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苏锦安时，少年银鞍白马，纵马长安街，只恨路窄，只怨天高。

再次见到苏锦安时，他正带着锦衣卫屠我晋家满门。

晋家对我这个庶女并不是很好。

所以这灭门惨案在我心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趁他们上演生离死别的悲情戏码时，我从后院的狗洞里逃了。

是师父救了我，教我武功。

最后一次见到苏锦安时，他被一杯毒酒搅得肠穿肚烂，目呲欲裂。

「你是晋家的女儿。」他扯着我的衣袖，红着双眼质问我，「你是为了晋家才害我？」

「苏大人。」我笑着看他，「为什么我不能为了我自己而杀你？」

「阿凝。」他突然收起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温柔地对着我低语，「你以为，我死了……你就逃得掉么？」

他大笑起来。

他倒了下去，撞翻了桌案。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我转过头去，却看见了师父面目狰狞的脸。

「阿凝！你害了我，也害了苏锦安！」

我后退两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活该！你们命该如此！」

我从梦中惊醒。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1

晋家历代为相，满门书香，而这与我都没有什么相干。

我是晋家的庶女。

至于是排行第几的女儿，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晋家主人一向风流，像我这样的庶女有十几个。

至于我亲娘，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十岁。

我平淡的一生原本是没什么波澜的，直到太后下秘旨屠晋家满门的那天。

我爹爹拦在大门前，怒斥当今太后祸乱朝纲，牝鸡司晨，颠倒黑白。

我那几个哥哥们也个个义愤填膺，大骂朝廷的鹰犬。

晋家尊贵的主母在内宅崩溃大哭，与卑贱的小妾们哭作一团。

这时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了。

大家都是快死的人。

我心中依旧没什么波澜。

我只是怕死。

至于太后如何祸乱朝纲，与我何干？

我想起后院有个狗洞。

于是，趁他们在上演生离死别的悲情戏码时，我朝后院跑去。

跑到后院时，我听见内宅的门被锦衣卫破开的声音。

好奇心作祟，我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便瞧见了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看见了我。

但他没有追过来。

我从狗洞逃了。

很多年后，我还在想，假如我当时没有回头望那一眼，我的一生又会是怎样？

逃出晋家之后，我流落街头，每日乞讨为生。

我知道自己的容貌还算过得去，可以去青楼求老鸨收容。

但我不想做那样的营生。

这天，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男人尾随了我许久。

我怎样也甩不掉他。

于是我把他引到了闹市，然后掀翻了几个水果摊。

趁人群正乱，我撒腿就跑。

我跑了很久，本以为已经甩开了他。

结果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吓得一个激灵：「不要拐我去青楼！我不去！」

这个男人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好听。

「小姑娘，你想不想学武功？我带你去个有饭吃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不是坏人。

于是我跟着他走了。

我们来到一处朱门深锁的宅院。

进门之后，我发现这里全是和我年岁相仿的孩子。

男人对我说：「记住，你的一切，都是当今太后给的，日后也要效忠太后。」

「那你是谁？」我问他。

「我是教你们练武的师父呀。」他笑眯眯地说。

原来我们是为太后培养的暗卫。

说实话，我在这里的日子，比在晋家要舒服得多。

除了每日练武有些辛苦之外，一切都还好。

更何况……师父对我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兴趣。

大概是觉得我太小吧，所以他没做什么越轨的事情。

但我对他也有兴趣呀。

过了几年，我又成熟了一些。

镜子里的我已经有些隐隐约约的风韵了。

我用月钱央着府里的下人替我买了新衣服和新首饰。

这一晚，我去见了师父。

他笑得直不起腰。

这……至于这么开心嘛？

我大为不解。

但很快我就生气了。

他不是开心，他是在嘲笑我。

「你涂脂抹粉的，以为自己是成年人了？」他笑着说，「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

「快走快走，我要休息了。」他挥手撵我出门。

我堵住了门。

「我已经成年了。」我说。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后悔。」他不再笑了，认真地看着我。

我把门落了锁。

然后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一晚我很满意。

多年之后回忆起这一晚，我也是满意的。

一连几天我都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去给他送热汤，发现另一个姑娘在和他颠鸾倒凤。

他真是有精力啊。

我摔了碗，砸了门，赌气离开了。

第二天我再见到他，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像往常一样和我相处。

就仿佛他还是我的好师父。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

我质问他昨夜的事。

他笑了，脸上有一丝嘲讽：「阿凝，你们这样的女孩子，来讨好我的目的，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可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们能有什么目的？」我反问他。

「不过是为了让我多教些东西，图着日后在太后手下飞黄腾达罢了，难道不是么？」他又笑了笑。

我本来很喜欢他的笑容。

连着他的笑声我也觉得很好听。

可这一刻我无比厌恶他的笑脸。

我突然就不纠结这件事情了。

既然他都这么认为了，那就这样吧，好歹还能捞些实际的好处。

「大人猜我们的心思，猜得可真准！」我嗔怪 着推了他一下。

后来我伺候他伺候得很卖力。

他平日里教我也教得更用心些。

还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晚上，他和我说些朝廷上的事情。

但他明显有些心烦意乱。

「大人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我摇了摇他的胳膊，「说给我听听吧。」

「太后近日疑心锦衣卫指挥使与镇北王有私，想安插一个眼线过去。」他皱着眉头说，「但这任务九死一生，我派谁去呢？」

我心中有了一丝悸动。

「这锦衣卫指挥使……叫什么名字？」我抱着一丝期待问他。

「苏锦安。」他说。

「我愿意去。」我脱口而出。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你认识他？」

「不但认识，而且熟悉得很。」我笑着说，「所以，让我去吧，师父。」

2

锦衣卫指挥使与镇北王日渐势大，太后头疼得很。

谁若是解决了这问题，必能成为太后的心腹。

但师父极力阻止我接手这任务。

我想可能是我伺候得太好了？

毕竟在伺候男人这件事上，我无师自通。

他再也难找到第二个像我这么合他胃口的女人了。

但我对他扯了个谎。

在扯谎这件事上，我也很有天赋。

第二天我摆了酒请他与我共饮。

他看起来很是诧异：「阿凝，你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给他倒酒。

酒过三巡，我又对他提出了要去苏锦安身边当眼线的要求。

他愣怔了一下：「难道你是什么名门贵族之后？苏锦安这几年来暗杀了不少世家贵族，其中有你的亲人？」

我摇了摇头：「大人，我爹爹是一介平民。」

他又问：「那你和苏锦安有何渊源？」

「我爹爹素日与人无冤无仇，却被苏锦安办案时所误杀，求大人给我复仇的机会！」我声泪俱下地说。

他似是相信了这个故事。

「这差事九死一生，你可要小心。」他长叹一声。

我心底暗笑，果然，男人都喜欢这种孤女复仇的戏码。

但我却不是为了复仇。

我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谁不想在太后身边有一席之地呢？

心愿得逞的我很是开心。

于是今夜我又卖力地伺候了他。

他躺在我身边，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阿凝，不要走好不好？如果你实在恨他，我替你去复仇。」

「大人只会在床上哄人开心。」我笑得花枝乱颤，「在床上说的话，下了床就忘了。」

这倒是个愉快的晚上。

几日后，师父为我寻了个接近苏锦安的契机。

苏夫人嫁入苏府多年，迟迟不孕。

她在为夫君寻个家世清白的良妾。

于是师父伪造了我的家世，又托熟人把我说给了苏夫人。

我入苏府前，师父对我说：「阿凝，你要小心，若是发觉什么不对，就逃回来。」

我表现得大为感动，抱着师父放声大哭。

师父颇为动容。

当天，一顶小轿带我入了苏府。

我心中镇定得很。

我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虽然我心中还有一丝不忍。

苏锦安挑开我的红盖头的时候，我心中那最后一丝不忍也消失了。

「苏大人！」我跪了下去，「我今日嫁入苏府，只为报恩！」

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哦？那你是什么来历？」

「我曾是晋家的奴婢，在晋家饱受磋磨，苦不堪言。若不是大人那一夜将晋家灭门，我怕是早就被磋磨死了！」

「晋家被灭门了，你为何还活着？」

「大人有好生之德，放过了我们这些奴婢！」

他仔细看了看我，然后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晚钻狗洞跑掉的一个婢女。」

他用嘲讽的语气询问我：「你要怎么报恩呢？左右不过生个孩子罢了，你还能怎样？」

我一字一句地说：「苏大人，有人要害你。」

苏锦安惊讶道：「谁？」

「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

「太后的头号亲信，暗卫头领，让我来害你！」

「为何？」

「苏大人和他同为太后幕僚，他不愿见您势力一家独大，特派我来害你！」

「他倒真是不怕死！」苏锦安怒极，砸碎了桌上的合欢盏。

「愿为大人解忧！」我又跪拜下去，向苏锦安行了一个大礼，「大人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