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是边塞战场上冲锋的都尉。
他以自己的命,救下了镇国将军谢言。
谢言为了感恩,将孤苦无依的我收留在了谢府。
在谢府的几年光阴里,我喜欢了上了谢言的小儿子,谢临。
他像是太阳,而我喜欢待在他身旁,即便做一个为他收拾内寝,洗衣刺绣的女郎,也是满心欢喜的。
可那日,我在他的内寝发现了一个秘密。
自此,我便收了心,再也不喜欢他了。
……
1
谢临院里,有一个老嬷嬷,算是谢临的奶娘。
我叫她,兰姑姑。
她略微隐晦地跟我说,“君昭郡主,回朝都了。”
我拿着扫帚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转头看向院里正在练武的谢临。
他穿着黑色短衫,手握长刀,阳光之下,我甚至看到他额角留下的汗。
刀锋凛冽。
他专注的模样,应该是没听到,我想。
我垂着眼,低声问道,“她不是与西番和亲吗?怎么回朝都了。”
“哎,西番王暴毙了。”
“听说新登的皇帝是他的弟弟,不知为何直接将人遣送回来了。”
简单两句。
让我心底慌乱地不成样子。
因为,谢临曾经求娶过君昭郡主。
她是他唯一对外宣称将来要娶回府的女人。
而我,就是谢府收养的一个孤女。
我清晰记得,那日我外出采买,酒楼里传着朝都的碎语。
“谢家小子,求了陛下,求娶君昭郡主。”
“娶了郡主,可就是驸马,连个妻妾都没有。”
“说是可怜,可荣华富贵少不了。”
我躲到了一旁的巷子里,抱着身子,大哭了一番。
从那之后,我有意地回避着谢临。
可君昭郡主每次来谢府,都让我在身边伺候着。
他和她闲聊,我便是倒茶递水的。
他和她吟诗作对,我便是那个研磨递笔的。
后来我才明白,君昭郡主只是让我明白,我虽被谢府收养,不是主子,而是奴才。
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我不配。
这样的来来往往,一直到谢临弱冠之年,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分歧,就此谢临颓废了一段时间。
而我,又在这期间一直伴他左右。
他醉酒,我便为他煮上一杯醒酒茶。
他狂乱练武受伤,我便为他仔细包扎。
甚至有几次他去附近山林剿匪,我扮着男装,不顾危险,跟在他左右,洗衣做饭,包扎伤口,事无巨细。
我想,谢临心中,总会对我略有不同。
我低头想着过往,眼底却出现一双黑靴。
慢慢抬眼,谢临的手正把玩着腰间的玉坠香囊。
修长的手指顺着玉坠子的边框划过,又将坠子下方的小香囊托在了掌心。
我不禁晃神。
这玉坠香囊是我鼓足勇气送给谢临的。
那时,君昭郡主刚得到和亲的消息。
那天晚上,他喝了些酒,借着月光,我送于他,他接受了。
女子赠送香囊是何意思,谢临不会不知道。
他也是这般,把玩着玉坠子,闻了闻香囊,脸色温缓,看我的神色温柔。
我见他欢喜,刚要张口,他好似察觉一般,又立刻避开了目光,沉声说,“商暖,香囊我很喜欢,可你知道,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
忍着心底的抽痛,歪着头,浅笑道,“喜欢就好,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跃过他的肩膀,我的眼泪倾倒而出。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没说出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在腊月之时倒在了我的身上。
他等着君昭,就如,我等着他一样。
“沐浴水备好了吗?”
谢临的话将我拉了回来。
他的眉目清冷,面色红润,目光扫过我,又快速避开。
我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他。
期许他昨夜失约的解释。
不过是瞬间的寂静,却好像过了好久。
我忍不住问道,“昨夜,你怎没来...”
2
我的话还没讲完,兰姑姑越过我,“老奴早已备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正厅。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前方。
谢临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就如我,好似怎么追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我转身往内寝走去,不时地晃晃头,似乎想要将这令人窒息的感觉晃走。
内寝的帷帐,有些凌乱。
不知是不是谢临昨夜又喝了酒。
越往里走,越能看到床榻上掉下来的被角。
直到我走到床边,被褥上,有一块白色方巾,上面有几滴暗沉的红。
那是,略微干涸的血迹。
还有,一股月桂香。
令我作呕,却忘不掉的香气。
那一瞬间,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将床上的被褥裹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我甚至能想象昨夜谢临与人欢好的无法自拔。
耳边似乎还能回响着兰姑姑刚刚说的,君昭郡主回来了。
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兰姑姑惊恐的声音传来。
“暖暖,你别进...”
我扭过头,看了看地上的被褥,又看了看兰姑姑,“昨夜,郡主来了,对吧。”
兰姑姑拍了拍大腿,有些气急,”你这个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那些做甚。“
她看我并未流泪,上前轻抱了了我一下,“暖暖,你早已及笄,别等了。”
三个月前,我随谢临剿匪。
本来已经告捷,可回途之中,我的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直接将我从大队里分离,跑到了深林之间。
谢临擅自离军。
找到我的时候,他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将我护在怀里。
“暖暖...你没事就好...”
那次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说破,却紧密了不少。
他甚至会主动牵起我的手。
他有时外出而归,会带一些小玩件给我。
我以为,我是不是要熬到头了。
我们之间,不过时间问题,总有一日,会拨开云雾,见暖阳。
可是,君昭回来了。
昨晚我在湖心亭等了到商船熄灯,等到月半高台,等到寒风肆起,只剩风声划过水面。
他没来。
今早我早早而来,他见我依旧如常。
没有半分解释。
谢临,昨日,是我的生辰。
你知道的,你还记得你应过我,夜游湖心亭吗。
我的手尖掐进手心里,麻木地一步步走出内寝。
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一遍遍告诉我自己,商暖,你该醒醒了。
兰姑姑都说,莫要等了。
我垂着眼走出了院子。
却不曾想,在谢府大门,碰见了君昭。
她一身绯色华服,头上的坠子在阳光下略显得刺眼。
她的身后跟着两排奴才,气势逼人。
她的头微昂,冷眼看着我。
“商暖,你还在谢府伺候呢?”
我忍着心底的酸麻,俯身行了礼数,才开口,“回郡主,不在谢府,臣女在别处暂居。”
一声极轻的笑。
“本宫还想,你早已及笄,再在谢府居着,属实不是个事。”
“你也是个老姑娘了,可许了人家?”
这话,冲着胸口扎了过来。
她总是这般,好像是好意,却透着无尽的恶心。
3
没理由地我喉咙涌上一阵酸水,弯腰呕吐起来。
余光看到侧边走来的黑金衣角。
“臣参见郡主。”谢临的嗓音醇厚稳重。
冷不丁地一小声喷嚏,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君昭身上。
她掩着面,又是一阵的咳嗽。
“可是喘症又犯了?”
从我这边,正巧看到谢临眼底的焦灼和担忧。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呕吐物,再看看手腕处明显的白纱布,胸口像是塞进一捆棉花,堵得我发闷,喘不上气。
“想来...是你腰间的香囊气味...”
玉坠子摇摇晃晃,那纤长的指尖不过转瞬就将其撤了下来。
“商暖,拿走。”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好似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
那坠子从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半圆,砸到了我的腿上,掉在了地面。
四分五裂。
我直起身子,擦了擦嘴角,“不了,都碎了。”
“我也不要了。”
许是紧握的拳头,崩开了手腕的伤口。
白色的纱布印出了些许红。
我行了礼,走出了谢府。
我自及笄之后,确实不能一直赖在谢府,便单独在离谢府不远的巷子,租了一间小院。
这院子极其书香。
院中假山旁还有一处小小的池子。
香木的八角亭,白玉鹅卵。
都是我喜欢的。
当时心生喜欢,可又怕价钱昂贵。
谁知,那人确说,租给谁,全凭眼缘,租金多少,全看心意。
倒是个奇怪的人。
当时签了两年的房契,如今眼看快要到期,我竟不知是不是还要暂居此地。
正想着,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提着裙角,往大门处走,不知是谁到访。
门一拉开,一个公子,面带微笑。
他的眉目深邃,嘴角一颗小痣,平添了些许的妖媚。
“在下隋无寒,这房子的主人。”
嗓音低沉,却透着一丝的喜悦。
我赶忙侧身,迎了他进院。
他将房契放在桌上,我不明所以。
刚要张口,他却将房契推到我面前。
“商暖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不敢,先生请说。”
“这房南北两进,在下刚刚回到朝都,目前并未找到落脚之处,姑娘可否收留于我。”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先生,这怕是不妥。”
“如若现在实在没处可暂居,这房契正巧到期,我可先行搬走。”
他眼底瞬间划过一丝失望。
随即目光停留在我的手腕之处。
我不自然地缩了缩手。
他却没在说什么,而是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
拉出我的手,解开纱布,怀中掏出一个药瓶,白粉顷刻附在伤口上,又缠上纱布。
这一切,快的只在须臾之间。
动作熟练,却小心翼翼地温柔。
“日后小心些,三日莫要碰水。”
等他走后,我倚在门框边,鼻尖一酸,眼泪倾倒。
谢临,你瞧,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都能发现我的伤。
而你,却冷漠地不似察觉。
我想,只有面前君昭,你才是那个温柔体贴的谢临。
夜里,我躺在床上,想起白日里的那个男人。
哪里都觉得有些熟悉。
隋无寒。
隋。
皇室的姓。
不会如此之巧,他不会是那个年少之时,就派去边塞守塞的九王爷吧。
可我记得,九王爷叫,隋擎。
并非无寒。
今日此番行迹,到底是为何。
我不会自恋到,仅此碰过一次照面的人,会对我一见倾心。
怕是,留有后手。
幼时爹爹总说,敌人设置的陷阱,如若不小心,掉下去,粉身碎骨,所以日复一日的小心谨慎。
后来,跟在谢临身侧,剿匪那段时间,同样也是如此。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全貌。
耳朵听到的,并非是真的。
思虑繁重,我睡不着,便披了件外衫,走到了院子里。
此时,月半高台,西风拂过脸颊,不禁打了个寒颤。
高墙边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嗓音。
“天气这般冷,出来做甚。”
我吓得后退一步,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日里的那人,隋无寒。
“先生夜访,不知何事。”
他从黑夜显现,逐步走到我眼前。
“跟你说了,没落脚之地,姑娘又不愿收留于我,只好坐在高墙之上,熬过一晚,再说。”
此刻,他眉眼垂帘,鼻尖微红,抿着嘴。
像是,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竟无脑应下,先将西苑腾出来,让他暂住。
这是他的房,而我不过是租客。
还有不过五日,房契到期,我搬走便是。
翌日一早,小厨房里一阵躁乱的动静将我吵醒。
收拾了一番,刚到院内,便看到桌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
隋无寒腰间挂着围裙,额角的几丝碎发惹得他用手摆了摆。
“巧了,来吃吧。”
热面?
这是....
他坐在一旁,眼眉蜿蜒,清了清喉咙,“商暖,迟到的生辰面,赏脸尝尝?”
我看着眼前的人。
实在想不出,这是为何。
他知道我生辰,怕是因为房契上有写我的名和生辰。
可我与他,不过是房主,租客的关系,更何况才见一面而已。
我身子不由后退半分,却又轻声道。
“先生,可真是热心肠。”
他笑着,“要看对谁。”
“你我并不熟络,先生不必这般。”
话落,桌上又多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白玉兰花簪子。
“你我并非生人,只不过,你忘记罢了。”
“我昨日才赶回朝都,错过了你的生辰,如今补上,也是心意。”
“这簪子不贵重,却衬你。”
他的眼梢清明,眸光实在真诚炽热。
可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们四目相对,就在这时,木门被打开。
我转身。
谢临冷着脸,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