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04年,由桓温设计奠基、桓玄施工构造的桓氏帝国大厦,被刘裕虎躯一震就给震没了。
听闻桓玄伏诛后,刘裕方面的大将刘毅等便觉得大势已定,所以也就不着急赶行程了,逆着长江旅游,看看沿途的风景,保持愉快的心情去江陵展示胜利者的风采,不香吗?再加上之前突如其来的东风又突然变成了西风,逆风而行的他们居然在桓玄死后十天还没赶到江陵。大家就说桓玄点背不点背?
毅等既战胜,以为大事已定,不急追蹑,又遇风,船未能进,玄死几一旬,诸军犹未至
就跟不能让绝世美女单身太久一样,江陵这块肥肉怎么能长达十多天没人抢着动筷子呢?戍守巴陵的桓玄旧将王稚徽充分发扬了与时间赛跑的精神,赶紧联络上了藏身于华容浦的桓振(桓玄的堂侄),迅速起兵。
桓振打着余温尚存的桓家旗号,带着两百多人就袭击江陵去了,而躲在沮中的桓谦也聚众响应。江陵城再次被桓家拿下。
桓振进城之后直接找到工具人晋安帝,问桓玄的儿子桓昇在哪里。得知桓昇也已经被杀了,便怒斥晋安帝:咱们桓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们司马家了?你们居然要如此屠灭咱家!
闻其已死,瞋目谓帝曰:臣门户何负国家,而屠灭若是!
晋安帝那智商大家也知道,问他任何问题都几乎是白问。晋安帝的兄弟琅邪王司马德文赶紧解释:桓大人您别生气,咱家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光没这个胆,也没有这个实力,所以这事真跟我们兄弟俩没关系。
桓振表示,我也知道这事你们想干也干不了,但我就是想杀了你们出出气。
桓谦毕竟还是要老到一些,杀皇帝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再说留着他们未必不是多张底牌,于是拼命保下了晋安帝兄弟。
随后,桓振给桓玄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追谥桓玄为武悼皇帝。此时此刻,请问一下当初的河北小霸王冉闵是何感受?你那么能打,桓玄这么不能打,居然共享了一个谥号。
第二天,桓谦等人率群臣捧着玉玺对晋安帝说:“当初您禅让给桓楚是圣人之举,但事实证明,桓楚不是天命所归,老百姓心里还是惦记着晋室,所以这皇帝还是您来当吧。”很是清新脱俗的退货、甩锅。
至此,画风一转,刘裕方面由之前的晋室忠臣变成了晋室反贼了,而新占领江陵的桓家残余势力则由篡国贼变成护主忠烈了。因为货真价实的晋室皇帝确实在江陵。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桓振这个眼前的桓家顶梁柱。他爷爷是桓温的三弟桓豁,他爹是桓家的第一猛男桓石虔。这个精神小伙就是因为祖传的猛,被桓玄给削职为民了,并一直没有再起用。
振字道全。少果锐,而无行。玄为荆州,以振为扬武将军、淮南太守。转江夏相,以凶横见黜
其实桓振这孩子还是挺能打的,要是桓玄能够重用他,与刘裕的生死战中究竟会鹿死谁手,真的会犹未可知。因为后面猛男刘道规对他的评价是“振勇冠三军,难与争锋。且可息兵养锐,徐以计策縻之,不忧不克。”而他自己也发出感慨说,若桓玄重用他,不会惨遭失败。就算失败了,天下也可以打回来。
既而叹曰:公昔早不用我,遂致此败。若使公在,我为前锋,天下不足定。今独作此,安归乎
或许这种不确定性就是历史的魅力所在吧,咱们也无法从头再推演了。
桓家重新占据江陵之后,何无忌、刘道规攻桓谦于马头,攻桓蔚于龙泉,皆破之。
但等到何无忌想一鼓作气拿下江陵的时候,之前相当彪悍的刘道规却劝说道,现在桓家交出帝位,有政治优势。再加上桓振又是个猛男,咱们还是徐徐图之为上。
何无忌则表示,这都说了些啥?把对方脱得只剩最后一件衣服了,你叫我忍住?对不起,老哥忍不住!于是,与桓振战于灵溪,结果吃到了他们西征以来的第一次败仗,死千余人后退还寻阳
无忌不从。振逆战于灵溪,冯该以兵会之,无忌等大败,死者千馀人
原本蜀地的毛璩也想痛打落水狗,彻底弄死桓家。但听说桓振居然大发神威地击退了北府军,吓得赶紧缩回去了。桓玄呀桓玄,你还真是死早了点!
此时,从南燕逃回来得刘敬宣又被改任为江州刺史了。凭借军备工作相当充分,又让败退的何无忌等士气重新恢复。
刘敬宣在寻陽,聚粮缮船,未尝无备,故何无忌等虽败退,赖以复振
何无忌与刘毅等上书请罪,刘裕命刘毅节度诸军,免其青州刺史。尽管你们是革命元老,但是打了败仗也是要问责的。
六月,偷袭荆州没机会的毛璩灭了汉中的桓希,野蛮统一了两川,也算是给已经倒下的桓家踩了一脚。
十一月,休整半年的刘毅、何无忌、刘道规再度自寻阳西上进攻荆州。桓振在夏口重镇布防,但是没挡住敌军。
十二月,刘毅等进克巴陵,算是进一步扫清江陵周边了。
405年正月,眼看桓家难以翻盘,雍州(襄阳地区)也开始反桓了,再不表态就晚了。南阳太守鲁宗之发兵袭襄阳,桓蔚被赶回江陵。
正月初七,刘毅、何无忌等部聚集到了马头,喋血孤城的桓振遣使要求用晋安帝这张政治王牌来交换江州、荆州的地盘。但刘裕那边根本不搭理他,一个破二婚的中看不中用的过气头牌还想高价卖给我?你们桓家可以篡晋,咱们以后也可以!咱不当这个冤大头。
正月初九,鲁宗之一路南下,打到了江陵城北不远的纪南城。桓振留桓谦、冯该守江陵,率军北上击溃了鲁宗之。咱们桓家是破落了,但也不是你鲁宗之这等无名之辈可以欺负。
但很遗憾,桓家能打的只有桓振一个,桓振刚抽身去打鲁宗之,刘毅等人便在豫章口将冯该击败,桓谦弃城逃跑。唉,桓振这个人多少有点楚霸王项羽的味道,你逮谁灭谁没用,双拳难敌四手,你永远会顾此失彼。
刘毅等人进入江陵后,桓家余党自然是杀无赦,江陵城中,血腥一片。
桓振回军之时看到江陵城中火光四起,知道江陵已经沦陷,军队自行溃散。桓振落荒而逃。
而桓谦、桓怡、桓蔚、桓谧、何澹之、温楷等江陵的桓家余党最后全部逃亡到了后秦。
每到关键时刻总有意想不到的贵人相助的刘裕终于成为货真价实的南方一哥。正月十六,刘裕组织了庆功典礼,天下大赦,改年号为义熙。但独不赦桓氏一族,只顾念桓冲的功绩特赦了其孙桓胤。然后任命关键时刻助攻的鲁宗之为雍州刺史,任命暂时无法制约的毛璩为征西将军及都督益、梁、秦、凉、宁五州诸军事,任命毛璩弟毛瑾为梁、秦二州的刺史、毛瑷为宁州刺史。
随着刘裕这一波安利,账面上除了刘裕集团的最大受益者是毛璩家族。但是毛璩和你的兄弟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举头三尺有神明,试问苍天饶过谁?你爹毛虎生当年是桓温的得力干将,现在你如此对待桓玄和桓家,难道真的没有报应吗?
毛璩当初听说桓振重新夺回江陵,就亲率三万兵马顺江而下,同时派其弟西夷校尉毛瑾、蜀郡太守毛瑷从外水发兵,参军巴西谯纵、侯晖从涪水发兵,准备抢占荆州的利益蛋糕。但是人家川蜀子弟是不想出川远征的,结果涪水那一路到了五城水口,领头人侯晖就与同郡老乡阳昧谋划发动叛乱,并也搞了低配版的“黄袍加身”——把出身巴西首望的谯纵(著名卖国贼谯周的后代)推上了盟主之位。谯周又哭又闹地推让后,“被逼”接受了现实——都特么会玩。
纵为人和谨,蜀人爱之,晖、昧共逼纵为主。纵不可,走投于水;引出,以兵逼纵登舆。纵又投地,叩头固辞
然后,侯晖这伙人又来个回马枪杀掉了毛瑾,共推谯纵为凉、秦二州刺史。
毛璩接到消息后,飞马返回成都,并遣参军王琼带兵前去抢救事故,结果被刚开始各种不愿意的谯纵派弟弟谯明子痛击官军,而且几乎是全歼。
遣参军王琼将兵讨之,为纵弟明子所败,死者什八九
随后,谯纵反攻成都,益州营户李腾开城门迎接解放军,毛璩全族被屠灭。谯纵自号成都王,从弟谯洪为益州刺史,命弟谯明子为巴州刺史,驻守东线门户白帝城。
毛璩,你现在知道背叛恩主的报应是什么了吗?谯纵,你也果然是深得祖上真传,浑身是戏呀!但你也别高兴太久,不久就会有人来要你命了。
405年二月,刘裕把新拿下来的江陵交给了刚刚南逃回来的司马休之,让安排刘毅、刘道规留屯夏口,何无忌则负责护送皇帝到建康。
刘裕为什么要把荆州明面上交给司马休之呢?是希望你司马休之用东晋皇室的身份去稳住荆州的局势呗。成了,到时候再把你挤兑回来;不成,那是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以后怎么处理你都不算过分。
三月,已经落荒而逃的桓振又组织了一支游击队,再次对江陵发起了反攻,并把刚刚上任的司马休之给赶到襄阳去了。桓振再次自称荆州刺史。
但是桓振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啥实力了,迅速被刘裕方面派人反杀了,江陵彻底平定。
有了这个插曲之后,刘裕名正言顺地安排自己的心腹魏咏之占了荆州刺史这个关键岗位。
历时一年多,占据荆襄五十年的桓家被拔毛拔得干干净净了,一根都不剩。再无余震、再无余音。
回想一下,刘裕京口起事的时候就只有一百多人,反攻建康的时候也就不到两千人,然后决战荆州的时候也就不到一万人……
刘裕的部队为什么这么神呢?因为他的部队老底子其实都是北府兵——以8000精锐冲垮前秦30万大军的让人闻风丧胆的特种兵。他们是以一当百、以少胜多、死战不退、逢敌亮剑的代名词。
北府军为什么这么能打?这是他们的基因决定的。北府军的前身其实就是衣冠南渡的流民军,他们一方面知耻而后勇,另一方面是被现实逼得退无可退惟有奋起。触底反弹便是这么个意思。
国破家亡、民不聊生,朝不保夕、民不聊生,华夏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钢铁汉子被迫发出最怒的吼声……在北方铁骑的一次次冲击下,在血与火的淬炼下,百炼成钢,北府军的军魂被提炼出来了。生为北府军、逢敌必亮剑。
但是司马家和东晋朝廷真的不是东西,就是这样一支类似于国家钢铁长城的铁军,在其组建人谢玄及其背后的谢家谢幕之后,居然变成无人问津的野孩子,任其自生自灭,连赏口饭吃都舍不得。没编制、没军饷、没晋升名额,唯有需要他们卖命的时候才会被记起。王恭跟司马道子打擂台的时候,正是因此才记起了散装的北府军,将其招致麾下。
然而此时的北府军,其实已经非常像电影《投名状》李连杰等人扮演的兄弟连了,无法正常得到必需资源后,北府军一度成为了价高者得的雇佣军。
从王恭到司马元显再到桓玄,都是想着利用他们、驯化他们、解散他们,从没有想着把这支虎狼之师组织好去荡寇除魔、靖平四海。
憋屈太久了的北府军最终被他们自己内部的战斗英雄唤醒了血性,当刘裕带着这支部队一次又一次地逮谁灭谁之后,北府军的血性和荣耀再次被唤醒。原来我们北府军是如此的强大,原来我们完全有能力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原来所有的恐惧都是源于我们把敌人想象得过于强大……
北府军中其实是亡命之徒和野心家居多,这在正常情况下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在那个南方萎靡不振的时代一定是一件好事。比如男人性格太过刚硬不一定是件好事,但在普遍娘娘腔的环境下,那就是一件好事。
北府军其实大多都是一些疯狂的赌徒,比如刘毅、何无忌等等,甚至包括刘裕本人。他们敢赌,也极其幸运地赌中了;他们疯狂,也极其风光地享受荣耀……但是,还是不希望大家在常规状态下去仿效他们。道理大家应该都懂,疯子的世界本来就不能用常理去解释。
不疯狂不成魔,当刘裕依靠自己的北府背景带着一帮兄弟从尸山血海中真真实实地杀出一个未来后,这一群疯狂的赌徒终将回不到过去了,等待他们将是更多更复杂的勾心斗角、互相算计……
欲望,从来都是强者的助推器,而是弱者的迷幻药。
当利益蛋糕做得足够大的时候,很多以前生死相依的兄弟都会变得各有各的想法了。刘裕,你带着兄弟们成功创业,就注定要做好与兄弟们反目成仇的准备。当然,你也并不一定真正把兄弟当兄弟。
刘裕、刘毅,不要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也不是要说什么意气相投,接下来就是你们兄弟离心的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