笑着,但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
阿兮善用蛊,后来我们才知他来自苗疆。
阿兮幼时生活的寨子中总会选一些形容秀美的男童,自小将身体做为养蛊场饲养厉害蛊虫,而后再作为暗杀武器被卖到中原。
阿兮就是在被卖掉的途中逃跑,差点被冻死,又被我救了性命。
不是没想过借助阿兮复仇,但将他拉入局中,我已罪该万死。
无论如何,我再不能让阿兮的手沾上血。
我的阿兮啊,将来还要回到家乡,安稳度过一生的。
……
半年前,我让柳娘带阿兮回到都城浔安。
以阿兮精湛的琴艺,轻易便在浔安城最大的酒肆夜宴中谋到乐师之位。
这夜宴才子云集,百花争艳,是达官贵女们猎艳的最好去处。
不出我所料,以阿兮的外貌才情,很快便在浔安城中名噪一时。
以至于阿兮出门时,需以薄纱掩面,即便如此,他的车中仍被掷满鲜花瓜果。
琼华公主怎么会错过这样的阿兮呢?
不出多时,她便让女官来到家中,向柳娘宣读让阿兮入公主府的旨意。
这是天大的恩典,柳娘只得接旨谢恩。
得知这些时,我正在山脚下的木屋中,九死一生。
我托村里行走江湖的老伯寻来苗医,才知是体内情蛊已发。
我不怪阿兮,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罪有应得。
为让阿兮能更好取悦公主,我甚至与他共试和合之术。
烛火之中,芙蓉帐中,阿兮动情唤我,”香儿......香儿......”
“纯儿,叫纯儿......”
阿兮不解地看我,我告诉他纯儿是我的小字。
情到浓时,他一口咬在我肩上,将纯儿二字呢喃出口。
很好,我需要他记得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琼华公主的闺名,福纯。
4
大红喜烛燃到天明,这便是上天对我最好的祝福。
我趁阿兮睡着之际,偷偷将我们交缠的发丝系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这样对我已经足够。
清晨我发现柳娘直直跪在爹娘牌位前,额头已磕得血肉模糊。
我想抱她,她却倔强地推开我。
“夫人将小姐托付给我,是我没教好您。”她满脸恸色,滚下泪来。
“柳娘,我嫁人了,你不为我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