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怪医

言字语 2023-03-04 19:56:29

肖景芳先生,于民国十五年,在黑龙江省桦川县佳木斯镇挂牌行医,并开设药铺。论他的医道,那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说他怪,也并非生的三头六臂,而是他的脾气怪。

他治病的方法也怪,怪得令人咋舌。有一次,他在黄昏出诊回来,刚洗完脚正穿鞋子。

忽然抬来一个病人,他顾不得提起鞋子,便跑过去。只见病人面色铁青,嘴唇颤动,双手捂着肚子,痛苦万状。一字未问,便叫护送的人扳开病人的嘴巴,他端起洗脚水直往里灌。众人惊愕得不知所措。

直灌得病人哇哇大吐起来,吐出一大摊发黑的带腥味的黏液后,病人不捂肚子了,嘴唇也不颤动了,面色由青泛白,由白泛红了。原来病人是吃了烂肉中毒,他把洗脚水当药汤用了,使病人吐出毒物。你说怪吗?

再者,就是他行医卖药收费的办法怪。别的医生收取诊费、药费都是死价码。不论贫富照数收取。穷得掏不起钱的,病死活该。

肖先生却是活价码,对有钱有势的人,狠狠地给他们一榔头;对穷人却只收药费,特殊困难的连药费也免了,大有“杀富济贫”的侠义之风。因此,当地有钱有势的人,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是不去找他治病的。

本来,同行是冤家,卖白面见不得卖石灰的,更兼他的这么个怪法,更使得同行们对他的诽绯和排斥。

当地的孙医生对肖景芳特别忌妒。偏巧孙医生的老母得了恶性吐血病,他想尽办法治不好,又请来几位相知的医生来会诊,左推右敲,千斟万酌开出药方,吃上后还是屁事不顶用。他是个孝子,只好厚着脸皮,登上肖家的门求医。

肖老头却没有发“怪”,二话没说,便到孙家治病,给老人诊脉开了药方。孙医生一看,肖的治法和别的医生的治法正好相反。他们是先补后泻,肖是先泻。他真担心会出岔子,但也没法。

肖老头出于至诚,在孙家等着看病人服药后的反应,看到她咯血的颜色接近正常时,才给下补药。病人果然转危为安,过月之后,便恢复正常。

孙医生觉得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对不起肖医生。他便拿了50块现大洋,四包南糖糕点去肖家谢医,也是谢罪,嗫嗫嚅嚅地说:“肖兄啊,恕小弟过去无知……这点薄礼请收下吧。”

“这样啰嗦做什么?”肖老头的怪劲又上来了,说,“今天的龙江不流昨天的水,不提那个了。同行是弟兄,你的老人也就是我的老人。这些东西怎么拿来,还是怎么拿走。我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孙医生对他的豁达大度,以德报怨的高尚行为,感动得膝盖也软了,扑通跪倒在地。

“笃笃笃”有人敲门,孙医生急忙爬起,站在一旁。推门进来的,是位乡下老婆婆搀着怀孕的儿媳妇来看病。

肖先生劈头就问:“你俩怎么来的?”

“搭牛车来的。”婆婆回答。

他不再问什么,便给孕妇切脉。切完脉后,他怒不可過地质问婆婆,说:“你这婆母是昨当的?你儿媳撒不下尿来,你能不知道!怎么不用耙犁送,还让她坐车来,不怕把她的尿泡憋坏了?”

婆婆低头无言答对。儿媳说:“不能怪我婆母,是我害羞没对她老人家说。”

在旁的孙医生惊愕得咂舌,心里说:“肖老头真厉害,切脉这么有准!不问一字,就能摸透病情。看来,我姓孙的还得拜他为师,从头学起哩。”

时间不长,唐知县的夫人得了吐血症。唐知县先请去孙医生。他切脉后,自告医术欠精,怕耽误夫人病情,建议唐知县快去请肖先生。唐知县早听人说过,他是个怪老头,专和有钱有势的人作对。怕请他不来,便搭车带夫人登门求医。

肖老头是挂牌行医,当然不能拒绝。他按一般病人接待了唐知县和夫人。给夫人切脉后,他久不吭声。

唐知县急了,问:“贱内的病能治吗?”

他慎重地点了一下头。

“只要肖先生能把他的病治好,诊费和药费随您要多少,我都不介意。”

肖先生一听,嗖地站起来,整整大褂下摆上的皱捐,认认真真地说:“不多要,也少不要。按我的标准价码来:官衔高的诊费高,钱财多的酬金多。”

他看了看唐知县急促的神色,继续说下去,“治好了贵夫人的病,有整没零,我要诊费带药费两千块现大洋,”他停顿了一下,“还得给医生传名。如果治不好,分文不要,治得有个山高水低,我情愿偿命。话已挑明,你愿意就治,不愿意就另找高明。免得耽误我给别人看病!”

唐知县想不到,他会怪到这种程度。但又想,他也许是治不了这病,故意用大话唬我出钱。

当时,一位县太爷每月的俸金才二百四十块现大洋,一个衙役每月才赚八块钱。这两千块的数目太大了。

但他有个侥幸心理:万一他真的把夫人的病治好了,到时酬谢给一二百块,也就满够意思了。便爽朗地说:“您给治吧,两千块就两千块。但是,您如果治不好,我要罚,罚的也不多,只有您价码的十分之一,二百块。”

自古以来,哪有医生治不好病官家罚款的律条,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谁料肖老头却当真了,斩钉截铁地说:“空口无凭,立约为证。”

唐知县作难了,堂堂的县太爷为给夫人看病,昨能和个江湖郎中立什么字据。答应不合适,不答应也不合适,不禁踟蹰起来。

他的那一口子却着急了,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只要他能看好我的病,立个字据怕啥!”

肖老头看出他夫妻俩的难为情劲儿,觉着也是让步的时候了,便说:“您是我的父母官,不立字据地行。咱俩击掌为信吧!”把巴掌伸到他面前了。唐知县被逼上梁山,只好伸出提朱笔的手和对方啪地一击。

事情就这样定了。肖先生便为病人重新诊脉。这回和刚才不同,不但在切脉时寸、关、尺上下功夫,而且在望、闻、问上也十分仔细,整整花了两三个钟头的时间才完事。

他请知县夫妇先回公署,随后就送药去。他去了县署住下来,观察病人服药后的反应。连续服了他的五剂药,病情大有好转,吐血停止,食欲增强。又服个几剂补药,不出月余便完全康复。

夫人病好了,唐知县当然是万分欢喜,可是要拿两千块现大洋去谢医,却是愁肠满腹。

这数目等于他八个月的俸金,如果遇上个会捞外块的官儿便问题不大,可惜他没有那抄外块的本事,作难了。

如果不照此数目谢医,便是失信于民,传扬出去,这父母官不好当了。毕竟“纱帽底下无蠢汉”,县太爷有县太爷的办法。

他打条子暂从财政局借了两千块现大洋,搁在两个红漆木制托盘里,另各丁一桌八珍上席,举行谢医宴会。请来各个局长和孙医生作陪。县太爷夫妇先各给肖先生敬酒三杯,众陪客又各敬三杯。肖先生是海量,来者不拒,杯杯喝个底朝天。酒至半酣,唐知县起立拱手说

“贱内病体痊愈,唐某实感肖先生的功德!虽然手头拮据,但不愿失信于民。”命衙役捧来那两个红漆盘,说,“这是酬金两千元,清肖先生笑纳!”

肖先生一听,唰地搁下酒杯,起立拱手说:“象您这样的父母官,肖某活了六十多岁,还是初次见到,敬佩之至!第一、您能不失信于民;第二、您能平等待人,不摆官架子;第三、您带夫人枉驾寒舍,是礼贤下士;第四、金县百姓都说您是位清官。所以,我自愿减少酬金,只取您要罚我的数目一两百块足矣!”

这时,众陪客,一起赞扬肖先生品德高尚。最后,孙医生又介绍了肖先生给他老母看病的事情。众人越发对他饮佩之至。

唐知县正耽心,如果肖先生如数收下两千元,他的窟窿就塌得大了。今天他只拿二百元,只不过他一个月的俸金,象从他背上搬掉一块泰山石。竟不顾自己的身份,朝肖先生来了个“九十度”。

肖先生酒后话长,道:“有钱的人看不起穷人,穷人害上病,因无钱医治只有等死。我今天收个唐知县的二百元钱,本人不敢妄花分文,全部用于给穷人舍药,并告知他们,这是唐知县的钱。”

事后,唐知县两口又亲到肖家道谢,并给他家门口挂上了块“侠骨良医”的金字牌画。

次年春天,本县东关恒盛面粉厂的毛老板也是得了咳血病,要比孙家老母和唐夫人厉害得多。他怕挨“榔头”,不来请肖先生。但请遍了本县和邻县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了,毛家的大少爷才登上肖家的门。

一辆崭新的东洋车将肖先生接到毛家。他给诊脉后没吭声。毛家大少爷问:“肖先生,我爹有治吗?”

“你家舍得花钱就有治,舍不得我就走!”

毛家人一听有治,当然高兴,便说:“请您老提出数目?”

“钱,我也不能胡要。上次给知县夫人看这种病要两千块现大洋。您爹的病比她严重得多,再加五百块不算多吧!”

两千五百块现大洋!对方正在脑子里划图儿,肖先生迈腿就要走,毛家小子一把拽住,说:“肖先生请留步,同意这个数目。”

“那好。大少爷没有唐知县的身份,我不能和你击掌为信,咱们还是清清楚楚立个字据好。”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医生挖下多大的窟窟,毛家也得钻。当场便可下这样的字据:

“一、病人的亲属可有一人护理,医生带一个徒弟和病人同住,别人不得进来,以免干扰治疗。

二、药物由医生煎熬服下,别人不得插手。医治中间,任何一方不能毁约。

三、治不好不罚,治好照付诊费、药费现大洋两千五百块,一次付清,不得拖欠。”

双方签字画押,肖先生还让毛家找个殷实的永泰线庄作保。他才动手医治。

肖先生制定了两个医治方案:用第一方案后,病情有所减经,但有反复;便采用第二方案,经过他两个月的精心治疗,毛老板被肖先生从阴司路上拉回来了。三个月后,病人和好人一样了。

毛老板好了,只给了肖先生二百五十块,便一文也不再给了。

肖先生去找铺保,永泰钱庄的马掌柜说:“我当时作保,是为救人。现在他家不给钱,我有什么办法!反正送殡的埋不到坟基里。”

其实,他们是串通了的,他是抗,他是推。肖老头怎能就此作罢,便写状子递呈县衙门,告下毛家:言而无信,毁信赖帐。

毛老板也不是一盏省油灯,派他大儿子到省民政厅,找一位副厅长的亲戚,让给唐知县打通关节。唐知县接到状子,便公事公办,决定开庭审理。这医生和病人家打官司的奇闻,轰动了全县,到开庭审问的时候,旁听的人上了千名。

原告肖先生是上了毛家签字画押的字据,请求县台公断。被告毛老板申诉:援引肖先生给唐知县夫人治好病,只付按原定十分之一的酬金的先例,已交了二百五十块现大洋,便不欠分文了。

本来,唐知县也觉得这两千五百块数目太大,想给调解得减少一些。偏巧这时,毛家大少爷从省城回来了,托吏员把他那位亲戚写的信递交给唐知县。

他拆开一看,十分反感。心里说:“唐某的脊梁骨是钢打铁铸的,搬来泰山石也压不弯的。”便问:“原告肖景芳,被告提出的援引”先例,你同意吧?”

“这个先例是不能援引的!”肖先生大声争辩说:“唐知县是法官,他拿不出两千块现大洋,借上钱也要如数给我,是言而有信。我只取原定酬金的十分之一,是心甘情愿,并非以官势压我少拿。而毛家为富不仁,背信弃义,单方毁约,过河拆桥。我坚持按原约办事。请县台公断!”

这时,堂下的听众叽叽喳喳起来,谈论起毛家不是。

“大家安静!”唐知县待鸦雀无声后,大声宜判:“事先立约,双方出于情愿,并有保人一同签字画押为证。岂容单方撕毁!…”

“县台,不是毛某不出,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毛老板苦苦哀求。

“永泰钱庄的掌柜马如冰到了吗?”唐知县用眼扫了一下堂下说。

马掌柜急忙站出来,到堂口鞠了一躬说:“小民是马如冰。”

唐知县严肃地对他说:“你作保就要负作保的责任。毛家当时没钱,限你三天以内将毛家下欠原告的诊费和药费两千五百块大洋全数付清。”

“小民遵命!”

毛老板急了:“姓马的,你要付给姓肖的钱,我可还不起你哪!”

“嘿,你不还也罢!我从你存款的帐上扣掉,还不一样。”马掌柜摸着山羊胡说。

毛老板象从自已身上剜掉一大块肉,痛彻肝胆。逢人便诉苦说:“姓肖的狠狠地敲了我一榔头。”

从此,肖“一榔头”的绰号便传开了。他得了毛家的钱,还是用于施医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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