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些厌倦塔台给他的管制许可。直到,他的塔台再也没有回应他

悦旋讲小说 2024-08-07 09:48:44

第1章

  万丈高空,飞机和地面的联系波段是30Mhz—300MHz的甚高频无线电波。

  徐耀庭已经习惯塔台里,明夏万年不变的平稳波段。

  甚至有些厌倦塔台给他的管制许可。

  直到有一天,他的塔台再也没有回应他。

  ……

  2008年,川南机场。

  塔台里,明夏摁下通信设备,沉声道:“川南8327,欢迎降落川南机场,请尽量减少滑行时间,听从塔台指令,确保安全降落。”

  无线电里传来徐耀庭从容不迫的声音。

  “川南8327,收到,正在降落。”

  得知他已到达机场,明夏和替班人员交接完工作,便匆匆地赶去了机场。

  为了能接到徐耀庭下机,她早在一周前就和人换好了班。

  果然,在明夏到出机口不久后,就见几位穿着机长制服的男人,便拖着箱子鱼贯而出。

  为首的男人五官生得极好,气质斐然。

  见他出现,明夏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这就是她的男朋友徐耀庭,也是川南机场目前最年轻的主机长。

  这次出差,徐耀庭正是代表川南机场和海南机场进行沟通交流,一去就是半个月。

  明夏刚想上前,眼底的笑却凝滞了。

  徐耀庭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姣好的女人。

  她很漂亮。

  可最关键的,是她竟然穿着机长的制服,胸口处还别着一枚金色的机长徽章。

  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明夏还是走上前,疑惑地问徐耀庭:“这位是?”

  一见她,徐耀庭便不经意挑了眉,懒懒回道:“这是海南机场调过来的机长,林溪。经验丰富,上面让她给我做副驾手。”

  林溪只淡淡笑了下,连手都没伸:“你好。”

  明夏感觉到了点异样,但依旧维持着礼貌回道:“你好。”

  “行了。”

  徐耀庭打断两人,有点漫不经心地对明夏说道:“我们打算结束之后去俱乐部玩,我忘记和你说不要来接我了。”

  明夏猛地看向他,有些苦涩弥漫上来:“我已经定了你最爱的餐厅……”

  话还没说完,徐耀庭已经将手里的登机箱递了过来。

  明夏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有催促和不耐,唯独没有分别后的欢喜。

  那些思念的话,忽地就说不出口了。

  而徐耀庭还在吩咐:“把我箱子拿回去,里面有礼物。”

  明夏不用想也知道,所谓的礼物又是他在免税店随意挑选的口红。

  因为这样最简单、最不需要花心思。

  胸口一阵烦闷,明夏却仍旧拖着箱子转身离开。

  却一直听见徐耀庭和林溪在身后和谐交谈的声音。

  “你对你女朋友可真好,出差还记得带礼物。”

  “别贫我了,你有闲工夫打趣我,不如想想待会要是输球了,要找什么借口赖账。”

  明夏拉着箱子的手,不断攥紧。

  她只觉得,为了能第一时间接到他,提前一周换班、又从塔台一路狂奔到这里的自己,有点傻。

  箱子滚轮停住了。

  明夏拽着箱子,又走到徐耀庭面前,挽上了他的手。

  她笑着提议道:“要不然我也一起去吧,正好认识一下新同事。都在同一个机场,以后难免要一起共事。”

  徐耀庭皱着眉头,没将手从她怀中挣出,却也没表态。

  反而是林溪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好啊,正好我也想认识一下,我们机场管制中心的王牌进近管制员。”

  明夏的笑容微微凝滞,看着林溪胸前那枚机长徽章手指忍不住一阵蜷缩。

  在转至机场管制中心前,她也曾是一名耀眼的飞行员,从飞行学院毕业的那天,老机长也曾给她递上一枚同样的机长徽章。

  他半是玩笑半是钦佩地说:“还真让你以全系第一的成绩当上机长了。小姑娘,前途无量啊!”

  那枚徽章被她别在衣领上,陪她度过了整整一千三百五十次的升空与降落。

  最后却折损于一次车祸。

  同时,她也因为小臂骨折和间歇性耳鸣,被迫脱下了机长的制服。

  之后,她转业成了一名进近管制员。

  可午夜梦回之时,明夏总会梦见自己在空中飞行的画面。

  那才是她渴望的归宿。

  明夏将上涌的情绪压下,才能勉强说道:“好啊。”

  一行人来到市里一家高级会所。

  在台球室,徐耀庭几乎场场都是一球清,他又长得帅,迷得不少女人频频看向这边。

  明夏只是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就看见陌生女人暧昧地将房卡塞进徐耀庭的西装裤袋。

  徐耀庭等人走了后,便拿出来扔掉了。

  明夏松了口气,正要上前。

  就听一同而来的同事忍不住打趣徐耀庭:“怎么丢了?多可惜啊。”

  徐耀庭漫不经心地答道:“清汤寡水,没劲。”

  同事玩笑般地说:“那要是林溪的房卡,你会扔吗?”

  明夏脚步霎时顿住,听见徐耀庭带笑的声音:“那我就得考虑考虑了。”

第2章

  明夏猛地白了脸,心口掀起巨浪。

  徐耀庭一转身就看见了明夏,脸色顿时变了:“你站这多久了……”

  明夏抿紧的唇松开,却没回答,而是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见她离开,同事也有些尴尬,推推徐耀庭:“你不追出去吗?”

  徐耀庭虽有些不自在,仍笃定地笑了笑:“没事,我待会回去,哄哄就好了。”

  ……

  明夏回到家里,从行李箱里拿出口红,转身放上了化妆台上那群几乎没什么分别的口红里。

  又将徐耀庭换下的衣服,拿去洗衣机清洗。

  扔进去时,她才看见衬衣领子上那刺眼的口红印。

  位置很偏,难以察觉,明夏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地沉了下去。

  徐耀庭是个浪子,她从来都知道。

  两人在一起前她就听说过,没有一任女友能在徐耀庭那撑过两个月。

  那些说会收心,不再乱搞,只钟情于她一人的话犹在耳边。

  此刻想起,更像是个笑话。

  明夏闭了闭眼,脸色惨白,手下却默默地将一切恢复原状。

  没过多久,徐耀庭就回了家。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坐在沙发上的明夏紧紧抱住。

  “他们只是口嗨,你不要和他们计较,行吗?”

  明夏僵硬地待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心一点点冷却。

  挣扎着,她说了声:“好。”

  第二天,是春秋航季的第一天,光是更新的航班路线就有十几条。

  慌乱之下,就会有人记错数据。

  问询室中。

  明夏冷冷地看着客机机长郑成的脸,严肃道:“为什么不听指挥?你刚刚在空中差点和另一架飞机撞上!”

  郑成一脸烦躁,不耐地说:“是你下错了命令,我以为你说的是下压7000米。”

  明夏冷笑一声:“要我去调通话录音吗?看我当时说的到底是多少?”

  郑成脸色难看,却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此刻,门被人推开了。

  明夏抬头一看竟是徐耀庭。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郑成倒先向他抱怨道:“你可算来了,我都服了,你女朋友也太难缠了吧。不就是听错了吗?离那架飞机还有二十公里呢,非要说我不听指挥,把我叫过来参一军。”

  明夏荒谬地看向郑成,语气越发冰冷。

  “二十公里也不过两分钟的路程,你凭什么觉得这是小问题?你知不知道你背后是一百五十多个乘客和八个空姐的命!”

  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一时间无人说话。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徐耀庭忽地笑了。

  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盯着明夏看,像是随意说的,可话里却带上了一丝尖锐。

  “你不是飞行员,你不知道飞行员有多辛苦,一天需要记的东西比起你们地面管制员来说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你何必揪着他不放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徐耀庭说的话,是飞行员和管制员之间的老矛盾了。

  两个工种,唯一交际就是通过无线电的管辖与被管辖。

  在天上飞的自觉高人一等,不服管制员管教的事多了去了,这没什么稀奇。

  只是,连徐耀庭也这么认为,不是太让人心凉了吗?

  明夏只觉心脏被人攥紧,又猛地松开,一阵抽痛。

  缓了缓,她冷下脸来,将责任书推了过去,公事公办道:“签字,事后交一份检查上来,不少于八千字。”

  郑成立刻就炸了,向徐耀庭抱怨道:“我靠,怎么叫你来也没用啊,你不是说她最听你话了吗?”

  明夏手一顿,又恍如无事般地收拾着东西。

  直到徐耀庭拉着骂骂咧咧的郑成离开了此处,她才恍惚地坐回椅子上,心上忽地就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难受得紧。

  回到家后,明夏不知不觉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徐耀庭爱吃的。

  可直到夜深,徐耀庭都没回家。

  明夏沉默地给他打去电话,接通后问道:“为什么还没回家?”

  徐耀庭略带笑意地回应:“在陪郑成在酒吧喝酒呢。”

  果真,郑成的骂声随后传出听筒。

  他明知道自己和郑成有了过节,却仍选择陪他去喝酒……

  明夏紧攥着手机,心仿佛更沉了几分。

  张了张嘴,她最后却只说了句:“知道了。”

  然而,挂断电话的那刻,那边却忽地响起林溪嬉笑的声音。

  “耀庭,轮到你喝啦!这次可不许耍赖哦!”

第3章

  电话挂断,明夏愣在原地很久。

  凌晨两点徐耀庭才回家。

  明夏缩在被子里,听着浴室随后传来的水流声,随即是徐耀庭裹挟着湿气进入被子。

  明夏心脏不自觉鼓动,想要翻过身去拥住他。

  寂静的夜里,却响起他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

  “晚安。”

  微信语音发送成功的声音响起。

  明夏就这么僵住了,再无动作。

  她不知道他在对谁发着微信,也不想知道。

  只是他们明明背抵着背,紧贴着没有距离,她却觉得两人隔得好远、好远。

  徐耀庭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明夏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川南机场一月一次的大会。

  领导讲完话后,竟拉着林溪上了台。

  “这是我们千辛万苦才从海南机场要来的女飞行员,你们都得当心点啊,要是被我听见谁欺负了她,我可要找麻烦的。”

  台下一阵哄笑。

  林溪连连摆手,谦虚道:“别这么说,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徐耀庭轻笑一声,搭腔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可是我们机场唯一的金花,不宠着你还要宠谁?”

  有人起哄:“是了,就你怜香惜玉,怪不得你有女朋友。”

  徐耀庭锤了那人一拳,笑道:“话多。”

  他们笑着闹着自成一个团体。

  旁边的明夏和众多管制员兀自地坐着,像是完全被排除在外。

  飞行员和进近管制员。

  明明联系如此紧密,却又如此生疏。

  就像她和徐耀庭。

  明明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却越来越远。

  不再多想,明夏起身离开。

  回到塔台,她迅速投入工作。

  下午三点左右,军方飞机借机坪降落。

  明夏立即通知下一架飞机晚飞,凑巧是郑成的飞机,她没当回事。

  直到第二天来到食堂,她端着饭菜往角落走时。

  郑成堵在她面前,阴阳怪气:“管制员就是了不起啊,想让谁飞就让谁飞。”

  明夏不觉皱了皱眉,不想多生事,只说:“你如果觉得我违规了,可以去举报我。”

  说罢,便要绕过郑成离开。

  可郑成却忽地“不经意”地撞上了她的胳膊。

  下一秒,明夏手中餐盘一歪,菜汤立即洒了她一身。

  明夏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耳边响起郑成故作姿态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回过神来,察觉到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眼神,脸色猛地一白。

  更倒霉的是,徐耀庭和林溪正从食堂外走进来。

  明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迅速低头抖着身上的污垢,有些难堪地期望着。

  千万别看见她!

  可似乎老天都在和她作对。

  明夏的视线里出现了徐耀庭的皮鞋,和他开玩笑一般的话:“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怪好笑的。”

  明夏只觉心口蓦然一攥,浑身便是一僵。

  徐耀庭只是一句玩笑,却比起旁人百句嘲笑都更让她难以忍受。

  明夏忍了又忍,才将泪意压了下去。

  余光里,郑成竟要转身离开。

  明夏下意识直接拽住了他,脱口而出:“郑成,你还没给我道歉。”

  众人都愣了一下。

  郑成很快反应过来,嗤笑着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关我什么事?”

  明夏荒唐地看着他,手下力道又大了几分,倔强地说:“我要道歉。”

  僵持之下。

  林溪便突然出声道:“各退一步吧,明小姐为昨天推迟郑成起飞道歉,郑成再跟明小姐道歉好了。”

  明夏只觉可笑。

  但一双温热又熟悉的大手攥住了她。

  明夏回头看去。

  徐耀庭皱着眉头,不耐地注视着她,低声呵斥道。

  “明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第4章

  明夏对上徐耀庭的眼神,就这么松开了手。

  徐耀庭带着郑成径直离开,没再回头。

  明夏一路沉默地回了办公室,刚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不断盘旋,如同一只大手将她的心不断攥紧。

  突然,她手机响了。

  拿出一看,明夏愣了。

  有人把她刚刚和郑成起冲突的事举报了,行政管理部的问询邮件直接就发到了她的邮箱。

  明夏抿紧唇发了回件,大约半小时后得到通知:她和郑成各写一封检讨。

  明夏只觉自己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无声无息地瘪了下去。

  下了班回到家,她也只想躺在床上,闭着眼放空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

  明夏以为徐耀庭会进来抱抱她,和从前一样,将头搭在她的肩膀处,低声哄着她。

  说:“宝宝,是我错了,你别和我生气了。”

  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你没做饭?那我今晚吃什么?”

  明夏将手挡在眼前,遮住了头顶的光。

  眼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一动不动,仍由悲伤蔓延全身。

  徐耀庭没了耐心,干脆说:“那我出去吃饭了,下次你要是没做饭,就提前给我发个微信。”

  他真就这么走了。

  明夏心里像是空了一大截。

  他到底是真没发现她的难过,还是看见了,觉得无所谓了,甚至厌烦了,所以当做看不见、习惯了、甚至不在意了。

  她想不明白,又或者说是不敢明白,就这么恍惚着过了一夜。

  直到天光大亮。

  明夏来到机场,带着检讨敲开了管制部主任的门。

  唐主任低头看检讨,她都有些不敢看他。

  来川南机场三年,年年都是优秀员工,这是她第一次写检讨。

  唐主任还没放下检讨,便骂了起来:“那群飞行员个个都和个大爷似得,就这么个小事情,也至于挨个处分?”

  明夏怔了一下,鼻子突然有点酸。

  但她也没抱怨,装作释然的样子笑了笑,又说了几句,才出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直到下班,在屋门口看见一个人。

  明夏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

  然后才走上前低声喊了句:“妈,你怎么来了?”

  明母还拿着行李箱,穿着一身奢牌西装,淡淡说道:“来这出差,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

  明夏一阵恍然,又有些失落。

  明母进了门,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着。

  明夏给她端了杯水,她接过道了声:“谢谢。”

  明夏内心隐约的喜悦自这句话便淡了下去。

  明母对她还是这么客气。

  她自幼父母便离婚了,跟着明父长大,和明母聚少离多。

  还是明父去世后,两人来往才多了些。

  明夏拿出手机,给徐耀庭发去消息:“我妈来了,今天你没排班,记得早点回家。”

  徐耀庭回了个“好”字,紧接着就再没了下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明夏做好饭,等到两人吃完了,徐耀庭还是没回家。

  明母神情冷淡一句问话也没有,明夏却觉得像是被人架在火炉上烤着。

  直到明母看了看表,表情冷淡的开口:“不等了,我待会还要赶着回去开会。既然徐耀庭没空,那我们就下次再约。”

  明夏只能点头,心空落落的,没有着陆。

  送明母出门后,她又拿出手机,给徐耀庭拨去了电话。

  他很快接起电话,却说:“抱歉,临时被调到红眼航班,赶不回去了。”

  明夏唇角苦涩,却什么指责都无法说,失落地回了个“好”。

  她挂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

  屋里一片寂静。

  铃声就在此刻响起,像是漆黑夜空里闪过的一道闪电,令人无端不安。

  明夏接起电话。

  那头语气和蔼,说出的话却让人猝不及防。

  “您好,我这边是川南机场调解室,您母亲给了我司机长徐耀庭先生一巴掌,还拒绝调解,您看是否有空来一趟?”

第5章

  机场调解室。

  明夏匆匆赶来,却只见到明母一人冷着脸坐在那,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扭头看向调解员:“徐耀庭呢?”

  “他还有航班,自然先走了。”

  调解员解释道,又说:“你真得好好说说你妈妈,人徐机长啥也没做,你妈上去就是一巴掌。要不是他人好,早就报警了好吗。而且到了调解室,问她为什么打人,一声不吭,简直无法沟通!”

  明夏一愣,不禁又看向母亲。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紧紧地攥着包。

  明夏觉得母亲像是个无助的小孩,莫名心酸,想问的“为什么”,又问不出口了。

  调解员这时才认出她,诧异道:“咦,你是不是徐机长的女朋友,进近管制那个……”

  明夏心不自觉颤了一下,却只能尴尬地点头。

  离开调解室后,明母接了个电话,才对她说:“公司催我了,我先走了。”

  明夏一愣,也只能说声“好”。

  话落地后,两人又没了话讲,明夏心又重了几分。

  明母犹豫了许久,下定了决心。

  “明夏,我从小到大,没养过你几天。照理来说,我不该插手你的人生,但……”

  “徐耀庭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明夏僵住了。

  对上明母担忧的眼神,竟有些想哭。

  她想她一直知道,徐耀庭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他的心一直在天上,塔台可以联系他,却无法让他停留。

  明夏最后只说了句。

  “妈,一路顺风。”

  回到家里,几近凌晨。

  明夏突然很饿,开火、热油、炒热冷饭。

  再囫囵地咽下去。

  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

  可只有她知道,那死寂的心下压着什么样浓烈的情绪。

  过了几天,临近下班。

  徐耀庭给明夏发来了消息。

  “我七点下飞机。”

  明夏低头看着这行字,不自觉眉头微皱,脚下却诚实地走向了出机口。

  迎面碰见几位空姐,她们议论着:“我运气真不错,居然能碰上徐耀庭主动要求替班,能和这样的帅哥一起工作,简直赏心悦目!”

  “就是啊,我还偷拍了他几张照片,待会传给你。”

  明夏的步子就这样慢了下来。

  心上好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难以呼吸。

  正巧徐耀庭和郑成一起从出机口出来。

  明夏沉默着走上去。

  郑成一见她,就故意讥讽似地说:“现在好了吧,全机场都知道你被明夏妈妈打了一耳光。母女俩都挺匪夷所思的,你看你找的这是什么人,连林溪一半都比不上……”

  “滚开!”

  明夏直接对郑成道,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发火。

  徐耀庭一愣后,冷下脸来:“你在发什么火?被打的是我,你搞清楚这一点,不要泄愤别人!”

  明夏顶着郑成得意又奚落的眼神,直接红了眼。

  本想单独说的话,此刻直接问出了口:“你那天为什么没回家?是因为不想见我妈妈,所以才替人飞的是吗?”

  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只是不甘心而已。

  可没想到徐耀庭却皱着眉头问:“那你现在想怎样?”

  他不耐烦的语气,瞬间让明夏心里压抑已久的情绪失控。

  她自嘲地一笑:“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才对吧。”

  “你到底在我妈面前做了什么,才会让她一个从不和人产生矛盾的人当众动手,要我去查休息室的监控吗?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说到最后甚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徐耀庭脸一沉,变得咄咄逼人:“你简直不可理喻!好啊,你想去查就去啊!但我告诉你,你只要去查,我们就分手!我不需要一个不信任我的人!”

  他气得青筋暴起,掉头就走。

  明夏却像是当头一棒,被“分手”二字震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分手两个字。

  明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呼吸都是艰难的。

  周围人各异的眼神,让她更是狼狈至极。

  晚上,徐耀庭一直没回家。

  明夏习惯性点开微信,问他何时回家。

  可工作群却突然弹出一条语音文件。

  备注是:两天前休息室录音拷贝。

  明夏心一颤,下意识点开。

  开头就是林溪的声音:“他们都说,在飞机里听见明夏指挥的声音都觉得很好听,你觉得呢?”

  徐耀庭吊儿郎当地回着:“是吗?”

  “你不喜欢吗?这种声音在床上听起来不是特别……”

  带劲……

  明夏自动补上林溪未尽的话。

  恍觉有些难以呼吸。

  而电话里徐耀庭还在继续说着。

  他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

  “再好听,听了这么多年,也该腻了。”

第6章

  录音就断在这里。

  明夏看着屏幕上这简短的三十秒录音,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突突地鼓动。

  它也在因为遭受背叛而难过吗?

  就像自己一样。

  不断冲刷的群聊信息,像凌迟一般割着明夏的肉。

  “天!这么劲爆,所以徐耀庭对明夏真的没感情了。我们的飞行一哥又要回归单身了吗?”

  “我早说过他们不可能的,就明夏那种乖乖女,怎么降服得了我们风流的徐少爷啊。玩玩而已,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你们只在乎八卦,只有我想知道,明夏的声音真的那么享受吗?”

  “楼上的,请珍重。当事人还在群里呢。”

  消息就停在了这里。

  那条录音猛地撤了回去。

  明夏却先一步看清了发消息的人。

  是郑成。

  明夏没有质问他,只是平静地发消息给徐耀庭:“你再不回来,我们就分了吧。”

  半小时后,门口传来响动。

  明夏没回头,只感觉徐耀庭在身边坐了下来。

  他沉默许久,久到她眼眶里的泪都干了。

  才哑声说道:“群里的事情是个意外,你可不可以不追责?”

  明夏的呼吸瞬间被他一手掐住。

  难以置信。

  他会说出这句话来。

  徐耀庭又解释道:“郑成曾经在职业训练的时候帮过我不少忙,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了行吗?”

  明夏没说话,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喘不上来气。

  徐耀庭轻轻抱住她,带来熟悉的、无法拒绝的抚慰。

  她再没有反驳的力气,艰难地说了声:“好。”

  两个人都没提那段对话。

  事情好像翻了篇。

  只有明夏觉得,自己就像从万丈高空不断下坠。

  降落时候的滞空感,让人无端恐慌,而落地的日子,却终归会来到。

  几天后,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明夏有条不紊地控制飞机的进出。

  下一架降落飞机的机长发来了申请:“沪航5441。请求以6000米靠近降落。”

  明夏听出声音是林溪,才想起今天是她转正后第一次以主机长起飞。

  又看了下航线,6000米上已经有了一架飞机。

  便拒绝道:“沪航5441。驳回申请,保持现状靠近,不要下压。”

  可林溪像是唱反调一般,漫不经心道:“沪航5441。今天天气不好,能见度低,9000米靠近根本看不清位置。”

  明夏微微皱眉,冷下声来:“沪航5441。6000米已经有飞机了,况且,今天能见度为k(良好),实习飞行员都能误差30米降落,你会看不清?”

  林溪没再回话,却也没遵守指令,还在持续下降!

  明夏瞳孔一紧,猛地拉近话筒,呵斥道:“沪航5441。拉高航线!极速下压会导致剧烈颠簸,飞机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话音落地。

  整片塔台都安静了一瞬。

  明夏紧攥着手,看见沪航5441终于拉高的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便响起林溪慌张的声音:“沪航5441。塔台!有位乘客突发心脏病!请求紧急降落!”

  明夏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

  她猛地回神。

  一条生命此刻就拴在她的手上。

  绝不能慌张!

  明夏稳了稳神,迅速切到公屏。

  “机场。这里是塔台,沪航5441上有乘客心脏病犯了,请迅速组织好医疗队伍在b区等候。”

  “沪航5441。请继续降落,保持平稳。机场医护已到达指定位置。”

  随着指令一声声地下,沪航5441终于平安落地。

  唐主任早已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在塔台玻璃前,紧张地踱步。

  明夏总算松了口气,额前、身后衣衫却都湿了。

  就在这时,唐主任的电话响起。

  明夏瞬间盯住他,眼都不眨。

  唐主任挂了电话,艰难地说:“人死了。还没送出机场,就走了。”

第7章

  明夏的耳边瞬间一片嗡鸣。

  唐主任离开前的意思是:“所有涉及人员全部停职处理,也包括你。”

  明夏恍惚地坐在原地,像是彻底失了魂。

  林溪突然冲进来,抓着她的肩膀就开始晃,声音尖利无比。

  “明夏!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压?如果早点降落,那个乘客根本不会死!我也不会被停职!”

  明夏脑袋被晃得更晕了,甩开她的手,才清醒了几分。

  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林溪!是谁不听指挥随意下降?是谁不顾乘客的危险和我斗气?”

  林溪无话可说,却像是委屈的那一方,红着眼看着她。

  而门又被人推开。

  是慌忙跑来,气还没喘匀的徐耀庭。

  他甚至都没看明夏一眼,先扶住了林溪。

  林溪靠在他身上,哀切道:“耀庭,我真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明夏。如果……”

  她说着,突然恳求地看向明夏:“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能不能不要再以职务之便针对我了?我真的只想好好飞行。”

  明夏怔住了。

  荒谬、气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又在徐耀庭冰冷的眼神里化为寒冰。

  徐耀庭皱着眉,责怪道:“明夏,你是进近管制员,拥有管制飞行员的权力。但你不能也不该,利用这份权力来为难我们。”

  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字字诛心!

  明夏终于绝望地闭上眼。

  他连问都没问一句,便擅自站了队伍。

  ——她的对立面。

  一颗心本就摔得稀巴烂,他还要来上面多踩一脚。

  撕裂般的疼痛,只化为了一句话。

  “徐耀庭,你的心偏了。”

  见徐耀庭怔在原地,明夏转身就走。

  刚走出几米开外,眼泪就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想到那位乘客的死,她还是不甘心,却又第一次这般无能为力。

  被停职,明夏提前回了家。

  无事可干,竟有些难熬的寂寞。

  她坐在飘窗上,这一坐,就坐了整个白天。

  晚上,徐耀庭回了家,这个家却显得越发空旷。

  明夏尽量不去在意他,可他的脚步走来走去,令人无法不在意。

  徐耀庭终于坐在了她身边。

  明夏不去看他,只听见他说:“抽个时间去找林溪道歉吧。”

  “这件事主要责任本就在你,林溪好不容易当上飞行员,你不该和她置气。现在她被停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飞机。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明夏一怔,只喃喃道:“那我呢?”

  难道停职对于管制员来说,就不算毁灭性的打击了吗?

  徐耀庭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理所应当道:“你们管制员哪有什么黄金期,只是坐那策划航线而已,又怎么比得过我们飞行员……”

  徐耀庭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明夏的心里。

  她像是被猛地扼住喉咙,深觉窒息。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林溪这两个字,如果你再说,我们就分手。”

  徐耀庭声音被卡在喉咙里。

  明夏转过头,这一刻只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和他共处一室。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我要去超市,家里卫生纸用完了。”

  徐耀庭顿了顿,却跟了上来:“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明夏没了话说,两人上了车,车里更是一片死寂。

  似乎一切都很平常,直到路口处一辆失控的车猛地冲向徐耀庭那边。

  电光石火间。

  明夏猛地想起,她就是因为出了车祸,与飞行员彻底无缘。

  想到此,她直接扑向了徐耀庭。

  一阵剧烈撞击后,意识陷入了黑暗。

  醒来后,明夏就在医院了。

  她住了几天院,徐耀庭就调了几天的班,下了班就往医院赶。

  他没再跟她说林溪,两人好像短暂地又回到了从前。

  这天,徐耀庭正削着苹果,航空公司的事故报告书出来了。

  明夏拿起手机一看。

  报告书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布了赔偿方案和处决结果。

  ——林溪停职半年,降级处理。

  是非对错,很明显了。

  徐耀庭看见她手机页面时,继续削着他的苹果,没说什么。

  很快就到冬至。

  徐耀庭过来时,穿了一件她从没见过的新衣服。

  待了没一会,就说:“我今天晚上飞短线,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找护士,懂了没?”

  明夏的笑容凝滞,才点头,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医生查完房,刚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就推门进来,笑着朝医生说:“苏医生,今天冬至,嫂子给你送饺子啦。”

  明夏一愣,想起前几天徐耀庭也说过想吃她做的饺子。

  干脆出院给他做了饺子送去机场。

  明夏找到同事问:“徐耀庭在哪?”

  同事却很吃惊:“今天徐机长没来过机场啊。”

第8章

  同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是林溪的生日。我听说她下班要去林荫巷的那家西餐厅吃饭。他们关系一向很好,说不定徐机长是给她过生日去了。”

  明夏手一紧,强扯出笑容:“好,谢谢。”

  她出了机场,站了很久,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前往林荫巷的那家西餐厅。

  才走到餐厅门口,明夏的脚步就忽地顿住。

  都不需要她刻意去找,他们就坐在西餐厅最显眼的位置。

  正前方,餐厅玻璃里,徐耀庭正在为林溪庆生。

  就他们两个人,烛光晚餐。

  他为她切牛排、为她倒红酒、为她叠好膝前的方巾……

  明夏被眼前的画面扎得血肉模糊,险些窒息。

  她站在原处,自虐般地看他们吃完饭后,才回了医院。

  没和徐耀庭说,她就提前办了出院手续,第二天就回去上班了。

  机场却不太平。

  总是有飞鸟盘旋,影响了好几趟航班起飞。

  明夏给唐主任发了信息,他回了句:“最近天气不好,鸟类比我们敏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等明天上班,我去问一下气象局的人。”

  她这才稍稍安心,回家收拾行李。

  徐耀庭结束短线回到家时,明夏刚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6

  徐耀庭靠近她,身上有消毒水的味:“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出院了?害得我跑了个空。”

  明夏不知怎么回答。

  徐耀庭视线又扫过化妆台,原本摆着他送的口红的地方,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忍不住皱眉问道:“那些口红呢?你收起来了?”

  明夏下定决心,索性回道:“没什么用,我都丢了。”

  话音落地,不等他反应便站起身直面他,平淡地说:“我已经找好房子了,待会就搬过去。”

  徐耀庭惊了一下,这才向四周看去。

  一看才发现,这间房子里已没有她的东西!

  徐耀庭有点慌了,额前甚至爆出几根青筋,半是惊慌半是埋怨道:“你好端端地又发什么脾气?”

  明夏却认真地看他:“徐耀庭,我们好聚好散吧。”

  徐耀庭像是无法理解:“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分手?”

  明夏直接打断他:“冬至那天,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徐耀庭瞳孔一震,下意识争辩:“我只是……”

  “好了。”

  明夏不想再听他的解释,也没法再听他的解释。

  她只是无法理解,徐耀庭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耀庭,我不想和你细数我想要分手的原因。我只知道,在你心里,现在的我甚至没有你一个同事重要。”

  明夏尽量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像是理智地做着割舍,可眼眶却越来越红。

  “徐耀庭,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们之间不仅仅是飞行员和管制员的关系。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不如退回同事的关系,我觉得会比现在更好。”

  “这段爱情,就这样结束吧。”

  徐耀庭看着她决绝的眼,猩红了双目,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再说,让开了路。

  明夏提起行李箱,和他擦肩而过。

  她的背影很洒脱,仿佛分手不过一件小事。

  然而当她躺在新房子的床上,柔软又暖和,却始终无法入睡。

  就这么干躺着到了天明。

  翌日,明夏到了机场。

  同事看她的眼神却不太对劲。

  她一头雾水,直到遇见和徐耀庭玩得好的那群飞行员。

  一见她,他们就面露嘲意,突然大声说话。

  “真不愧是徐耀庭,分手第二天,就和林溪在一起了。”

第9章

  明夏就像是没听见这话一样,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远远地就看见林溪和徐耀庭从一辆车上下来。

  他们同进同出,再般配不过。

  明夏只用余光看着,心就被撕开,往外冒着血。

  她仓惶地想移开视线,却见林溪却突然伸手点了点徐耀庭脖子上的项链。

  脚步莫名一顿。

  便看见徐耀庭只愣了一下,便扯下了它——他们一周年的情侣项链,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与明夏肌肤相贴的另一条项链,忽然变得无比冰冷,冷得深入骨髓。

  就这样吧。

  明夏艰难地移开视线,往前走去。

  走向机场大门的这十几米,就像走在刀尖上一般折磨。

  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近。

  触碰。

  再擦肩而过。

  明夏当做没看见他,他也当做没看见明夏。

  就这样挺好的。

  明夏乐观地想,嘴角却越弯越下。

  直到拐过弯。

  她冲进洗手间,到最里面的隔间,将门关上,才终于痛哭出来。

  她拔下项链,攥在手里,却止不住地颤抖。

  项链仍旧光彩夺目,可惜他们已经缘枯情尽了。

  而徐耀庭绕过拐角,平静的脸瞬间阴沉,猛地踹了墙角的垃圾桶。

  又顶着旁人诧异的视线,将它重新扶了起来。

  徐耀庭又缓了缓,才看向旁边的林溪:“好了,我就送你到这,待会我还有短飞,就不陪你去监督部求情了。”

  林溪脸色僵了僵。

  徐耀庭满心烦躁,也不管她,直接离开。

  和唐主任经过,听见他和人聊着下个月的飞行技能大赛。7

  “这次比赛,要还是第二,真的会被上面骂死。你那边有没有好苗子,可以借过来使使?”

  “我一个管制部的,哪来的飞行人才?”

  “飞行三班的明夏不是转到你那边去了?出车祸都三年了,还有没有可能……”

  “别想了,右臂粉碎骨折,这辈子都上不了天了。”

  徐耀庭浑身一僵,挡住了唐主任的去路:“唐主任,明夏曾经是飞行员?”

  唐主任见是他,冷笑一声:“是啊,你才知道吗?明夏当年可是最闪耀的飞行明星,飞行技术不比你们任何一个差。要说飞行女一,我不觉得除了她,还有谁能称得上这个名号。林溪?差远了。”

  徐耀庭像是被这消息砸得突然,喉咙堵住,哑声道:“可她从没和我说过……”

  唐主任只冷冷地看着他:“那你有问过吗?”

  徐耀庭再说不出话来。

  五分钟后。

  明夏离开卫生间,又回了管制室。

  今天出乎意料的燥热,天上的云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朵莲花。

  明夏在塔台里,指挥着飞机的起飞与降落。

  嘈杂的电流声伴着徐耀庭处变不惊的声音响起:“川南8327。五分钟后到达,9000米高度是否可以通行?”

  明夏扫了眼屏幕,平淡地回道:“川南8327。允许通行。”

  无线电关上,嘈杂的电流声也随之消失。

  明夏皱了皱眉,心生疑惑。

  按道理说,今天没有雷暴天气,通话质量不该如此差劲。

  她又不安地看向窗外,依稀已经能看见远处徐耀庭那架飞机的影子。

  ……

  川南8327驾驶舱内,徐耀庭正皱着眉毛,不断地呼叫着塔台:“川南8327。呼叫塔台,呼叫塔台,听到请回话。”

  不知为何,无线电从几秒钟前就失去了信号。

  徐耀庭心中莫名不安,用力地拍了一下无线电装置。

  嘶拉。

  红灯忽闪忽闪,始终没有明夏的声音传出。

  就在这时,轰得一声巨响突发!

  整个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机舱摇晃不止,徐耀庭系了安全带,仍被晃得不轻。

  想到什么,他呼吸猛地一滞。

  副机长已经慌张大喊出来:“是不是地震了?快起飞!”

  徐耀庭沉下心,刚拉了上杆,就见前方正有一架飞机在滑行,又迅速松开了手。

  一下冷汗就出来了。

  他咬牙道:“不行,没有塔台的指挥,我们有撞击的风险!”

  “可现在联系不上塔台!我们身后可还有五百多名乘客!”

  听见副机长的怒吼,徐耀庭只是攥紧上杆,额上满是冷汗。

  而此刻的塔台,已经一片废墟。

  明夏艰难地喘着气,她是被短暂震晕后又被痛醒的,低头一看,天花板坠落的钢筋穿透了她的腿……

  头顶,微弱的无线电电流声还响着。

  提醒着她,机场此刻还有好几架飞机等着起飞。

  明夏咬了咬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拿下了对讲机。

  所有仓皇的飞机上,无线电忽然亮起红灯,公放频道里响起明夏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

  却有条不紊地、像之前无数次平凡的日子里那样,发布指令。

  “川南8327。请在滑行道上保持速度,左转两圈调整航向至西30起飞,高度为9000米。请于贵川机场临时降落!”

  “北航9521。按照原高度原计划起飞,进入平流层后保持飞行。”

  “重庆4512。原地等待,空乘组采取紧急情况措施,组织乘客有序撤离至开放应急避难场所!”

  “……”

  随着指令,所有失去方向的飞机,终于有了目标,安全地四散开。

  徐耀庭猛地松了一口气,拉伸杆子,滑行两圈后,终于飞离了地面。

  飞机迅速上升。

  此刻,又是轰得一声巨响!

  徐耀庭耳边一阵嗡鸣,他下意识往下看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只见那座被飞行员戏称为“空中魔鬼”的塔台,正猛地向下塌去!

第10章

  再顾不得其他,他不断地摁着无线电的通话按钮,惊慌地嘶声呼唤:“明夏!明夏!”

  无线电的红灯红灯闪了几下。

  一秒。

  两秒。

  然后,彻底熄灭。

  徐耀庭的身体就这么僵住了,所有思绪在这一刻悄然远去。

  生死关头。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飞行员,也不是别人眼中潇洒不凡的富二代。

  他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普通的男人。

  冲动之下,徐耀庭将手放在了操作台上,还没做出任何动作,就被一直紧盯着他的副机长狠狠抓住了手腕。

  他心底某些心思仿佛被人看透。

  只听见副机长恳求的声音:“徐耀庭,你想干什么?难不成又要带着我们回去吗?”

  徐耀庭哽了哽,嗓子更疼了:“可是塔台……”

  话没说完,便看见副机长红了一圈的眼睛,也说不下去了。

  副机长深呼吸了一下,理智地说:“我明白,可是这架飞机上不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记得我们的使命吗?”

  这话像是一桶冰水,将徐耀庭从头凉到了尾。

  他眼底瞬间清明,哑然道:“生命至上。”

  驾驶舱里再没人说话。

  就像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能在那样的坍塌中活下来的几率,简直微乎其微。3

  ……

  飞机在行驶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停在了临省的机场上。

  幸得对方的塔台指挥员在收到信息时,处理及时,下落没遇上任何波折。

  徐耀庭当即就要返回本省,却得知地震范围之深,所有高铁全部停运。

  一时间,所有人和物资全被挡在了灾区外面。

  而灾区里面还在不停地产生余震,死伤者不计其数。

  徐耀庭忧心忡忡,竟在某个晚上,开了台越野便往灾区赶。

  可刚开了没一会,就被机场工作人员拦住了。

  他着急地拽着徐耀庭,直接问道:“你会开米-26TC款的直升机吗?”

  徐耀庭愣了一瞬,心里浮现出激动。

  “我会开!是要运物资去灾区吗?”

  工作人员闻言,也眼前一亮:“是的,有好几台起重机运不进去,只能靠米-26TC空运过去!现在还空着一台,你要不要开?”

  徐耀庭紧紧地反握住对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能进去,运几趟都行。”

  而此刻,灾区里。

  地震的第十六个小时。

  大批公路坍塌,医护人员都被挡在了外面,无法进来。

  徐耀庭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加入了志愿者的队伍,往外搬着碎石,寻找生还者。

  一道纯手工搭成的生命线,正在这片土地上滋生。

  但随着黄金救援期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第一具死尸从废墟里被挖了出来。

  地震的第三十个小时。

  因为不知道在哪安置死者,机场外建起了一间又长又宽敞的帐篷。

  每当有家属赶到,徐耀庭都负责将他们带去这辨认死者。

  有的人刚进帐篷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吐。

  有的人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只好坐在帐篷外,一动不动地看着废墟。

  等到又搬下来一具尸体,又围上去看。

  地震的第五十二个小时。

  第一批大规模物资到了,有将近百位医护徒步赶到了现场。

  为了省空间,每个人身上都绑了十斤重的医疗物资。

  幸得他们来了,五十三位重伤患者保住了命。

  地震的第八十二个小时。

  人们转而不再计算死亡的人数,而是计算今天又救出几个人。

  ——少数总是比多数好记。

  地震的第一百个小时。

  徐耀庭亲手将一个小女孩从她母亲僵硬的臂弯下抱出来。

  第二天才知道,帮她找了好久的父亲,是第一批交上去的死者名单。

  地震的第一百一十三个小时。

  徐耀庭正站在废墟上,给灾民分发水和粮食。

  他忽地听见远处有人在喊。

  “这里还有人活着!还有十几个人活着!”

第11章

  徐耀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待救助的灾民便先一步跑了过去。

  公路早在昨天就通了,他们留下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徐耀庭将东西放在地上,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接过了志愿者抱过来的获救者。

  是认识的人。

  是塔台的人!

  徐耀庭红着眼睛抱住他,和另一位志愿者一起将他扶去医务室。

  明明是健康的、一米八的男人,被压在废墟里一百一十三个小时后,竟也变得无比虚弱。

  连说句话都像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徐耀庭……明夏在底下……你快去救她……”

  那瞬间,巨大的惊喜就这样袭击了徐耀庭,他再三确认,便跑回了发现获救者的地方。

  他跪在地上,不住地喊着:“底下还有人!快来帮帮我!”

  石块很快被他们一行人搬开,将下面的情况彻底暴露了出来。

  一个狭小的三角架构,居然缩着四五个人。

  他们彼此依靠,紧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又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而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面色惨白。

  不是明夏,又能是谁。

  徐耀庭像是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哽咽地叫着她的名字:“明夏!明夏!你醒来看看我!求你了!别睡着,你睁开眼睛啊!明夏!”0

  他趴在洞口处,伸出手就想去拽明夏。

  可洞口因为他的重量,忽地又塌下去一些,碎石落在底下人的脸上。

  他再不敢动弹一下。

  志愿者连忙将他拉开,加固洞口,才开始救援。

  徐耀庭僵着身子,脑中混沌一片。

  却在明夏被抬出来后,只会跟着担架走。

  他甚至不敢问一句,明夏还有呼吸吗?

  志愿者将明夏放在地上,医护人员拎着急救箱走过来一看,便大惊失色:“失血过多,再不输血就危险了。谁认识她!知道她血型是多少?”

  徐耀庭刚从她还活着的惊喜里醒过来,听见这话,直接说道:“我认识她。她是b型血。”

  医护迅速低头给血站打了电话,却一脸震怒:“b型血你们也没有?我又不是要熊猫血,为什么没有?”

  电话那边的医护也唉声叹气:“不是不给你,是b型血的人多,所以用血的伤者也多。我们这边今天已经起码消耗了二十袋b型血,哪还有血给你送过去?”

  徐耀庭一愣,被这消息打得失了神。

  下一秒,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我是b型血,不够的话就抽我的!”

  又一道女声说道:“我也是b型血,也能献200cc。”

  “你个女孩子家家的,先保护好自己懂吗?抽我的!我平时有健身,抽400cc也不怕。”

  “这和男生女生有什么关系啊?别给我整这些,我来这是来救人的,不分男女。”

  徐耀庭的眼眶忽地又红了,心里莫名有个地方陷了进去。

  这个时候,居然还难得地、一边哽咽着一边开了个玩笑:“别吵了,要不然大家一起献吧。”

  现场气氛闪过一瞬的凝固。

  很快,医护人员便获得了足够的血包,给明夏及时输上了血。

  小型救护车分几趟,将人带去了临近的医院。

  徐耀庭有心想走,却在上救护车前,犹豫了步子。

  志愿者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地说:“去吧,你来这不就是为了找到她吗?这里有警察,有志愿者,还有好多临近的居民,都加入了进来,我们现在完全不缺人手了。”

  徐耀庭这才猛地点了点头,开着小皮卡跟在救护车的后面,晃晃悠悠地跟了出去。

  等他下车时,推开医院的门,却找不到明夏了。

  医院走廊里,全是病人。

  白布缠着胳膊的,断腿的,半边身子没了的。

  还有闭着眼睛不知生死的。

  徐耀庭站在人群中间,都不知道该往哪去。

  走廊尽头,一名护士突然探出头来喊道。

  “宋医生!快来急救室!刚刚从机场运来的获救者大出血了!”

第12章

  徐耀庭猛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心脏瞬间被人攥紧,抽搐着疼。

  他撒开腿,便往走廊跑去。

  却在急救室门口被护士拦住了:“这位家属,这是急救室,不允许外人进入。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徐耀庭不住地喘息,脑子里慌张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哀切地拜托着:“求你了,救救她。她是个英雄,在地震里救了好多人,她不能死……”

  医生迈着步子而来,稳了稳他慌张的身体,只说:“所有人都不能死,无论是平民还是英雄,我们都会用尽全力去救治。”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你该去休息室输一瓶葡萄糖。”

  医生扭头看向护士:“他应该刚从一线下来,看样子又是只救人,不要命的。”

  护士立刻心领神会,走过来扶着徐耀庭便往外走。

  徐耀庭刚想挣脱,便被护士说的话给劝住了。

  “你拒绝,是想等里面那位小姐醒来之后,看见如此憔悴的你吗?”

  徐耀庭顿时没了反抗的力气。

  到了休息室后,几乎是一躺到床上,他就直接睡了过去。

  旁边的病患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志愿者?”

  护士点点头。

  病患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喃喃道:“让他睡个好觉吧。”

  徐耀庭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自己从废墟里挖出了明夏。

  所以到最后,他已经恐惧再去睡觉了。2

  这是从地震发生后,他睡过的最安稳的一个觉,也是因为护士在葡萄糖里悄悄加了助眠药剂。

  一夜过去,徐耀庭几乎昏睡到了中午,才忽地醒来。

  他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

  像是想到什么,他迅速下床跑向了急救室。

  可急救室里空空如也。

  徐耀庭的心瞬间就空了,他呆站在门口,甚至开始怀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梦境。

  护士拿着本子经过,看见他这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别站着了,你要找的人已经在普通病房了。”

  “她失血过多,还没有醒来。身体各项组织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但好在没受到严重撞击,也没内出血,只是……”

  护士皱起了眉,欲言又止。

  徐耀庭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只是什么?”

  ……

  好痛啊。

  真的好痛啊。

  像是有个锯子,生生在锯着明夏的腿。

  她恍惚地想着,为什么会这么痛?她到底在遭受着什么?

  所以她猛地一使劲。

  睁开了眼。

  天花板刺眼的白扎进明夏的眼里,她好似还不习惯这种光明的σwzλ日子。

  眨了眨,甚至还有酸涩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明夏僵硬地一动,便感觉浑身使不上劲。

  而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闪了进来。

  明夏愣愣地看着紧紧攥着自己手,哭得稀里哗啦的徐耀庭,只觉恍如隔世。

  “你……”

  话一出口,她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嗓子。

  而徐耀庭连忙松开手,端了杯水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医生说了,饿完之后,不能快速进食,所以你水也不要喝得太多,稍微解点渴就够了。”

  明夏乖巧地点头,喝了几口便忍住了欲望。

  她缓了缓,又看向被褥,有些恍惚道:“飞机上的乘客怎么样了?”

  徐耀庭红了眼,迅速回道:“当时飞机上的乘客,全部安全转移。明夏,你是一个优秀的进近管制员。你没辜负任何人。”

  明夏松了口气,笑着说:“挺好啊,看来今年的优秀员工,又要是我了。”

  她原以为自己说完这话后,徐耀庭会也跟着笑一笑。

  可他忽地眼神黯淡,像是有什么话要讲。

  明夏顿住,不自觉攥紧了被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耀庭眼眶通红,绝望地闭了闭眼。

  “明夏,你的右腿肌肉坏死,已经做了摘除手术。”

  “你回不去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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