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之花半夏美诗五首：白芨花残半夏生

公历的六月，农历的五月，是为仲夏，在中国，这个月是夏季的中间时段。这个时段也有另外的别称，叫作“半夏”或者“夏半”。夏天到了一半。从传统文字上来讲，这个“半”有着轻灵生动的美感，仿佛坐着时光的船，行到了一半，暑风暴雨，都是风景，让人觉得心理上的扩展。韩愈有“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说夏半就是夏至，夏至再怎么炎热，都会有阴气生起，一场潇潇梅雨，就仿佛给人最爽的清秋之感。

但是我今天谈的是另一种名叫半夏的植物，恰好它在仲夏夏至前后，生长得最为茂盛，其根茎是重要的药材，有着燥湿化痰，消痞散结的重要作用。

因为这种植物拥有“半夏”的美名，当然让人要探索一下。

周朝《礼记月令》中有，“仲夏之月”“ 鹿角 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

也就是说，在六百年统治历史的周朝，是将半夏列为重要的仲夏五月的物候。我们知道，古人关于月令物候是有很多讲究的，要求对应季节月份的植物，具有广普性，代表性的特征，何以夏季草木峥嵘，周朝独独将这种植物，列为重要的物候呢？

一，广普性，“半夏”这种草本，在上古乃至周朝，都是野生居多，就是现在，这种野生植物广泛分布在东北、华北以及长江流域诸地。

二是这种植物，很容易辨识，因为夏天它的花茎修长向上，花朵呈火焰状，像蛇翘起的头颅。

三最重要的是，这种草本有着药用价值。现代人生病一般吃的是现代科学提纯的药用化学药物，但是在古代，人们是通过经验和效果筛选出各种缓解疾病症状的野生草本服用。而这些药用草本的运用传承，形成了中医中药体系。那么在周朝，根据各种经验和效果，这种野生的“半夏”的确有着药用价值，比如在暑热的夏天，湿气重，疾病多发，容易感冒，咳嗽，肠胃难受，重着可能致命。那么这种野生的“半夏”就是一种最廉价的草本。

四，当将半夏列为仲夏的物候时，说明周朝还是关心普通人的身体健康，提醒人们在毒五月，备足常用的药材，或者提醒人们，半夏有效。另一个就是当时的生产力还是相对低下，半夏生长在田野之间，容易获得。所以“半夏”还有个名字，叫作“守田”，那种盛夏花朵眺望的姿态，不仅守护着农田，还守护着农民的健康吧。

半夏，在当代人生活中陌生，对于生活在古代的人们，毫不陌生，甚至是一种常用常备的草药。

实际上，在现代医药之前，一直是各种中药草药保护着中华民族人民的健康。

“年少病多应为酒，谁家将息过今春。

赊来半夏重煎尽，投著山中旧主人。”中唐 · 王建《寄刘蕡问疾》

这是诗人王建写给朋友的一首诗。

他说自己，年青时就爱喝酒，所以因为喝酒过量，生出很多疾病，所以这年春天，就没有在城市中和朋友度过。

他在做什么呢，他现在在深山里，找到一个养病的去处，过着夏天。

因为这深山里有草药半夏，虽然这草药不是他的，但是可以用来调养身体。

而这山中的主人也毫不吝啬，将半夏的根挖出来，交给他熬煮，先治病，再付钱。

那么王建可能有哪些疾病呢？因为酗酒导致的肠胃疾病，因为农历五月容易感染而导致的咳嗽多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从春到夏，他都隐居在深山，我想他感觉最有效的可能就是这仲夏五月才挖出的半夏根茎。

“前湖后湖水，初夏半夏凉。

夜阑乡梦破，一雁度衡阳。”北宋 · 黄庭坚《荆州即事药名诗八首 其二》

中年以后的黄庭坚实际过得很不如意，他是从起居舍人这样的朝堂高官，一路贬谪，备委派到小地方做地方官，且经常接到调令。而这种被贬谪的官员，实际没有回乡的自由，比如他的朋友苏轼，自从贬谪，终生都没有回到四川老家。

黄庭坚和苏轼的不同在于，他很早就萌生了归隐故乡的想法，而他差点就实现了。比如他编修完《神宗实录》就想退休，那年他才42岁。不过命与愿违，因为这本《神宗实录》，他被攻击，结果就是不断的贬谪，离家乡和归隐之梦越来越遥远。

57岁的他在贬谪生涯中，来到了江陵，就是荆州。

这里是古代的云梦泽，到了宋朝，仍旧有大面积的湖泊。

而湖水边，就摇曳生长着半夏，此时蒙茸一片。

那么在古代仲夏有端午这样的佳节，很多人会回乡团聚祭祀，所以有着半夏当归的说法。而这四个字，又恰好包含半夏和当归两种草药。

那么黄庭坚是非常感慨，因为此时正是农历五月，别人都是离家乡越来越近，而他却在他乡，不仅节日回不去，可能在前途不明了的未来，都无法正式回乡安定。

这前面后面的湖水边都长满了半夏啊，半夏在水边摇曳，一片水泽清凉。就像我望乡不能归的心，拔凉拔凉。

我在半夜里，从有着家乡的梦里惊醒，只看见无边天水，一只大雁奋力在月光下启程，飞过半夏的湖草，飞往它的故乡。

这是我看到的最美的一首半夏诗，将半夏草，半夏季节，将思归的心梦写得如此浩瀚又深邃。

因为这年他57岁了。言简而心深。

三年之后，黄庭坚客死广西宜州，他和苏轼一样，没有回到家乡。

那半夏草开花摇曳的美，因为黄庭坚而厚重而凄凉。

那翘首的望乡之草啊。

“天宇空青晚更佳，溪头滑石路攲斜。

预知半夏当归去，栀子开时应到家。”南宋 · 高公泗《港口野步怀归 》节录

这是诗人在野外散步，而忽然生出的回乡的愿望。

天气是这么的晴朗，黄昏的时候，景色更是幽美，我踩着滑溜溜的水中石头，涉过小溪，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我的故乡。

我已经决定了，当仲夏半夏花开的时候，我就启程回乡，等到回到家时，一定会有满树的栀子花开，迎接我这晚归的游子啊。

半夏不只是一种常见的中药草本，在宋朝很多人心中，半夏花开，就是提醒你，该回乡了，或者过端午夏至，或者回乡隐居。

城市是富贵场，而夏天的山乡才是真正的身心安稳地。

那里有半夏满坡，栀子花开，溪水潺缓，聪明的人生贵在激流勇退，告别空幻繁华。

“半夏前湖上，泉甘草木香。

当归无别意，远志可全忘。”元末明初 · 郑枢《用药名忆南村 》

山乡原野，夏多野草，给人荒芜苍茫之感。

但是你若知道这无尽的夏草里，含着各种药材，或许对于家乡的爱，会更深邃。

半夏草，摇曳在前湖边，而甘甜的泉水，流淌在后山，空气里充满了草木的香气。

我正是因为我的家乡，有这么多可爱的草本，我才会如此深情的思念啊。

我若回乡，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为了衣锦还乡，富贵显摆。

我若回乡，是因为这里一草一木让人贪恋，让人沉醉，让人忘记了那些虚浮的志向。

不如归。

“白芨花残半夏生，经时不向市中行。

一双啄木忽飞至，和我山房捣药声。”清 · 黄凯钧《夏日幽居 》

当白芨花开谢的时候，半夏却茂盛地长了出来。

而我在山中幽居，很长时间，不前往热闹的城市了。

我爱着这清幽的夏日。

忽然窗外的树上飞来一双啄木鸟。

我在就着半夏捣药，它们却不避人，和着我的捣药声，一声声在啄木头。

鸟鸣山更幽，地绿夏更长。

半夏摇曳的山林庭院，让人忘了时间，忘了热汤一样的悲苦红尘。

人家是半夏当归，我是人在半夏，适得其归。

来，让我们看看这被历代诗人看作望乡花的半夏吧。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