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贪香》作者:游西

冰悦谈小说 2024-03-09 07:11:02

《窃玉贪香》

作者:游西

简介:

【强取豪夺,权臣X下属妻】

***

新婚三月,夫君被牵扯进逆案,下狱候审。

叶满园不离不弃,为他奔走。

谁料,夫君为自保,转头将她送入权臣手。

她本是刑部侍郎家的嫡长女,美艳无双,在室得过君王赏。

嫁给了处处平凡的徐止善,哪怕婆母难缠,小叔居心叵测,她都不在乎。

她只看中徐止善这个人。他温柔本分,爱护她、迷恋她。

却原来,这些都是假象。

当夜,权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喑哑:

“等你很久了。”

*

镇国公裴济,军中自底层摸爬滚打上位的糙汉,面冷手狠心硬,朝野上下无人不惧。

他孑然一身,没有软肋,这日破天荒对下属之妻多打量了两眼,便有人心领神会。

入夜,人被送到他掌心。

多年心结,在这一刻终于得到纾解。

“你我曾订过亲啊,娘子不记得了?”

*

不多日,徐止善身上罪责全消,出狱同时,接到叶满园一封和离书。

意料之中的事,徐止善虽惆怅不舍,也安慰自己,从此搭上镇国公的线,官运亨通指日可待,大丈夫何患无妻。

可徐止善渐渐发现,他竟然如此留恋曾经的那位小妻子。

他寻回去,隔着道屏风匍匐在她的内室前,求她回头。

内室无人应声,唯有急促呼吸声隐约可闻。

徐止善悄悄抬头。

屏风上,身影一片狼藉。

精彩节选:

叶满园回到西院,简单用了早膳,之后听前院管事回事,一径忙到中午晌。

她有歇午觉的习惯,此时日头漫过南窗,春风微微拂着暖意荡漾,最是宁和平靖的闲在时光。可才沾了枕头,夜里闹得她心神不宁的惊梦,又活灵活现地往她脑海里冲,惊得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失神地直喘气。

那个人,那张脸......

午觉是歇不成了,叶满园烦乱地在地心里打转。青泗听见响动,往里间探脑袋,“夫人,遇着什么事儿了?今早那一通折腾,您不歇一歇么?”

叶满园忽然有了主意,“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停了停,又唤回来添了句,“别惊动人,只吩咐陈琼,叫他在后门候着。”

陈琼是她从叶府带来的人,如今也在前院管事,顺带料理着外头几处她的陪嫁,自然是她的心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出了府,叶满园吩咐车夫,“去西城咸宜坊。”

青泗揣度着她的心思,“夫人还是惦记着那神医么?”

叶满园默然点头。养孩子这事她原本不急,可说到底,嫁作人妇生儿育女,既然注定避不过去,不如想辙儿早早办了,也是了却一桩心事,省得往后麻烦。

徐府位于城东,要往西走,中间隔了赫赫一座皇城,车马得绕行,很费些功夫。白日里的上京永远热闹,街上乱糟糟的声响浮在耳畔,催得人脑仁嗡嗡发愣。

叶满园这会儿倒有了困意,可忽然间,马车剧烈地一阵摇晃,几乎将她掼在车壁上,脑门上重重一磕,疼得彻底清醒了。

只听赶车的小厮惊恐呼喊:“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啊......快住手!”

一道寒光闪过,车帘唰地被削开,一张满脸横肉的凶面孔横在眼前,恶狠狠冲车里喊:“兵部主事徐止善的家眷,是也不是?”

来人衣赤披甲,铁盔镶金纹边,腰间佩着骇人一把弯刀——是锦衣卫?

是名声狼藉、杀人如麻、连朝廷重臣都敢关进诏狱里动私刑的锦衣卫!

叶满园同青泗两个年轻女子,几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吓得牙关都打颤。外头有更多人围过来,在那领头人后探身,等看清车里的人,放肆的目光立刻暧昧起来,“嚯”地吹了声口哨。

“徐主事一个七品官,家中夫人竟是如此绝色,这份艳福......啧啧啧,你还别说,皇帝陛下今年十二,宫里头还没来得及选妃呢,徐主事的福气,怕是上京城头一份啊!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叶满园惶骇之下更添羞愤,嗓子里艰难逼出一声呵斥,想要唬住人,可仍没忍住带了丝颤,“你们......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天子脚下皇城根前,都放尊重些!”

首领的锦衣卫愣了瞬,像是听了个极荒谬的笑话,“王法?”嘴角一咧,更显狰狞,“有意思,爷爷我当差到今天,还没人敢命令我放尊重些,更别说是个小娘们儿,哈哈,真有意思!”

正挫着牙嘲讽,一旁的手下忽然凑近耳语了几句,那首领一脸邪气显然滞了滞,“刑部叶侍郎家的闺女?怪道啊,张口闭口谈王法,原来是家学渊源......可惜了,不顶用。”

“锦衣卫办事,还没顾忌过谁的脸面,”首领到底没把她当回事,哂笑一声,“差不多得了,区区一个三品侍郎,真没资格在爷面前人五人六的。”

弯刀霍地抽开来,锋刃映出他眸中凶光,退后半步厉呵道:“把人带走!”

太平时节竟还有这等无赖样的角色,当街掳掠朝廷命官家眷,理直气壮到叫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犯了事。还是青泗先醒过神,扑在叶满园身前奋力反抗,一片混乱中,隐约有马蹄声冲破尘嚣,由远及近,最后在近旁停住了。

天地仿佛在一瞬间静默下来。

有人在静默中开口。

“都在闹什么?嫌命长?”

叶满园颤抖着将车帘拨开一丝缝,隐约见适才耀武扬威的锦衣卫匍匐在地,似有沉重的威慑压身,甚至不敢开口求饶。

而威慑的源头,是马上一抹巍峨的侧影。

那侧影透着漠然,扬手一鞭子劈在青石地上,复又开口,“既然一个个都不想在上京城混了,明日就上路,滚去宣府戍边吧。”

适才蹦跶得最欢的那首领,其实官阶并不高,官服上是花俏的鸟兽,却没有飞鱼纹样,说明既无功勋,又不是在皇帝跟前得脸的角色,顶了天也就是个千户的衔。

可锦衣卫地位超然,即便小小一个千户,都敢扬言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并非夸口,九成九是实话。上京城谁没听说过锦衣卫毒辣阴鸷的手段?叶满园也不例外。上年锦衣卫办差,当场逼死了晋阳公主驸马,到最后也没见治谁的罪。驸马府邸与叶府恰好相背,当中只隔条窄巷,那一夜的凄厉哀哭,过后害她小半年没睡好觉。

但这个人呢,一张口就把要锦衣卫送去戍边,并不像是玩笑......

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荒诞诡异,叶满园心中惶然未减,茫然中伸手攥住青泗的指尖。

风动间,车帘没什么主心骨地飘着,忽然一把刀鞘探进来,将帘子拂开了。

“徐夫人受惊了。”

声音比人先至,只见刀鞘一抖,另一端的人跃下马,这才见到张冷如冰霜的脸,“某有几句话想问夫人。”

那张脸不怒自威,分明叫人不敢逼视,可五官却出奇俊美,极端冲突又奇异混融,耀眼得几乎刺目。

上京城里,地位在锦衣卫之上的年轻权贵......还有谁?

叶满园虽不敢十分确信,也知道他不能得罪,深吸口气定下神,敛眉垂眼道:“大人有什么话,请尽管问,我必据实回禀大人。”

“夫人,”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借一步说话。”

叶满园只好下车,又往前行了两步,退开点距离敛衽作礼,“大人,今日之事,实在叫我心中惶恐。外子在兵部任职,一向谨小慎微,除了忠心为朝廷与陛下办差,绝无贰心。您若方便,可否提点一二......”

他“唔”了声,可有可无地应道:“绝无贰心——徐止善平日在衙门里做什么,同什么人打交道,夫人都清楚?”

叶满园一颗心骤然被揪紧了,他在暗示什么,难道止善真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冷冽的眸,“他不会......”

相对而立,才发觉他身量竟这样魁梧,她要站直了,也只堪堪齐他胸口高。他的视线似有手中那柄刀般沉重,霎眼间,叶满园只觉心头一滞,竟无端心虚起来,忙转开眼不再看他。

“夫人瞧着年纪轻,同徐止善做夫妻,想来日子也不长,对他这个人,夫人又了解多少?会不会的,且别急着下结论。”

他声音威严淡漠,语调却蕴了丝玩味,潜藏的意思极厉害,又像是没当回事。叶满园摸不准他的意图,只能唯唯诺诺顺着他,“大人说的是。不知您日常与外子相熟么?外子哪件差事办岔了,您若是方便,能否提点一二,我与外子一定铭记您的恩情。”

相熟?他冷嘲,“徐止善还不配叫某相熟。”话锋忽而一转,“事关朝廷机要,不便在外明言,夫人若想听内情,请过某府上一叙。”

叶满园愕然,“大人说什么?”

“巧得很,今日是某生辰,府上开门迎客,来来往往人不少,没什么可怕的。”

他盯住她,寒潭似的眸子微眯,眉宇森然。叶满园惊骇之余,一颗心倒落下来——今日过生辰,她果真没猜错!

昨夜止善说今日要赴宴贺寿,贺的不正是这位镇国公?

叶满园下意识就要拒绝,“这不合适......”听止善的意思,镇国公摆宴,只邀了同侪下属,并无女眷,她若去了,那算什么事!

说到底,她并不相信止善会有犯上作乱之举,今日锦衣卫一通裹乱,大抵是误会,至于这位权势滔天的镇国公暗指的“内情”......止善小小的七品主事,连大朝会都没资格列班的小人物,安稳度日罢了,即便有什么朝堂机要,也不会同他相干。

想明白这茬,叶满园渐渐不慌了,先恭谨向他道了声贺,“大人生辰,外子同我说起过,今日他也是要赴宴的。他既去了,便是将徐家上下的心意一同带到,我就不叨扰大人了。”

镇国公沉默了瞬,也没勉强她,“夫人别后悔。”话音未落,便回身上马,扬鞭跑远了。

临转头的当口,叶满园分明瞧见他扬了扬唇,笑得别有深意。她如遭雷击,适才未觉得,这一笑起来,眉眼霎时柔和,她方惊觉眼熟——是他!

是昨夜扰她清梦的那张脸!

可......怎么会是他?

镇国公的手下都是军中带出来的亲随,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转眼间就一阵风似地,列着队消失了干净。青泗这时候才敢从马车上探出身来,“夫人,您没事吧?”

见叶满园几乎失魂落魄,口中喃喃不止,青泗疑惑又担忧,“‘是他’?什么是他?夫人从前见过这位大人么?瞧这不可一世的做派,连锦衣卫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是哪位皇亲国戚。”

“是镇国公。”

青泗长长噢了声,“镇国公裴大人?怪道呢!裴大人同皇上论甥舅,又是一手为天家匡扶江山的大功臣,锦衣卫再得皇恩,也不能与这位裴大人相提并论。”又啧啧称奇,“原先只听说裴大人年少有为,见了真人才知道竟这样年轻——裴大人领职兵部尚书是不是?那比咱们家侍郎大人的衔儿都高呢!”

青泗脾气冲、胆子大,眼下有惊无险,很快便又活泛起来。可叶满园仍心有余悸,也不想去寻什么神医问诊了,匆匆忙忙打道回府。

回到徐家,叶满园又差小厮往镇国公府门上候着,只等国公府宴罢,赶紧迎自家大人回家。思来想去,今日之事就算是误会,高低也得有个由头,衙门里的具体营生她虽一窍不通,可必要问问情形。叶家大小也是官宦人家,比徐家在上京城根基深,她爹当了十几年刑部侍郎,朝堂上的诡谲阴谋她并不陌生,若真有危难,她得提前拉止善一把。

可天不遂人愿,事情真就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叶满园等到入夜,仍没等到门上传来信,偏阖府上下独她一个知道里头利害的,心中焦灼起来,却没旁人可商量着拿主意。

还是青泗看不下去,过来劝她,“夫人别着急,您想啊,今日裴大人为您解了围,是为什么?向来可没听说咱们叶家同镇国公府有交情。是以多半是因姑爷在兵部领职,假假也算裴大人的下属,顺手照拂一二,总不至于回头又为难姑爷。”

“顺手照拂?”叶满园勉强扯了下嘴角。裴大人什么身份?宣大总兵,如今又兼领兵部尚书,‘裕和之乱’时江山差些就改姓了,全凭裴大人从宣大率兵回朝救主,这等赫赫功勋,才换来世袭一等公的爵位,‘镇国’二字的分量是实打实的......这等人物,会‘顺手照拂’一个籍籍无名的七品主事?

晌午分别时的惊鸿一瞥,还有他那句“夫人别后悔”,此刻愈发叫她坐立不安。

只怕真的出事了。

叶满园终于下定决心,“你去安排,我要去一趟镇国公府。”

“夫人这时候要出门?”青泗骇然瞧了眼更漏,“就快交亥时了,合适吗?”

再不合适,也不能眼睁睁由着止善涉险。叶满园笃定地交代青泗,“镇国公府也在东城,走一趟不费什么功夫,你不用跟着我,万一老夫人那儿有吩咐,你替我周全......”

话没说完,院门上骤然掀起一通嘈杂,远远听见有人喊“夫人”。

叶满园紧张抬头,“出什么事了?”

果然是出大事了,二门上的仆妇跑得直喘,急道:“夫人,镇国公府上出事了!遣去镇国公府的小厮独个儿回来的,说是国公府宴罢,大人却在府门外叫人逮了,二话没说便戴上镣铐押走了,眼下且不知道被关在哪儿啊......夫人,夫人!这该如何是好?”

叶满园震惊极了,“押走了?”腿一软,捧着心口跌坐在圈椅里,眼中“啪嗒”就掉下泪来。

好在她终没叫这消息冲昏头脑,缓了口气立时追问:“既然是叫人押走的,那是什么人领的头?刑部还是锦衣卫?”

仆妇哪知道那许多,摇头答不上来,叶满园忙叫人传小厮亲来回话。可派去的人还没出院门呢,就听见老夫人闻讯而来,老远就开始哭天抢地。

进了房门,也不讲究叫人行礼问安了,一把抓住叶满园的手哭嚎起来,“我那大郎命真苦啊!十几岁上没了爹,好容易如今挣了功名,眼见日子渐好了,谁知道飞来横祸,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儿?唉哟我可怜的大郎......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这怎生是好啊?大郎......”

老夫人哭到伤心处,几乎一口上不来,噎得直抽抽,狠狠抹了两把泪。叶满园本就心绪焦灼,叫老夫人一哭,更是悲从中来,强忍着哽咽劝道:“您先别着急,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老夫人全不理会那些客套话,抬起头来,一口打断她,“如今能救大郎的,只有你了。”

老夫人满脸的泪痕,哀哀唤了声儿媳,“你进我徐家虽只短短仨月,可我都看在眼里,止善他待你情真意切,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如今他有难了,咱们徐家没权没势,一家子都没见识,便是想使力气捞人,这满上京的权贵、官衙,咱们连门都没摸不着,只有你能指望......夫妻同心,儿媳啊,你可万万不能弃他于不顾啊!”

老夫人一席话说得动情恳切,那一脸希冀与哀求着实不似作伪。叶满园双手叫她攥得生疼,抽了下没抽动,只好作罢了,柔声安慰她,“您放心,止善是我夫君,他若出了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老夫人得她应承,大大松了口气,诺诺说是,“唉,是这话,是这话......你们夫妻情深,自然该如此。这么着我便放心了,亲家老爷在刑部当官,满上京城的刑狱之事,都得打叶老爷手下过,他说一句话,咱们大郎便不愁了,定然能清清白白回家来。”

这话说得不讲究,叶满园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今晚之事打探明白——在镇国公府抓走止善的究竟是何许人、得了谁的命令?明白了缘故,咱们才好有的放矢,替止善脱罪。”

“是是,你说的在理。”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无有不应,“儿媳啊,如今我只有你能指望了,你可万万要将大郎平平安安地带回家啊。”

上京城的水太深,区区一个刑部侍郎,在满城贵胄面前压根儿不够瞧。何况家中有继母,早将她爹管得服服帖帖,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夫家寒微,毫无助力,如今便是求到爹爹跟前,她说的话还有多少分量?

遇上这等事,叶满园也慌,老夫人却几句话将责任全揽在她肩上,更压得她心头沉重。正不知该如作答,角落里忽然响起个声音,替她解了围。

“母亲只对嫂嫂委以重任,竟叫我这个做弟弟的面上无光了。”

叶满园这才注意到徐明德,原来他也跟着老夫人一道过来了,先前没作声,这一霎开口,倒很镇静,没事儿人似的,同老夫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见叶满园抬眼看他,徐明德还闲闲调过视线,朝她温和一笑。

“嫂嫂别有负担,这件事,咱们徐家上下理应与嫂嫂一同分担,势必不叫嫂嫂一人受累。只是......大哥鲜少谈论官衙中事,事出紧急,实在叫明德摸不着头脑。嫂嫂呢?今夜之事,眼下您可有些眉目?”

叶满园嫁进徐家三个多月,还是头一回见徐明德这位小叔子一本正经起来,不紧不慢的几句话,甚至还挺彬彬有礼。

可她也暂且没头绪,只能摇头,“是谁下的令,背后又有何牵扯,我身在内宅,哪能厘清那些关窍?只有先传小厮来问话,好歹是在镇国公府门前从头瞧到尾的,或许能问出些内情。”

“哪还有闲工夫问话?得拖到多早晚去!何况一个下人,眼皮子浅得很,他能瞧明白什么?”老夫人急切地嚷起来,嗓门一大,便显得颐指气使,适才一点恳求之色荡然无存,“不是在镇国公府出的事儿么?那不如直接就去问国公大人,还绕什么弯子!”

老夫人急不可耐,“啪啪”地拍着叶满园的手,“儿媳啊,亲家老爷好歹是三品官,刑部二把手,国公大人跟前儿很说得上话的人物。就算不替大郎求情呢,只问问眼下的境况,国公大人总不会不卖这个情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卖情面?连皇帝陛下见了镇国公,都得恭恭敬敬地喊声“舅舅”,她叶家凭什么叫镇国公给脸?

叶满园红着眼,最后一点儿体面都快挂不住了,无奈又窘迫,只能随口扯个由头搪塞,“爹爹这两日领旨往京郊办差去了,不在城中,要请他去向镇国公打探内情,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够......”

徐明德忽然道:“那能否请嫂嫂出面,借叶大人的名义,请见国公大人?”

叶满园错愕,却见徐明德朝前踱了两步,目光灼灼,“镇国公权势煊赫,难免让人畏惧。嫂嫂放心,明德陪嫂嫂走一遭,若事有不协,也全由明德承担。嫂嫂毕竟是官眷,为夫君奔走,也是人之常情,镇国公即便不豫,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嫂嫂。”

徐明德一派大义凛然,端的是兄弟情深,哪怕是镇国公府都敢闯。这可把老夫人唬了一大跳,连连说使不得。

“你这孩子!大人说话,你瞎凑什么热闹?”老夫人心疼地给小儿子使眼色,又对叶满园道:“二郎小呢,身上也没功名,国公府高门大院的,他去了只有叫人拿捏的份儿。到时候一个没救出来,又折进去一个,咱们徐家还要不要活了?儿媳啊,他就是少年人心性,你多担待,千万别当真......”

老夫人这人脾气坏,今夜又被吓怕了,心焦的时候说话更不过脑子,直不隆冬全不加掩饰,说到这份儿上,叶满园是彻底心凉了。老夫人要将她推出去,挑在刀尖儿上,这也罢了,偏她一边还护着小儿子,一点风浪都不愿叫他受。他徐明德不该涉险,她呢,就活该去冲锋陷阵么?身为儿媳,婆母一丝一毫都未将她当人看,她原还安慰自己能以诚动人,日久见人心,这会儿看,真是个笑话。

叶满园满心凄凉,垂眼不言语。徐明德依旧是那笃定的语气,接过了话头,“母亲,此事交给我同嫂嫂,您就别再操心了。大哥是咱们徐家的顶梁柱,我同嫂嫂定会尽力为大哥周全。”

老夫人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长子生死未卜,哪舍得再让幼子去冒险?颠来倒去地念着徐明德的安危,可拗不过他坚持,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叹息。

“说到底,还是咱们徐家没本事,没门路,亲家老爷不当咱们是正经亲戚,不愿出力,怨得了谁?”老夫人这话,仿佛在自嘲,却明晃晃都是伤人的尖酸,说罢看了眼叶满园,摇摇头站起身来,冷笑着走远了,“既瞧不起人,当初硬要将闺女嫁过来算什么?啧,足见这家人根本没将这闺女当回事儿。什么官宦贵女?丧家犬罢了......”

老夫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可那奚落人的劲头半点不减,尽数落入叶满园耳内。心凉透了,痛都麻木,倒是立在她身后的青泗,冷眼旁观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气,含恨盯着老夫人远去的方向,愤然回身时发泄似地一甩胳膊,生生带翻了案上香炉。

叮零桄榔的巨响,炉灰洒了一地,浮起青白烟雾,直往人咽喉里呛。叶满园抬臂障面,咳嗽了两声,倒将通红双眼掩饰了过去,放下衣袖时已经镇静下来。

她审慎地望向徐明德,“小叔今日,似乎格外积极。”

“亲兄弟出了事,明德岂会不上心?”

徐明德嘴上这么说,态度浑不似那回事。叶满园嫁入徐家仨月有余,有些话虽未问出口,也能瞧出来,止善同徐明德两兄弟其实感情平平。止善是个厚道人,对唯一的弟弟,自然不会撇下该尽的责任,也会请她多担待,可再多的情意,便没有了。

大约还是因为年岁差太多。老太爷谢世的时候,止善已及弱冠,要担起门楣重任,而徐明德呢,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素来叫老夫人溺爱惯了,世事不知,心思似乎也一向不在正道儿上。兄弟两人心性迥异,志向也不在一处,一来二去,情分便淡了。

所以尽管今夜徐明德一嘴的漂亮话,叶满园总心存疑虑。可再如何,也不至于要落井下石吧,亲兄弟间只是不亲近,却没有仇怨。所以那份疑虑,到底还是摁下了。

叶满园顿了顿说:“小叔方才称,要与我同去谒见镇国公......”

“不错,明德自然要陪嫂嫂同去。”徐明德的语气似乎有些急迫,“嫂嫂何时准备动身?若依明德的意思,不如立刻就办。一来事不宜迟,多耽搁一刻,大哥便多一份凶险。二来么,嫂嫂也知道,今日是裴大人生辰,趁着好日子,裴大人或许心情不错,一时垂怜,肯为徐家指点迷津,也未可知。”

叶满园的视线慢慢从徐明德脸上移开,斟酌半晌,还是应下,“小叔所言不无道理,那便去走一遭吧,只是能不能见着国公大人的面,实在看造化。”

徐明德前脚先往门上去,叶满园安排人套车,又备好礼,方往内室去更衣。

青泗还惦记着老夫人的嘴脸,犹不解气,“夫人,您总算看清了吧!老夫人那样的人,根本没将您放在眼中,往后您得多顾着自己,别再一味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我心中有数。”提起婆母,叶满园凄凉一笑,“你也知道,我娘亲生我时难产殁了,起先爹爹待我尚好,后来有了继母......唉,不提也罢。就因亲缘上有缺憾,嫁到别家门子里,有意无意便存了些指望,一味想着我真心待人,总有一日能叫人也真心待我,谁知......”

哽咽了瞬,语气却坚定下来,“你放心,眼下我看清了,有些人的心早就长坏了,要向他们讨恩情,不值当。往后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再欺到我头上,饶她是谁,我也不能再忍让。”

青泗大大出口了气,痛快说早该这样,“夫人好歹想明白了,这才能有顺心日子过。”

其实家宅里的龃龉还是小事,眼前的风浪,更叫人悬心。青泗劝阻道:“夫人不如明日再去镇国公府吧,夜深了,此事处处不着调,真叫人害怕。”

叶满园还是挂心夫君,“横竖先前就打算走一趟的,眼下在老夫人面前挑明了,反倒不用遮掩。”

“可是二公子他......奴婢瞧着,总不大靠谱。”

叶满园摇头,“先不理会那些。我并不指望他出什么力,可他到底是徐家人,我偕他一道拜访国公府,哪怕落入人眼,也不会叫人说有失体统。”

青泗留意着她的神色,“夫人似乎并不怕那位国公大人?晌午遇上,奴婢是受了好大的惊吓,那位国公大人虽为咱们解了围,可瞧着也很不好说话,十分凶悍的模样。”

青泗今日回府后就同人打听了,这会儿早将镇国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您可知道,国公大人出身裴家,从前也是上京城煊赫的大族,先帝有位封了贵妃的裴氏女——就是而今圣上的生母——便是裴大人的亲姐姐。奈何旧年佞臣当道,十几岁上裴氏被抄了家,裴大人这才流徙宣府。”

“正经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儿,几个能吃得了边地的苦?可裴大人不仅忍过来了,军营里摸爬滚打了没几年,还一步步熬到帅位上。恰逢‘裕和之乱’,裴大人领宣府兵奇袭回京,一举解了上京之围,然后从行宫上迎回先帝留下的唯一稚子,立下不世之功,赫赫扬扬一路到今天。”

“说句犯忌讳的话,皇上算是叫裴大人抱上那金龙座的,眼下也才十二三的年纪,自然事事都仰仗裴大人这位硕果仅存的血亲长辈,裴大人在上京,说句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受过磨难的人,发迹后手段往往更狠辣,朝野上下都无人敢与其争锋......夫人,您却不怕他么?”

不怕么?叶满园叫青泗问得怔住。仔细想想,自己对那镇国公裴大人,心中有许多情绪掺杂,唯独是没有惧怕的。

她一向不算有胆色的女孩子,这下遇到镇国公这位人人发怵的狠角色,她却格外勇敢起来,原因么......

只能是那个叫人面红耳赤的梦。

叶满园心头骤跳,佯装不懂青泗的话,随手抿了抿头发,转身就往外走。到府门上,见徐明德已然牵马立在车驾边,整装待发。她朝他点头示意,登车吩咐往镇国公府去。

镇国公府便是原先的裴家大宅。世代显耀的门庭,纵然当年府邸被充没后衰颓下来,可没几年,打落尘埃的子弟又卷土重来,如今更见巍峨肃穆。

镇国公回上京后,领职兵部尚书,宣大总督的官衔也没解,赫然成了天下兵马总指挥使般的人物。所以裴府的守卫很森严,皆是披甲戴胄的亲兵,远远便瞧见巡逻的队伍举着火把,沿着高墙移动,磊磊步点踩中黑沉的夜,格外渗人。

青泗见状,没忍住低低嚯了声,“这阵仗,比皇宫都不差了吧?”

叶满园示意车夫在十余丈外停下,自己拿了名刺,缓步行到国公府前,鼓足勇气上去同守卫的攀谈,“这位军爷,烦请您通传国公大人,说刑部侍郎叶茂林府上求见。”

那领头的守卫纳罕地打量她,“刑部侍郎叶家——你是叶府上的什么人?”

叶满园含混一笑,“叶大人是我父亲。”又侧头一点身后的徐明德,“这位是我夫君的亲眷。”

那就是叶府嫁出去的女儿了,却还扯着叶茂林的名头,显然是夫家不怎么拿得出手。本来刑部侍郎同自家国公大人也无甚交集,领头的守卫更无心敷衍了,“今日国公大人过寿,宴了一天客,这会儿已经歇下了,不见人,你们改日再来吧。”

“军爷,我们实在是有要紧事,还请您通融。”

叶满园没料想连进门都这样难,她全凭自己在叶府做姑娘时的经验,不料还是见识浅了。刑部侍郎不可能将三品同僚家的女眷推拒门外,请入府喝盏茶的礼数,起码少不了。但镇国公可以,满上京除了皇帝陛下亲临,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必买账不可。

领头的守卫当然不假辞色,眉头一拧,呵斥的话就要出口了,眼锋扫到那张在火光下莹莹生辉的美人面,到底稍缓口气,“别再多费口舌了,无论什么要紧事,今日都进不了这道府门,你们赶紧走吧。”

叶满园咬下唇,正犹豫要不要说出晌午同镇国公的一面之缘,那守卫视线越过她肩头,忽然厉声叱道:“你探头探脑的,在四处张望什么?哪儿来的宵小,竟敢打探到国公府头上,都活腻歪了?”

叶满园吓了一跳,转头要给徐明德使眼色,却见他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挡在她同守卫中间,丝毫不见慌张。

徐明德先拱手施了一礼,弯腰的当口,不动声色给那守卫塞过去个钱袋子,然后才说:“好叫这位军爷知晓,今日冒昧请见国公大人,为的是我家兄长。我兄长今日来国公府赴宴,待宴毕,却不见人出来,这不是蹊跷得很么?家中老母亲等得心焦,一圈打听,才隐约听闻国公府宴上竟出了些岔子,仿佛有人叫官差带走了......”

徐明德又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既然国公大人不方便,若军爷您能为咱们指点迷津,那最好不过,免得咱们去叨扰大人了。”

首领的守卫眉头一挑,“是为这事儿?你们来要人的?家里没得信儿么?”

叶满园一听有眉目,急急说是,“请问军爷,今夜究竟是哪个衙门办的差使?是拿的什么名目?”

守卫的目光犹带怀疑,在他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看着都是知礼有节的正经人啊,怎么家里出了那么个混账无赖?他问:“你们找的人姓甚名谁,在哪儿任职啊?”

回答都能对上,那守卫便没什么可再多说的,拍掌嗬了声,“还真是!得了,你们听好,人是顺天府带走的,徐止善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告到府台,数额巨大,恐他跑了,今晚可不就来国公府外守株待兔拿人了!”

叶满园心中巨震,一句话都说不出。首领的守卫看着她直摇头,美人面惨淡惶然到了极处,任谁都说不出重话,甚至反过来安慰她,“行了,知道了缘由,赶紧回家筹银子,准备去捞人吧。欠债罢了,也不算个大事儿,左右性命无碍——夫人不是刑部侍郎大人家的千金么,这种案子,您比我清楚......”

大约这头动静大了,府门上忽然开出个小扇,里头探出个身子,冷声将守卫的话打断,“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大晚上的,为何不打发走?”

这人品级大约不低,首领的守卫立时收了声,避猫鼠似的,小意解释了番。里头的人慢慢踱出来,往阶下一扫,灯火中那张惊艳绝世的面孔渐显真容,太眼熟,脑海中哧啦闪出道火星子。

“是你?”

叶满园怔怔抬起眼,她分辩不出军中的品阶,听语气,这人是见过她的,那便只能是晌午跟着镇国公的人了。

她不知该应什么话,只勉强笑一笑。那人琢磨了番先前守卫的回话,沉吟片刻,“你要见镇国公?等等,我去回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那守卫有些讪讪的,摸着脑袋眉目低垂,似乎再也不敢正视她,侧身恭敬地比了比手,“夜露深重,我领夫人到门厅里稍待。”

适才还铜墙铁壁似难以进入的国公府,这会儿就大大对她敞开了门,叶满园跟着守卫步入府内,心中还是惘惘的。守卫透露的消息太过惊骇,她一时无法消化。很简单直白的话语,却令人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似的。相较之下,镇国公究竟是见她,还是打发她走,似乎都无所谓了。

守卫领她绕过前院影壁,往东边廊庑下的屋子里坐下,甚至还叫人上了茶。她心里乱,一盏茶在手掌间翻来覆去地温着,没多会儿,就有个管家模样的仆妇进来招呼她,“徐夫人吧?您请跟我来。”

叶满园起身道谢,仆妇点点头,又将一旁欲跟着的徐明德给拦了下来,“国公大人得人通传,说徐主事家的夫人求见,并没听说还有旁人。这位郎君,既无国公大人应允,您请留步吧。”

徐明德讶然的目光投在叶满园身上,带着估量与探究,仿佛在质询她与镇国公的渊源。

只是这时候,叶满园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假装没瞧见徐明德的惊诧,独自跟着那仆妇往府邸深处行去。

镇国公府的宅子真大啊......夜深了,灯火寥寥的,她敛眉屏息,不敢随意张望,仿佛一叶在汪洋上失航的孤舟,一步一步,都踩在飘忽不定的浪尖儿上。

领路的仆妇忽然驻步,替她打起道门帘,“徐夫人请,国公便在房中。”

骤然有通明火光往眼前扑,太刺目,叶满园飞快眨了两下眼,才勉强看清有个人端坐在正中央的玫瑰椅中。

晌午时他应当有公干,着对襟罩甲,寒光冷硬。此时换了家常的衣服,竟依旧那样气势威赫,分明是坐着,一掀眼帘,摄人视线似张密密的网,将人牢牢兜住,天地之大,无处遁逃。

叶满园在离他很远处便顿住脚,定下神行礼告罪,“深夜叨扰裴大人,于礼不合,万望您见谅。实在是因为外子今日前来贵府赴宴,完事后却不见归家,家中上下焦急不已,别无他法,这才出此下策。”

听完她的话,镇国公不过淡漠唔了声,“裴某早就说过,夫人会后悔的。”

“夫人现在可有十分悔恨,晌午时未应裴某的邀,为镇国公府的座上宾?”

身居那样高的位置,怎生还要来计较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后不后悔?

叶满园只好顺着他说是,“晌午未听从裴大人的建议,是我目光短浅,眼界狭隘。好在贵府门上的军爷也心善,适才一语点拨,已为徐家指点了迷津。今日是大人生辰,却因为外子之事,官兵出动,在府门外扰了大人的好日子,实在不应该......”

“什么人点拨的你?随意透露主家之事,看来是我治军懈怠了。”镇国公随口打断她,扬声招来随身的亲卫,冷冷吩咐,“嘴上没把门的人,我府上是不能留了。刑三十军杖,开发到宣府去修城墙。”

亲卫应声去了,叶满园霍然抬眼,惊得直打寒颤,“裴大人,都是我的过错,并不与那位军爷相干......”

“是,夫人有错,但并非错在此事,”镇国公声音低沉,带点漫不经心,漫漫撩动视线,面色分毫不改,却是足足的嘲讽意味,“夫人错在识人不清。新婚数月,竟连枕边人的真面目,都未识十一。”

叶满园呼吸一窒,酸涩痛楚潮水般袭来,却犹存些侥幸,“外子为人小心谨慎,日常下职后即刻归家,并无旁的去处。或许有误会......”

“哦?误会?那夫人瞧瞧这个,眼熟不眼熟?”

镇国扬手抛给她个物件,她手足无措地兜下来,定睛细瞧,没忍住惊叫出声,“这是我的嫁妆......怎么会在裴大人手上?”

那是樽饕餮纹方鼎,白玉制成的仿古彝器,极为精致的小摆件,是她娘亲从前的陪嫁。她爹续弦后渐偏心继母所出的弟妹,可终归有底线,元配夫人留下的物件一点儿没动,全留于她压箱底,带来了夫家,其中最值钱、最珍稀的便是几件玉器,传了不知多少代人,积年日久,早成了有价无市的珍宝。

如何会......到了他手上!

刹那间,脑海中隐隐划过个可怕的念头,还来不及摁下去,便叫他无情地挑破了。

“怎么会在我手上?因为这是今日徐止善送进府的贺礼。我府里的管事慧眼识珠,从成堆的贺礼中相中些出挑的,来给我过目。徐止善一介微末主事,家道平平,竟能拿出手这样的物件,真令人匪夷所思。我原以为徐止善是小人得志,拣了个好岳家帮衬,可夫人如此惊讶,想必里头还有隐情了。”

他说得不急不缓,却一句句递进着砸在她心上。若起先还指望止善的罪名有误会,见到这樽玉摆件后,是彻底没了侥幸,只余无限凄凉。嫁入徐家,她一心为夫君着想,哪怕婆母难缠,她也从无半分怨言,可现在......

夫君竟瞒她这样深,私拿她的嫁妆送人!

不问自取,这与偷盗何异?

再思及那个“滥赌”的罪名,叶满园更绝望地意识到,止善从她这里摸走的,只怕不止这一件值钱物什。

信念湮灭一般,叶满园霎时被抽走全身的力气,顾不上仪态姿容,跌坐在地上。镇国公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问她:“眼下知道了真相,夫人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不答,他又自顾自说:“徐止善叫顺天府带走了,夫人要捞人,原也不是难事,将徐止善欠下的窟窿填上就是,再花些银子,让债主高兴了,便能撤回诉状,徐止善除了吃几天牢饭,一点惩处都不会受。不过现在么,夫人知悉了徐止善背后种种行事,若还肯散银子救人,那可真称得上是以德报怨、令人敬佩了。”

敬佩?是嘲笑她不值吧!可他并不了解止善,三个月的朝夕相处,琴瑟和鸣,她不相信自己看人会走眼到这个地步。即便嗜赌是真,或许止善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满园慢慢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眉眼。如今手握无上权柄的镇国公,脸上写满了“不好惹”的狠角色,行事狠辣粗犷,却无人能反驳,他实在生得英挺而俊朗。坚毅鼻梁下的薄唇抿成一线,仿佛有什么东西积蓄着,随时会喷薄而出,将人淹没。

梦中那激烈的纠葛,不适时地涌上心头。莫名的冲动下,叶满园不假思索道:“裴大人,您没有说实话。”

“夫人以为,哪一句不是实话?”

“今夜拿人的是顺天府,可晌午在街上嚷嚷着要抓徐主事家眷的,却是锦衣卫。何况即便外子欠银是真,冤有头债有主,同家眷何干?所以锦衣卫行事,必然另有所图。裴大人的适时出现,令人破费思量,您今夜应允我入府,将外子进呈的贺礼示予我,想来也不是单纯出于好心。我是个无知妇人,看不见、也猜不透朝堂上的那些诡谲风云,今日外子及徐家究竟牵扯进了什么事,您又为何要插手一位臣下的家事,还请裴大人您明示。”

镇国公颇有些意外,“夫人这番话倒有胆色。”忽然起身离座,一步步朝她走来,高大挺拔似山峦投下的阴影移过来,直至完全将她笼罩。

然后他蹲下身,单手一揽,轻巧得像在提溜一个布包袱。

手触到她腰际的瞬间,叶满园和触电似地重重一挣,惊惶失措,“裴大人,您要做什么!”

他不理会她的挣扎,太轻松了,力量上天壤之别的压制。她被拦腰拎起来的时候,没章法地往他的胸膛上捶了两拳,甚至捶得自己指节发疼。

好在他只是将她拎到身后的圈椅里,几步路的距离,便松手放下,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儿,仿佛无事发生。

“回答夫人先前的话,”他依旧答得冷硬,“锦衣卫为什么盯上夫人您?没有旁的缘故,还真就是因为徐止善欠银子。债主来头不小,能差使锦衣卫办私事,见徐止善迟迟还不出欠银,便打上了夫人您的主意,打算劫您为质,逼徐家或者叶家出钱赎人,方会罢休。结果此计也未成,债主无法,只能状告到顺天府,又逼得顺天府即刻拿人,才有了今夜的闹剧。”

叶满园将信将疑,“那么您......”

“锦衣卫内部贪腐横行,国之公器,如今却成了朝臣打手,本官盯上锦衣卫很久了。今日本官亲自出面抓现行,便能顺藤摸瓜,名正言顺地彻查锦衣卫。所以今日遇上夫人,实属凑巧。”

说到这儿,那张冰封的面容,忽然划开道缝隙。他一扯唇角,晕开点暧昧不明的柔和,“徐止善的贺礼是三日前送到我眼前的,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想同夫人聊聊。晌午既然凑巧遇上,邀您入府,就是这个缘故。至于我为何要费心插手徐止善的家事......夫人这话错了。”

上位者的威势,连威胁人的话语,都引人移不开神思。叶满园入神地问:“哪里错了?”

“我不是插手徐止善的家事,是插手夫人您的家事。”

叶满园茫茫闪了下眼,这有什么分别?

他并不解释,自顾自又说:“夫人的话,我答完了,现在换夫人答我的话。”

见他收起了那一点柔和神色,叶满园心头发紧,“裴大人请问。”

“夫人的闺名是‘满园’二字吧,那小字是什么?”

叶满园面上快要烧起来,张口结舌半天,才小声道:“裴大人,请您放尊重些。”

“我单名一个‘济’字,字晏存。”裴济并不罢休,步步紧逼,“互通姓名而已,谈何不尊重?我已自报家门,现在轮到夫人了。”

这如何能一样!她是徐家妇,“满园”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已是大大的坏了礼数,遑论闺阁中里称呼的小字。连止善她都不曾告诉,怎么能告知他一个不相干的外男?

她艰难地拒绝他,“裴大人,您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今夜关于外子之事,多谢您告知。若没有旁的事,我这便告辞了。”

裴济冰凉的视线在桌案上一点,“只要答了我的话,这个饕餮纹方鼎,我就允夫人拿回去——窃来之礼,我收着,也不光彩。”

叶满园很想甩出句不必,傲然扭头就走。可是不能够,要将止善捞出来,不知要花上多少银钱,她的嫁妆不知还剩下些什么,这个摆件价值不下万金,她实在没有资格骄傲。

可是太羞人了,要她说出一个女儿家最私密的东西,不啻于折辱。叶满园绝望地闭上眼,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仿佛被剥光了衣服。

“我的小字......是圆圆。”

“便是‘满园’的‘园’字?”

“是......圆满之圆。”

他“哦”了声,面不改色,“有什么缘故没有?”

事已至此,也不能更糟糕了。叶满园面色灰白地吐露道:“我未出世的时候,我娘希望我一生顺遂,了无遗憾,便早早给我取名作‘圆满’。后来我娘在生我时难产,丢了性命,我爹觉得这名字太重,小孩子的命格受不起,只会徒生灾祸,便改成了‘满园’,只留下‘圆圆’当作小字。”

羞愤难当,又涉她心底最深处的遗憾与伤痛,叶满园几乎对裴济生出了点恨意,“我都答完了,裴大人还满意吗?”

“很满意。”她的恨意,裴济毫不在乎,“实不相瞒,这世上本官查不出来的事还不多,夫人的小字,算是其中一样。今日得夫人解惑,着实满足了本官的好奇心。”

他折辱她,竟只是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叶满园含恨咬牙,可裴济当真了却心愿似的,只唤人送客,“送夫人出府,替她将那方鼎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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