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复旦大学教授钱文忠在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解读《三字经》时,讲到殷商文化一节时,语出惊人:两千多年来被冠以“暴君”的商纣王属于历史最悠久的“冤案”,实际上商纣王绝对文武双全、功勋卓著。
彼时的钱文忠,频繁出现于各种电视节目,曝光率之高,似乎已经超过了当时的学术明星易中天和于丹,他的“翻案”是否又是吸引眼球的“哗众取宠”?有记电话采访了钱文忠,他一开口就否定了记者的假设,“我绝没有哗众取宠,我的观点言之有据”。
其实,这一对商纣王的“翻案”之说,并非钱文忠教授的独创。早在几十年前,一代伟人毛主席就有了与之相类似的观点。可以说,钱教授只是拾毛主席的“牙慧”罢了!
熟读国学史籍的毛主席,对商纣王的所做所为非常熟悉,多次做过品评。
1952年11月1日,毛主席视察河南安阳,参观殷墟。当来到殷墟中心宫殿区的花园庄时,他感慨道:
“这里,是中国最早的一个古都。殷代最后一个王叫纣王。这个人很有本事,能文能武,他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统一巩固起来,在历史上曾有过贡献。”
随后,毛主席问此时的安阳行署专员程耀吾:“殷墟面积有多大?”“大约有二十多平方公里。”“你知道纣王的坟墓在哪里?”程耀吾对此确实不知,便道:“过去盗墓成风,把古墓搞得乱七八糟,现在没搞清纣王墓在哪里。”毛主席听后,摇摇头,没说什么。
毛泽东认为商纣王“很有本事,能文能武”,并替其“翻案”的主张,多少受到历史学家郭沫若《青铜时代》一书的影响。
早在1945 年,重庆文治出版社首次印行郭沫若先生的史学论集《青铜时代》。该书中的《驳〈说儒〉》一文,是直接针对胡适先生《说儒》而写的。胡适通过研究上古史,断定“殷自武丁以后,国力渐衰;史书所载,已无有一个无所不胜的‘武王’了”。郭沫若认为这种说法“不尽合乎史实”,他强调说:
“像殷纣王这个人对于我们民族发展上的功劳倒是不可淹没的。殷代末年有一个很宏大的历史事件,便是经营东南。这几乎完全为周以来的史家所抹杀了。这件事,在我看来,比较起周人的剪灭殷室,于我们民族的贡献更要伟大。这件事,由近年的殷墟卜辞的探讨,才渐渐地重见了天日”。
郭沫若又以《 尚书·泰誓》中“纣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为据,证明商纣王征服东夷所得到的俘虏,其数量是相当大的,而殷商的士兵损耗亦必不少。兵力损耗了,不得不用俘虏来补充,这就导致周武王乘虚而入时,纣王的俘虏兵阵前“倒戈”的悲剧。
郭沫若运用的虽然是考古和文献中的零星证据,但却大胆地指出:商纣王被周朝及以后的人说成是万恶无道之君,“俨然人世间的混世魔王,其实那真是有点不大公道的”。他进而做出这样的论断:纣王的名声不好,周人的宣传起了很大的作用,《尚书》中的《牧誓》《泰誓》把纣王说得一无是处,对后世影响深远,周朝以后的人“深受了周人的宣传的毒”。
1954 年和1957 年,郭沫若的《 青铜时代》分别由人民出版社、科学出版社再版。毛主席很喜欢郭沫若的历史论著,故该书再版后他便认真阅读,后来他多次外出时指定要带的书籍中,都有郭沫若的《青铜时代》。
郭沫若是首倡为商纣王“翻案”的人,毛主席赞同他的意见,并在此基础上有许多引申和发挥。
1958 年11 月,毛主席在读斯大林《 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一书时的谈话中说:
“商朝为什么叫‘商’朝呢?是因为有了商品生产,这是郭沫若考证出来的。把纣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坏人是错误的。其实纣王是个很有本事、能文能武的人。他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的统一巩固起来,在历史上是有功的。纣王伐徐州之夷,打了胜仗,但损失很大,俘虏太多,消化不了,周武王乘虚进攻,大批俘虏倒戈,结果使商朝亡了国。史书说:周武王伐纣,‘血流漂杵’,这是夸张的说法。孟子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毛主席认为商纣王的主要历史贡献在于“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的统一巩固起来”。
商朝末年,居住在江淮之间的夷人逐渐强盛,在商纣王的曾祖父武乙时代,就不断向中原地带扩张,直接威胁商朝的后方。商纣王的的父亲帝乙就多次对岛夷和淮夷进行过反击作战。商纣王即位以后,继续对东夷用兵,花费了很大力量,打退了东夷的扩张,使商朝的势力到了长江以南的福建沿海。特别伐了徐州之夷打了大胜仗,擒获了大量的俘虏,当时徐州之夷是个大国,打了好多年,才把那个国家灭掉了。
正因为商纣王灭了东夷,才把领土扩展到山东、安徽、江苏、浙江、福建一带,才铲除了商朝的祸患,保卫了国家的安宁。商纣王经营东南之后,中原的先进文化成果自然传播到这些地方,无疑对当地生产、社会发展,是个极大的推动,促进了民族融合,巩固了东南和中原的统一。
商纣王时期的统治区域,已经拥有如今的河南、河北、陕西、甘肃、山西、山东、江苏、安徽、内蒙、宁夏、四川、湖北、湖南、江西、浙江、福建,达十七个省区之多,从江西、江苏、湖南、陕西、四川出土的大量商代遗物,就是生动的历史证明。可以说,先有商纣王的十七个省区的初步统一,然后才会有秦始皇三十六郡的大统一,商纣王是最早统一中国的创始人,他的功劳大大超越周武王。商纣王为中华文明的统一,为中国生产的发展和社会的前进,建立不可磨灭的功勋。
毛主席在评价中国历代帝王时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凡是在开疆拓土、促进统一方面有所贡献的帝王,他都给予较高的评价,对商纣王便是如此。在他看来,商纣王征服东夷,巩固了东夷与中原的统一,促进了长江流域和淮河流域经济、文化的开发,这是了不起的功劳,这是主流,是“九个指头”,不能不予以正视,不能不予以重新评估,应该大书特书一番。
毛主席认为商纣王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俘虏太多,消化不了。关于此点,1959 年2 月25 日,他在济南召开的一次座谈会上说得更明白:
“商纣王是很有本领的人,周武王把他说得很坏。他的俘虏政策做的不太好,所以以后失败了。”
言下之意,如果俘虏问题解决得好,商纣王未必会成为亡国之君。
大约公元前1122年左右,周武王联结商朝内部的反叛力量,乘商朝主力军远征东夷未归、内部空虚之时,抓住时机,率领由各方国组成的联合军队,向商朝大举进攻。
而此时的商纣王,由于对外战争中屡获胜利,开始骄傲起来,麻痹轻敌,没有充分重视周国的力量和雄心,以致当周师渡过孟津,向商朝国都朝歌进发时,才慌了手脚,急促地把大批的奴隶和从东南捉来的大批夷人俘虏武装起来,和守卫都城的军人一齐开赴前线。两军在牧野(今河南汲县)相遇,列阵决战。
参加牧野之战的商朝正规军(守卫国都的军队)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羌族的奴隶(因为羌人能骑善射,比较强悍,故为商朝统治者利用)。而临时征集来的奴隶兵中,大多是西北、西南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和东夷人。周国军队,除了周人之外,还有西北、西南的一些民族军队,其中包括羌族军队。在当时民族性是很强的,在一般情况下,本民族之间是决不会相互争斗残杀的,周武王正是利用这一点,在两军对阵时,让羌族和其他一些民族的官兵,分别向商都军队中的同族官兵喊话、劝降,开展政治攻势。商朝军队中的这些奴隶兵原本不愿为商朝卖命。他们看见故国之旗,听到熟悉的乡声,便阵前倒戈,向对方本民族的队伍跑去。
而商军中的东夷俘虏更是离心离德,“纣有亿兆夷人每(大)有离德”,随着羌族和其他民族奴隶兵的倒戈,他们也乱了阵,许多人也跟着投向周师。
在这种情况下,商军阵线开始大乱,剩下来的仅是殷族的官兵了。在国家危亡关头,纣王亲自上阵挥杀,双方打得相当激烈,以致“血流漂杵”(战场上的积血使舂杵都漂浮起来)。但终因寡不敌众,商朝军队被打败了,全军覆没。商纣王最后登上鹿台,“蒙衣其珠玉,自焚于火而死”,商朝灭亡。
商纣王能文能武,战功卓著,但却在牧野之战中大败亏输,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这难道仅仅是因为俘虏政策做得不太好吗?毛主席对此还做了进一步的研究和思索,有了进一步的发现。
1959 年6 月22 日,毛主席在同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等人的谈话中,就商纣王失败的原因做了长篇议论:
“为什么纣王灭了呢?主要是比干反对他,还有箕子反对他,微子反对他。纣王去打徐夷(那是个大国,就是现在的徐州附近),打了好几年,把那个国家灭掉了。纣王是很有才干的,后头那些坏话都是周朝人讲的,就是不要听。他这个国家为什么分裂?就是因为这三个人都是反对派。而微子最坏,是个汉奸,他派两个人作代表到周朝请兵。武王头一回到孟津观兵回去了,然而又搞了两年,他说可以打了,因为有内应了。纣王把比干杀了,把箕子关起来了,但是对微子没有防备,只晓得他是个反对派,不晓得他里通外国。给纣王翻案的就讲这个道理。纣王那个时候很有名声,商朝的老百姓很拥护他。纣王自杀了,他不投降。微子是汉奸,周应该封他,但是不敢封,而封了纣王的儿子武庚。后来武庚造反了,才封了微子,把微子封为宋,就是商丘。”
由此可见,商纣王的灭亡,不仅来自外患,又有内忧。外患,是周等诸侯国的扩张和进逼;内忧,则是商朝上层存在政治反对派比干、箕子和微子等人。
早在当初确定王位继承人时,商朝王室内部就存在意见分歧,帝乙决定立帝辛(子受德)也就是商纣王,而箕子(子胥余)他们主张立微子(子启),最后当然是国君说了算,立了帝辛。
商纣王掌权后,比干、箕子、微子三人勾结在一起,唯恐天下不乱,联合起来对付商纣王,形成政治反对派。加之商纣王蔑视陈规陋俗,不顾贵贱高下之分,娶奴隶的女儿妲己为王后,并且委任地位低下的奴隶以要职。这本属革新社会的进步措施,却总遭到三人反对派的无端攻击。
箕子当了国君的第一助理兼山西太谷一带的四等诸侯国首领,比干当了国君第二助理,微子当了山西潞城一带的四等诸侯国首领。他们都不满意,还要捣乱,于是商纣王不得不镇压他们。
商纣王杀了比干,囚了箕子,微子见势不妙,以守为攻,暂时躲避起来。他们的一些心腹密谋策划,让太师和少师逃奔周国,“太师、少师抱其乐器而奔周”,把殷人征伐东夷人、人力和物力消耗殆尽、主力军远征未归的情况报告给周武王。周武王得知这一重要情报,立即抓住时机起兵。微子和其他一些隐藏在国内的反动派则里应外合,打败了纣王。
周国军队开进朝歌(商都)时,“微子乃持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前而告”,即微子袒胸自缚,跪在周武王面前,赤裸裸地暴露了卖国贼的丑恶嘴脸。因此毛主席一针见血地指出“微子最坏,是个汉奸,他派两个人作代表到周朝请兵”,“里通外国”。毛主席历来坚信,“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敌人的强大往往建立在己方内部分裂的基础之上。
商纣王虽然同以微子启为首的反动势力进行了有力的斗争,但是没有彻底地清除内奸,以致酿成内患,祸害无穷。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惨痛的历史教训。
毛主席对那种立场不稳特别是“里通外国”的人向来是不能容忍的,敏锐的敌情观念始终贯穿在他的一生。联系当时的国际国内环境,毛主席似乎并非就历史而谈历史,而是针对时局有感而发。
毛主席说:“纣王是很有才干的,后头那些坏话都是周朝人讲的,就是不要听。”在毛主席看来,商纣王的负面形象,是周朝人及后世“抹黑”所致。
商纣王的坏人、“暴君”现象,是周朝以后几千年逐渐塑造起来的。对如何评价商纣王,两千多年以来一直存在争议,很多人不相信有关史书的记载。
春秋时代,孔子的学生、河南浚县人端木赐(子贡),早就意识到了商纣王的悲哀,他本人也有点看不过去,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意思是,纣王虽不好,但不至于如此之坏。因此君子最怕处于纣那样的不利地位,什么坏事都堆到他一人的头上,就像地势低下的污水池,什么脏水都朝那儿泼。
战国时儒家“亚圣”家孟轲,也从正面肯定商纣王,说其有善政,并且不相信武王伐纣的情节。他说:商纣王离开武丁年代时间并不长,武丁流传下来的好风俗、好政治,都还存在。他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他对于武王伐纣一事,只信两三分,其它都不相信。他质疑道:既然周军所向无敌,那怎么会战争中流的血能将石臼中的椎杵漂起来呢?
近代史学家顾颉刚撰文认为:现代传说的商纣王的罪过,是层层积累发展的,时代愈近,纣罪愈多,也愈不可信。他考证以后认为:妲己的形象,得自西汉末年的《列女传》;纣王淫暴的情节,源于周人为达到宣传目的所进行的人身攻击,并被后人尽情扩大。换言之,加于商纣王身上的所谓“罪状”,多为不实之词。
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毛主席有自己的辩证方法论。1958 年5 月23 日,他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中说:“一股风一来,本来是基本上好的一件大事,可以说成不好的;本来是基本上一个好的人,可以说他是坏人。”
按此方法论,毛主席也并非以为商纣王没有缺点,只是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一边倒”,形成了一股风,硬是把这样一个“基本上好的人”说成了坏人;把一个在历史曾经做出很大贡献的人,说成一位十恶不赦的“暴君”。
商纣王虽然是一位悲剧式的亡国之君,但毛主席“不以成败论英雄”,而是对他给予了较为客观公正的评价,对他的历史功绩予以充分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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