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林:苍凉随意的汉简展现的民族心理

笑笑雷家林 2024-08-08 15:41:57

苍凉随意的汉简展现的民族心理

雷家林

扬雄说心画,蔡邕说散也,书法的魔力从汉后的学者的意识中早已明晰,后世的人继往开来,却往往在不断的迷失,执着于一门伎艺的高超,忘记所为一艺,先得为人,为文,为武,为政,扬雄以为先得为壮夫(尼采说超人)之事,方可以在小道上进入神采的层次,在遗失在中原地下的文化迹象未呈现之前,我们对于书法的历史,还是迷茫的,以致于对于我们对于汉隶的理解有误,初以为《石门颂》是汉隶中的行草书也,因为太多的历史遗存遗失,所以我们错误的地方还很多,当然,比起印度人的遗忘,我们还不算太严重的,甚至他们的历史,还可以从玄奘《大唐西城记》里找回他们民族的记忆。

对于中原人来说,地下的历史遗迹的不断发掘,我们的文化历史不断的清晰,我们因此对于昔日民族的心理,精神,处世态度,皆有一个明晰的了解,或者找回。

如果我们从历史的纵观上看,我们有一段自由潇洒,内心民主得到张扬的时代,这个时代以汉起始,到宋结束,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之说,若从某种文化的角度而不是从血缘上来说,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至少元代之后,国民总体的武士精神,去了哪里?这个在李白这些文人的骨子里,就是有侠义情怀的,此后的中华历史,这种民间的壮士情怀,渐渐的不再成为主流,纵是清时的乾嘉时代的学术,书法的精神,只重其形骸,或者书者只是追梦于当时,并不敢于在现实中体现这种自由潇洒的精神,不敢较劲于少数胡人的当局。

理解汉简的迹,自由奔放的作派,大气磅礴的气象,这种气象竟然是从小得如蝇头般大的字迹中展现出来,数多年前我与刘建威兄曾经在长沙的平和堂,还有天心阁旁的三国吴简牍博物馆亲见这些字迹,太小了,但它又是太大了,气魄之大,今人其实难以比肩,至少在风神上无法重复于当时(今人的字是大,但气魄与格局小)。

读《汉书》最能让人忘怀的不是皇帝们七七八八的事迹,而是书生班超投笔从戎,这种中华原本的武士情怀,在他的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这个亦是汉简尤其是西北地区的汉简所展现的风采的原本精神来源。这种以武士情怀或者以家国(今天是党国)的情怀为根基(相当于汉时的国家利益),为当时天朝的边防与生存空间的争夺展开自己的能力,这里面有智力的高超,亦有精神的强大,还有胆量的展示,这种杰出的武士精神,首先是因为其早先是从文,故有情有智,非粗野的武夫之类可并肩的。痞子刘邦打仗还是不行,不过他的优势不在本人打仗,而是用人不错(将将之才-大才),这个还有他的子子孙孙的汉家皇帝在用人的问题上做得好,特别是刘彻先生,这位刘先生所作的诗歌其实是多么的苍凉:“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秋风辞》)这与其太祖的《大风歌》可不是同一个风格,而是为了天朝的版图与疆域,他与他的将帅们在西部展开血战,这些西部风情的汉简字迹,正是当时黄花碧血的生活的一个心灵的展开,正是体现那个时代的总体风情。当然汉乐府时的诗词,当然包括李陵的作品,皆是这种苍凉的感觉,西部的大漠,长河落日孤烟直的地方,今天看来多么的荒凉,却是文明的中心重镇区域,这其中有一个西凉府的凉州,被陈寅格说成是隋唐政治文化的主要导源地。这时的地下文明,就是曾经的中原文化光辉灿烂的一个个片段,在上个世纪与上上个世纪的一些文化大盗,曾经从这里带走了太多的中原遗存,西部大漠,说它“荒凉”,是这里多战骨,埋葬的是武士的骨骼与精神,说它“苍凉”,是因为我们的史记(历史记忆)与诗文,还有书法,记载了民族的魂魄,至今还是流动在我们的血液里的武士精神,需要重新的唤起。

汉简中的行草类的作品多纵长的笔,比如“年”字,往往占掉好几个字的空间,向下展开,这种自由率意,是汉家子民的真性情,汉人写字,并不象唐之后的人楷法具备后的规规矩矩的,这种规规矩矩不小心到清国沦落成了奴性十足的官阁体,我们放下大欧的《九成宫》不说,说说黄自元的《九成宫》,把大欧的楷书修炼得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过若在天分不高的人用来,肯定要一辈子写到死亦无法解放,获得新生,无法突围这个自我设定的围城。更重要的不是艺术本身,而是心灵的潜移默化,一个人的生机与活力,其出生时原本就有,却被一种文化扼杀掉,这才是十分可悲的(千万不要联想到今天的教育体制)。汉人写字确实“没有规矩”,散发的是一种天然的豪放与放浪,这种天然的放浪形骸精神伸延到汉之后的竹林七贤的风神中,还有建安风骨的作派中,大家一任情性地生活,亦是一任情性的书写,点画狼藉却风神凛凛的。中国人原本是本真的,不象后世愈来愈不象话,假的多,真的少,与人的纯真相远离,写的诗与字,与心灵更加的不合拍。

两汉天下有终,但其文化却无终,而且我们把三国与魏晋看成汉朝历史的自然伸延,因为在三国时,名号还是以汉为能事,先不说蜀汉是本家姓,连曹操亦扶持着刘家的皇帝而威令天下,纵是连名号亦不要了,那文化的遗传,你就总是中毒很深,没有解药,这情形亦算是汉之文化的威力继续的深入,这个是没有任何疑义的。

赵壹在《非草书》中已经说得明白,技是末,要重道,他说: “第以此篇研思锐精,岂若用之于彼七经,稽历协律,推步期程,探赜钩深,幽赞神明,鉴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说的是某些的书家精力过分在技上,不着力本质的文化环境,壮士心理,转而游于末技。在赵壹当时的知识量上说,读七经便能“鉴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这书家的成功基础便具备,也许汉家的书者,尤其是西部塞上那些武士们的书迹(投笔从戎的不会只有班超一人,而是一个群体),正是道在胸而迹随之,气魄不凡,点画虽不完美,却是风神不失,在今天的人观之,有一种难言的奇妙感觉,说无上妙境亦是可以的。

说书法时还有书法没,当时的汉家书者写这些家书与诗文,还有军事的情报,政治的治理文书,经济的记录等等,何曾注意这是“书法”二字,完全是后人的有意关注,失了汉家书者本来的初始之情,所以今天的书法困境,全在失了本真与原我,陷入无法突破的境地。这个与人们想长寿的想法是一样的,李世民在他的《温泉铭》中说:“是以秦皇锐思,不免兹山之尘;汉帝穷神,终郁茂陵之草。故知仙道纡阔,孰长龄之可希!未若兹泉,近怡情性者矣!”刻意为寿不可以寿,同样刻意为书不可能成佳书,所以苏轼是最懂书法的人“晓书莫如我”,无意如佳方佳也。故我们所见汉之佳迹,正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的产物。

我们今天的人读汉家墨迹,仍然能够感觉当时中原先民的心理情怀,窥视先民的心理流动,他们的喜好,脉象,性格,情趣等等。我们首先不要忘记此是武士情怀的中原人的本质特征,这个曾经席地而坐,喜好论道的先民,各种的慨然,各种的易水瀟瀟的壮士情怀,各种浴血黄沙的英勇胆气,各种开怀畅饮的乐观精神,对于武士来说,死是平常的事,而且随时可能的来临,所以他们更懂得的是过好每一个脑袋还在的一天。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平和的生活也许是慢慢的老去,但西部的汉家与匈奴的战争生活,却是加快永别离,一去不复返,为此汉家营的壮士们,知道如何的激发自己的生活与艺术的激情,这体现在他们的诗文与书法上,我们读它,得心贴近他们时,能够唤醒武士情怀时,方可以与其共鸣与合拍,否则你并没有读懂。

唐朝没有真正的文人,只有武士,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再翻出李白的诗:《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一起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这就是唐朝人的本质性格,亦是汉朝精神的承继与伸延。

读书法与读诗文一样,以朝代贴近的心理读之,方可以与汉时明月相辉映,你才能真切的感受那些近似死亡的迹,能够跳动起来,同时会在脑海中,幻出当时先民的往事与风情。说到这,我想到我曾经写了一首烂词:千里黄沙,夕阳无语。茫茫沙土。视一弯碧水,鸿雁其舞,西风惊呼。佇残城,瞻蔓草,吊今古。古来征战渺,泥城何曾固,胡尘如阴云,边塞多战骨。往事已过千年,夜半仍闻鬼哭。几声凄婉弦胡,寒月犹照西凉府。(西凉府)借以结束此文字。

汉帛书欣赏,雷家林摄于湘博

原创文字作者系网络艺评家,诗人,书画家)主要文章:《宋画哲学》、《家林论唐宋艺术》、《说唐代书法》、《说宋朝书法四家》、《家林读苦瓜和尚画语录》、《完美的女神--品读安格尔的《泉》》等

作者雷家林在苏州虎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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