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丞相患难之交，陛下气绝之日，丞相却持遗诏阻我于殿前。
「太子失德，不堪大用，难承大统，陛下遗命，令大皇子为帝！」
他撒谎。
陛下从未留过什么遗诏。
而我也决不允许其他皇子成为帝王。
我转过身。
「丞相谋逆，秽乱后宫，当诛。」
鱼贯而出的羽林军围住了丞相。
他沙哑着嗓子唤我：「陈霈月，我在救你！」
我的脚步一顿。
但我没有回头。
1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在相府门口做洒扫的活计。
那时我还不是陈霈月。
我是府中穆妈妈的养女。
穆妈妈说，我是她在街上捡来的。
因为我是傍晚捡来的。
所以我就叫晚娘了。
我只想在府中安稳度日，日后出府嫁个好人家。
为着这远大目标，我可真是兢兢业业。
每天随着穆妈妈在府上做工，这日子也算是充实。
穆妈妈为我攒了一箱嫁妆，预备着日后把我嫁出去。
在相府这样的地方，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够偏安一隅，真是难得的幸事。
但我平静的生活也偶尔会被打破。
比如，那个瘦弱的小子觍着脸来厨房要饭的时候。
后来我习惯了这位祖宗的神出鬼没。
他一向很沉默，但他心情不错的时候，会教我读书。
我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件事本该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但有一天穆妈妈发现了，她惊恐万分，令我不要再与他来往。
「晚娘，那是相府的九公子陈景诚。」
我大为不解。
相府的九公子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缠着穆妈妈打听事情的缘由。
原来九公子的母亲是风尘女子。
陈丞相贪图美色将她接到相府之后，就忘记了她。
她在病痛中生下九公子，不久便离世。
大夫人眼里，九公子碍眼得很，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
穆妈妈让我不要卷入这些大人物的是非。
但我穆晚娘从不是个听话的人。
更何况九公子生得这么好看。
真是荆钗布裙难掩绝色。
哦这好像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话。
青梅竹马，患难之交，也许就是指我与九公子吧。
从前我是很期待出嫁的，现在我却没那么期待了。
出嫁之后，我去哪里见我的九公子呢。
一日，府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相府大公子坠马，一向被轻贱的九公子居然舍命相救。
于是这个不得宠的外室子终于得到陈老爷的垂怜。
我本应该替他开心的。
但我隐隐有些伤心。
因为我觉得他不会再来见我了。
2
我在廊下洒扫，又遇到了九公子。
他缓带轻裘，神采奕奕，不复往日狼狈。
「晚娘，多谢你往日的照顾，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尽量满足你。」
我想嫁给他。
但我觉得这是痴心妄想。
作为一个丫鬟，我还是提些实际的要求吧。
「公子可否给我换个轻快点的活计？我每日干些粗使丫鬟的活，实在是头疼。」
他似乎有些失望。
「只有这些要求？」
我也不敢痴心妄想别的呀。
于是第二日我被调到了相府嫡女的书房伺候文墨。
这活计确实轻松多了。
我很满意。
于是日子又这么过下去了。
3
事情似乎不像我想得那么美好。
相府嫡女陈霈月是个草包美人。
相府请来的先生头疼不已。
先生讲解的文章，我都听懂了五六分，陈霈月却丝毫不通。
先生简直是对牛弹琴。
在先生多次向丞相汇报陈霈月的丰功伟绩之后，丞相大发雷霆，责令陈霈月在学堂禁足，不完成课业不许出门。
陈霈月哭了半宿，但无济于事。
我作为伴读丫鬟，听她哭听得头疼。
于是我主动提出替她完成课业。
陈霈月感激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晚娘，等你出嫁，我让我娘给你添几箱嫁妆！」
这伴读丫鬟当得真亏。
不但得陪小姐读书，还得替小姐完成课业。
不过出嫁的时候能多得几箱嫁妆，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九公子，我好像也没那么在乎了。
假的。
我还是很在乎他。
我只是假装不在乎。
于是这日子一天天又过去了。
4
我的好日子总是被人打破。
一天我正哼着歌儿回住处时，久而未见的九公子拦下了我。
「晚娘，你这些日子可有想起过我。」
哟。
与我重温旧梦来了。
我与九公子算是患难之交，青梅竹马。
我怎能不想他。
日思夜想，梦萦魂牵啊。
于是缱绻化入暮色，春情也醉入晚风。
「晚娘，我要娶你。」
云雨后的九公子对我说。
「公子莫要说笑，晚娘不敢造次。」
我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想的事情，那是万万想不得的。
「晚娘，我不是在说笑。」他正色道。
男人在床第间的话怎能当真呢？
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晚娘都听公子的安排。」
5
在陪小姐完成课业的间隙，我和九公子时常私会。
这位画饼大师已经对我许下过很多次娶我的誓言了。
我一笑置之。
但逐渐，我的心里也生出了期许。
我隐隐希望能成为九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又是几个春秋过去。
九公子的才名远近闻名，风头无两。上门说亲的媒人也踏破了门槛。
但九公子对这些亲事并不满意。
由于九公子母亲的卑贱出身，世家大族无人愿意与他结亲，他自然也不能凭攀亲得势。
但九公子总是有办法的。
听说肃亲王的嫡女江婉仪在京城诗会上对九公子一见钟情，对父母发下誓愿，非相府九公子不嫁。
虽然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我还是有些失望。
不能成为心爱之人的正妻。
哪个女人不会失望呢。
6
我本来已经接受不能嫁给九公子的事实了。
这冤家又来见我。
「晚娘，我可以娶你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不是要娶江婉仪吗，何苦又来引逗我？」
九公子说出的话，使我浑身发冷。
「婉仪是个明事理的温婉女子，我已与她商谈好，等我迎娶她之后，我就聘你为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多年情谊，青梅竹马，只换来一个妾的名分。
「还请公子收回成命。」我淡淡道。
一向温文尔雅的九公子难得动怒。
「晚娘，你是心有所属？」
「公子，我不想做妾，就是心有所属么？」
「晚娘，不要闹了，你再想一想罢！」
九公子拂袖而去。
留我独守一地狼籍。
陈霈月见我最近魂不守舍，问我是不是被情郎抛弃。
她是不知道我和九公子的事情的。
她宽慰我，说她自己也并不能嫁给所爱之人。
「那小姐要嫁给谁呢？」我随口一问。
「给当今圣上做妃子。」她容色黯淡下来。
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刻我们不是小姐与丫鬟。
只是两个苦命人罢了。
7
陈霈月一向爱慕镇国将军的长子柳雪燃。
柳雪燃是个风雅之人，自然是喜爱能吟诗作赋的女子。
但陈霈月的文学修养我实在是不敢恭维。
毕竟她的课业都是我代写的。
于是我帮了她一把。
在权贵子弟云集的诗会中，陈霈月凭借我代作的诗词拔得头筹。
柳雪燃自此对她情根深种。
从此，书信传情，佳人才子，好不风流。
只是苦了我了。
毕竟那些书信都是我所作。
可这男人又不是我的。
那是陈霈月的男人。
我每天忙着帮陈霈月撩男人，自己的婚姻大事却一团乱麻。
不出意外的话，15岁前，我就要被送出去配小厮。
或者，给我亲爱的九公子做妾。
从此我即将告别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或淹没于后宅争斗，或埋没于柴米油盐。
无论哪条路，我都不甘心。
虽然陈霈月对我总归还算不错，但有时候看着天真烂漫的陈小姐，我真是妒火中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于是我谋划了一件大事。
8
这一日我陪同陈霈月出门与柳雪燃私会。
他二人在一旁风花雪月，我在一边心如止水。
我在思考之后的行动。
回去的路上，我问陈霈月：「最近正是好时节，小姐可要去湖边走走？」
刚与情郎私会过的陈小姐心情甚好，随口答应了。
我陪着小姐在湖边漫步。
今日的风，比往常要大些。
我很爱那漫天飞舞的柳絮。
「晚娘，我有些难受。」陈霈月涨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
「小姐，我们去前面那个僻静处歇歇。」我拉着陈霈月往前走。
她支持不住了，大咳起来，身躯摇摇欲坠。
我瞥见四下无人。
于是我轻轻推了她一把。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我的计划已完成了一半。
相府嫡女在私会情人的路上失足落水。
更别提这相府嫡女还是当今圣上准备纳入宫中的妃子。
这是多么大的丑事。
陈大人命我回话。
「我与小姐身材年龄相当，可替她入宫。」
陈大人这才正眼瞧我。
「一个伴读丫鬟，胆敢口出狂言！」
我不卑不亢，「小姐的平日课业，均由我替为完成，小姐那些名动京城的诗篇，也是我所作。」
我抬起精心妆饰过的脸，「只要老爷以陈霈月之名送我入宫，即可解大人府上之困。」
陈大人难掩诧异之色。
当天穆妈妈坠湖而死。
穆妈妈的养女穆晚娘不慎失火身亡。
我成为了陈霈月，一件献给圣上的贡品。
陈大人说我心机深沉，贪图富贵。
而我只不过是想改变我自己的命运罢了。
原本我只有两条路，做妾和配小厮。
这第三条路，是我自己争来的。
9
我又见到了九公子。
九公子远远地对我行了个礼。
「霈月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