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他再多睡一会吧!”。
1952年2月8日,先是去参加妇女互助会,又去家住菜园坝的三弟家待了一会儿的蒙淑仪,直到傍晚才回家。
等回到家,保姆告诉她,他的丈夫卢作孚5点来钟就回了家,看上去神色疲惫,他嘱咐保姆,不要让孩子们吵闹,也不要打扰他,便回了卧室,关门睡觉去了。
闻言,蒙淑仪是一声叹息,这些日子,民生公司的事情着实有些多,再加上“运动”,丈夫是心力交瘁,短短几个月,看上去便老了好几岁,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见卧室还没动静,蒙淑仪便打算去看一眼,结果一推门,才发现丈夫竟将房门反锁,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蒙淑仪立马呼喊卢作孚的名字,但却没有回应。
听到她的呼声,家里的仆人们立马跑了过来,害怕丈夫出事,蒙淑仪立马让厨子从窗户翻进去开门。
等他们进了卧室,发现卢作孚睡的很“沉”,呼吸也变得很微弱,蒙淑仪脑海中立即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丈夫吃了大量安眠药!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蒙淑仪立马跑去藏安眠药的衣柜查看,果然,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那瓶安眠药也不见了。
一时之间,蒙淑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嘱咐保姆,先把两个孩子带出房间,自己则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拨通了民生公司的电话,让他们赶紧带医生来救人。
焦急等待20多分钟,又打了数个电话,民生公司的副总经理才带着公司的医生,慢悠悠赶来。
这让蒙淑仪有些恼火,公司距他家连一公里都不到,怎么能走这么长时间?更令她恼火的是,他们竟连个救护车都没叫!
虽说如此,但毕竟公司来人了,蒙淑仪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可事后回忆起来,蒙淑仪又觉得疑窦重重。
公司的医生到来,在问明情况和按脉听诊后,给注射了两针强心剂,便站在一旁观察情况。
当时,卢作孚的家,距离重庆市仁济医院仅仅200米,而仁济医院有着重庆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设备,若是送到这里,卢作孚活下来的希望,将会大大增加。
可无论是民生公司的那位副总经理,还是给他治疗的公司医生,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最终,由于贻误最佳治疗时机,卢作孚没能被抢救过来,离世时,年仅59岁。
话说,卢作孚为何要吞安眠药自杀呢?要知道,当时的民生公司实力相当雄厚,他本人更是德高望重。
蒋介石称赞他是民族英雄,冯玉祥夸他是最爱国最有作为的人,就连毛主席也评价他,是中国近代史上万万不可忘记的人!
卢作孚,四川合川县人,出生当地一户贫苦农家,其父卢茂林,目不识丁,以贩卖麻布为生,虽常年累月在外奔波,但依旧生活的艰难。
为让儿子们不重走父辈的老路,卢茂林咬牙将卢作孚和他的哥哥送进了学堂,两兄弟也能体会父亲的良苦用心,学习十分刻苦。
可惜好景不长,入学没多久,卢作孚便身患怪病,因无钱医治,母亲只能自己采草药给他治疗,结果把卢作孚给“毒成哑巴”,这让一家人伤心至极。
幸运的是,在2年后的一天,卢作孚在家追逐燕子玩耍,不小心重重摔了一跤,竟把他摔得又能说话了,全家人是欣喜不已。
在卢作孚14岁那年,父亲实在无力供他上学,他不得已辍学,后来,酷爱学习的他去了成都,并进入成都补习学校自修,凭借惊人的毅力,短短几年时间,他的视野便得到了极大开阔。
他不仅学了高等数学,还攻读了英语,除此之外,还广泛涉猎,古文、历史、地理、物理、化学,都有研究,更关键的是,他读到了关于社会学的书籍,《社会契约论》、《天演论》等等,更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后来,他有幸读到了孙中山的《实业计划》和《建国大纲》,更是惊为天人,还把《建国大纲》中的一段话抄录下来,贴在桌子上作为座右铭。
18岁那年,卢作孚如愿加入同盟会,紧接着,辛亥革命爆发,这让卢作孚看到了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的希望,可惜没多久,胜利果实便被袁世凯窃取。
1914年,满心失望的卢作孚,只身前往上海寻求救国之路,在这里,他结识了爱国教育家黄炎培等人。
从黄炎培这里,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祖国真正强大,那就要唤醒沉睡的民众,而唤醒民众最好的方法,就是教育。
1915年秋,卢作孚回到了家乡,先后在合川县和成都,担任教师、记者、编辑等职,这一干就是四五年,在此期间,他又结识了恽代英、肖楚女等人,思想有了进一步提升,也写了许多爱国文章。
五四运动之后,卢作孚得到川军杨森亲睐,任命他为泸州教育署长,后又把他聘为通俗教育馆馆长,卢作孚带着恽代英、王德熙等人搞教育、办夜校、开讲座、搞宣传,忙的不亦乐乎。
然而,当时川军军阀割据,混战不断,没几年,杨森就被刘湘打败,卢作孚的教育事业,也无奈中断。
经此一事,卢作孚意识到,把自己的抱负,寄托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没有出路的,想成事,只有靠自己!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开一家实业公司,经过紧张的筹备,1925年10月,民生公司成立了。
卢作孚家境一般,步入社会十几年,也一直在忙革命忙教育,也没啥家产,因此,他创业之初,面临的最大困难,便是资金问题。
在当时,有不少人支持他,可支持他的,大多是一些穷文人,真正资金雄厚的商人,都是观望态度,毕竟,卢作孚没有经商经验,贸贸然入行,谁敢投资?最终,还是合川县县长牵头,他才筹集了8000银元。
按卢作孚的想法,他是想买一艘70吨的客轮跑运输的,可问过之后,才知一艘客轮竟要3.5万,无奈,他只能先干点别的。
最终,他花5000银元,在合川县建了合川第一座发电厂,然后又给船厂交了3000定金,让先给他造船。
很快,电厂建成,不仅解决了部分合川百姓照明的问题,也有了收益,股东们信心大增,也愿意为卢作孚投钱了,他的生意算是正式起步。
1926年10月,卢作孚拥有了第一艘客轮,开通了从成都到合川的第一条航线,而且大受乘客欢迎,生意兴隆。
见航运能赚钱,股东们也愿意投钱了,1927年初,卢作孚又买了两艘轮船,开辟了重庆到涪陵的新航线。
这时候,他又遇到了难题,那就是四川军阀刘湘。
卢作孚曾帮着杨森搞教育,在刘湘眼里,他就是杨森的人,因此,不断找卢作孚麻烦,卢作孚亲自上门说明情况,但刘湘依旧不为所动。
还是最后卢作孚打听到,刘湘比较迷信,对算命先生刘丛云奉若神明,花重金买通了刘丛云,让刘丛云从中说和,这才算是能正常营业。
1929年,卢作孚当上了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利用职务之便,他开始大力发展民生公司,在兼并数个小公司之后,民生公司,基本统一了四川航运业。
然而此时,又有一个更大的挑战,摆在了他面前,那就是国外的航运公司,嫌他抢了生意,开始挤兑他了。
日本的日清、英国的太古、怡和这些老牌航运公司,纷纷联合起来,开始搞低价促销,企图把生意再次抢过来。
卢作孚底子薄啊,根本没实力跟他们打价格战,怎么搞?经过仔细研判,卢作孚发现了这些外国公司的致命弱点,那就是不把中国人当人看,随意打骂,任意欺凌。
比不过价格,还比不过服务?于是,卢作孚开始在服务上下功夫,甚至亲自穿着船员的衣服,以身作则,服务顾客。
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尊重的,很快,凭借着优质的口碑,民生公司占了上风,有许多乘客,宁愿在旅馆多住几天,也要坐卢作孚的船。
九一八事件爆发后,民众的爱国情绪高涨,民族情结更重,这又为民生的壮大,提供了便利条件,同时,也对卢作孚的心境产生极大影响,他的救国之心,比以往更重。
1937年,侵华战争全面爆发,此时的卢作孚,已是货真价实的“中国船王”,拥有46艘轮船,总吨数上万,虽家大业大,但卢作孚并未因此退缩,反而时刻想着,如何利用手中资源,积极支持抗日。
1938年6月,武汉失守,撤离重庆的大量人员和数十万吨物资,滞留宜昌无法离开,在日军的不断轰炸中损失惨重。
得知此事,卢作孚立马组织全部船只和大部分船员,开始了“宜昌大撤退”,他跟着船员们,冒着日军的轰炸,采取分段运输的方式,奋战40余天,终于抢在宜昌失陷前,将全部囤积的人员和物资,抢运到了四川。
据统计,被他救走的人多达150余万,物资100万余吨,但他也付出了惨痛代价,16艘船被炸沉,117名员工牺牲,76名员工伤残,运力比战前减少了一半。
仅凭这一项功绩,就足以让他名垂千古。
1939年1月,卢作孚被国民政府任命为中央社会服务处处长,1940年7月,又兼任粮食局局长。
升官,是对卢作孚抗日的一种肯定,同时,也是希望他能在抗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上任后,他不遗余力的支持抗战,与此同时,还在北培大力发展桐油,掀起了一股种植树高潮。
抗战结束后,卢作孚又开始做自己的生意,他把航线重点移至上海,开始向沿海、远洋发展,除此之外,还搞发电厂、港口、造船厂、银行、保险、纺织、钢铁等实业公司。
然而,由于内战,他的民生公司陷入极大困难,这让卢作孚压力倍增,到1948年,他甚至陷入了“外无以偿外债,内无以供开销”的境地。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此时的卢作孚,旅居香港,他成了国共双方争先拉拢的人物,经过深思熟虑,他带着民生公司的20余条船,历经艰险,回归新中国的怀抱。
1950年6月,卢作孚到达北京,并出席第一届政协商会第二次会议,得知他的状况,新中国立马伸出援手,他所欠的加拿大贷款,人民政府帮他还清,这让卢作孚压力骤减。
当时的卢作孚57岁,他本以为,自己还可以为新中国,为民生公司奋斗许多年,然而,接下来的发展,让他始料未及。
他回归没多久,“运动”开始了,民生公司也未能幸免,他的许多老员工卷入其中,这让他很是痛苦,再然后,他从实业救国的英雄,变成了可恶的资本家,更是让他无所适从。
更令他难过的是,从1950年8月到1952年2月,公私合营后的民生公司便发生了四五百起海损事件,死亡200多人,这大大超过了战争时期的损失,几乎平均每2天就发生一起事故。
接连不断的噩耗,让一向刚强的卢作孚无所适从,他甚至在办公室嚎啕大哭。
当然,这段时间,卢作孚还有更头疼的事情,那就是民生公司定的还款计划,不仅毫无进展,反而又增加了800多亿的债务,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压得卢作孚喘不过气。
1952年2月8日,民生公司开了一场“坦白大会”,会上,卢作孚做了检讨,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当谈起自己创业的初衷,他说自己不想当资本家,只想实业救国时,卢作孚落泪了。
这天,卢作孚下午5点来钟就回了家,然后去卧室睡觉,紧接着,便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很快,卢作孚吞食大量安眠药,自杀身亡的消息便传开了 ,毛主席、周总理听到这个消息,也大为震惊。
在这年的五一劳动节庆祝会上,毛主席见到了老友张澜,提及卢作孚的死,他老人家依旧十分惋惜,对张澜说:“作孚先生是一位人才,可惜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毛主席也曾提到过卢作孚,把他与搞重工业的张之洞,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搞纺织工业的张季直相提并论,并称他们是“旧中国四个不能忘记之人”。
可惜,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早早离开人世间,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