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传言：当朝宰辅爱妻至深，婚后多年哪怕妻子无所出，也从未想过休妻，更是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
大家都在传言林府二千金是个会投胎的主，长姐是帝师，父亲的门生遍布天下，长兄是最年轻的状元郎，更是与当朝圣上两小无猜，所嫁夫君更是爱妻至深。
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亲人，我的夫君最在意的人是我那位流落在外多年的长姐。
他们处处维护我的长姐，总觉得我会伤害她，可是等到我对所有人都死心之后，他们又求着我再看他们一眼。
1
我在大堂干坐了一晚上，整个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
我身边的丫鬟劝我去休息，两侧站着的丫鬟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府门外是前来送贺礼的客人，还有从宫里抬出来的诰命以及赏赐，但这些都通通被我拒之门外。
没有人敢说话，只有从小跟我一同长大的鹊儿战战兢兢地开口：“夫人，外面都是宾客的拜帖还有——还有宫里来的赏赐。”
“让他们都回去吧，我乏了。”
枯坐一夜的我幽幽开口，鹊儿有些为难，宾客能够推脱，可是那宫里来的赏赐他们实在是没有胆子推脱。
“鹊儿，与管家说，别让客人等了，至于官家的赏赐，我不稀罕——若是觉得我抗旨的话，便让宫里的人杀了我！”
话毕，丫鬟们连忙跪下，鹊儿哭着劝我：“夫人慎言啊。”
我挣脱开她的手，独自一人起身，漫无目的地离开大堂。
这几年来，我已经演累了，不想演了，也不想再帮他维持他的体面了。
同僚嘲笑、官家怪罪……都再也与我无关。
五年的夫妻之情，到头了。
2
我叫林灼华，字梦栀。
在我及笄之前，我是林丞相独女，林府唯一的千金大小姐，深受家族长辈疼爱，但是在我及笄的第二天，我的兄长领回来一个女孩，我才得知我一直是一个冒牌货。
我不是林家的女儿，林家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在刚满月时被仇家抱走，林丞相为了缓解夫人思女之痛，把从路边见到的女婴抱回抚养，那个女婴便是我。
在我及笄不久后，我便知道我的身世，我看着兄长将人领进门，他十分爱护这个姐姐，我总想着我不能够嫉妒，是我夺了姐姐的东西。
姐姐自幼游走江湖，懂得许多我不懂的事情，见过许多我们京中弟子没有见过的稀奇事。
我想要与她交朋友，可我发现原本虽然总是和我斗嘴，却事事为我着想的哥哥此时防我跟防贼般。
家里面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姐姐身上，我想要靠近都不行。
我知道，他们怕我伤害姐姐。
姐姐灵华刚回京不久，才学便名动京城，为了不打扰她，我开始装病不出院子一步。
可是天不遂人愿，父兄在朝堂上触犯圣言，眼看着要被流放。
这时，当朝状元郎突然站出来说要娶林家的女儿为妻，只要父亲答应，他便能够保下家族。
听闻灵华已有心悦之人，我享受了属于她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后来，我嫁给了当朝的状元郎，也就是我现在的夫君夏纪清。
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带我极好，从未为难过我。
我们相敬如宾一年中，我慢慢喜欢上他。
我想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但我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知道了，原来他娶我以及他拼死保下林家都是为了灵华。
我当时想，算了，都是为了林家，无论他心中想着谁，他都没有亏待我，我日后便是与他相敬如宾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吧。
在我要放下之时，他抱着我说：“娘子，等事情都结束之后，我们就能够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了。”
我知道他和灵华可能在暗地里谋划什么，我问过他，但是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
我想过他可能会出轨，可能会休弃我，可我独独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谋反。
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府中，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
昨夜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夏纪清假借为我办生日宴，将各位亲王引到府中。
在那大厅，他们以烟花为信号，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众人都艳羡我嫁得一位好郎君。
可是眨眼间，绚烂的烟花为那一幅血画点缀，我看到几位亲王倒在我的跟前，夏纪清将我拉到身后。
宾客们被他的暗卫包围，我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看到他的长剑插进秦王的心脏，拔出来时鲜血四溅。
秦王满脸惊恐和意外，倒下时嘴里似乎说着些什么。
秦王的嘴型是“跑——快跑——”
他叫我跑，可是我的手腕被夏纪清死死拽住，我看着从小事事让着我的秦王倒在我的面前，死不瞑目。
因我父亲身居高位，所以从小我便与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死去的亲王都是我幼时的玩伴。
特别是秦王，他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其他皇子们都要叫他一声皇叔，但是他却与我们同龄。
从小他就十分照顾我们，因我的缘故，他从未对夏纪清设防，正是因为他没有防备夏纪清——他死时，手里还拽着好送给我的生辰礼。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要冲上前去救他，却被夏纪清死死拽着手腕。
我看着他的尸体被府卫拉走，原本喜庆热闹的府内，现在只剩下恐慌和遍地狼藉。
他和灵华对视一眼，二人点头，灵华先行离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对不起，等我回来我，我定向夫人赔罪。”
我看着决绝的背影，我坐在大厅一坐就是一夜，宾客在半夜就被送走了。
鸡鸣时，宫里传来消息：皇帝驾崩，六皇子继位，林家长女被封为帝师，
宰辅大人封为异姓王，林大人告老还乡，小林大人成了新的林丞相……
消息一出，昨夜骂骂咧咧的贵妇们今日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当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3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我的夫君筹谋多年，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六皇子，我的兄长、姐姐……
所有人都在瞒着我，我尽心尽力维系他们的面子，为他们周转各大家族，可是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就像个杂耍卖艺的，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日后我再也不要顾及他们了，什么宰辅夫人的礼仪、门面我通通不好，什么诰命夫人我不稀罕。
我抬头看天，原来今天的天气这般晴朗啊，这院子我是一辈子都飞不出去了。
世人都说秦王生性多疑，便是路过一个鸟窝，都要怀疑一下。
他出行更是府卫、暗卫双重保护，可是他却因为我说我不喜欢那群穿得黑漆漆的人扰乱我的宴席，他什么护卫都没有带。
又是因我之故，他十分相信夏纪清，可是我却害死他。
这个季节本是花儿争奇斗艳，但是昨晚的杀戮将这些花拦腰砍断。
血迹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我瞧见怎么处处都还留在昨夜的惨状。
我走后，下人们小声议论：“我们不会完了吧，那宫里的赏赐夫人都拒接……”
“不打紧的，不打紧，当朝帝师是夫人的长姐，新皇又是与夫人和小林大人一同长大，而且还有大人在，不打紧。”
“夫人好像不开心。”
“估计是被昨晚的事情吓到了……”
……
我独自一人回到房中，关上门蜷缩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等我醒来后我看到床边消失了一夜的男人。
夏纪清握着我的手，眼眶微微泛红，我扭过头不想看他。
“夫人对不起。”
“当初你问我的时候，我想跟你说，但是我害怕连累你。”
说得真是好听，林家和夏家都参与进去了，事情一旦败露我能够跑到哪里去。
哪怕他们说我不是林家的女儿，但是我还是他夏纪清的妻子，难道我还能够跑吗？
我抽开手不愿看他，翻身背对着他说道：“夏纪清，休书或是和离书你签一份，放个我，我不想再演戏了。”
“我不，夫人对不起，你怎么罚我都行。”
我背对他不愿再说话，闭上眼时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划下。
一连几日，夏纪清日日来我门前守着，但是我丝毫不见他，便是府中的事情我也不再过问一句。
新皇登基本就根基不稳，他是新皇重臣，自是有许多事情要忙。
这一天我破天荒地出门，他刚到大厅就看到站在那里的我。
我披着一件披风，脸色苍白。
往日为了维持他的体面，我一犯病就会化妆掩盖我的虚弱，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维持了。
他兴高采烈地跑到我跟前，像个孩子献宝般将我最喜欢的商铺的甜点递到我面前。
“夫人，我特地排了很长的队，你看都是你爱吃的。”
“你先把东西放一边，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么多天，我头一次跟他说话，他笨拙地将糕点放到桌上，我递给他一份和离书。
看着那份和离书，他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他竟然将和离书撕得粉碎。
他将我搂入怀中，头埋在我的肩膀上，道：“我不和离，也不休妻，我只要你，我知道我有错，夫人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怀中一片温热，我整个人脱力倒在他的怀中，口中的血不停往外吐，更是有血从大腿根流下。
他慌忙抱起我，冲着外面喊道：“拿我玉佩进宫请太医，还有把林帝师叫过来！”
看吧，我昏迷了，他还要叫灵华来。
4
我昏迷了四天，第四天我是被灵华的银针扎醒。
我知道她很厉害，她什么都会。
她能在朝堂上运筹帷幄，能救民众于水火，能单枪匹马去斩敌军首领的首级，能与众多男子一般行走天涯……
在看到我醒来时，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眼中含泪，这与她一向稳重的形象丝毫不符。
“梦栀，我是阿姐啊。”
我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她将我扶起，让我靠着她。
她接过丫鬟的手中的药，小心翼翼地喂给我，我执拗偏过头不肯张口。
她声音温柔，耐心劝我：“阿姐知你生气，你先把药喝了，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几个任打任骂。”
我转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她将要放在床头，拿着手帕十分温柔给我擦拭眼泪。
“父亲和母亲都很担心你，还有兄长以及你的夫君，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们的担心我受不起，如今我已无利用价值，算我求你们了，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灵华抱着我久久不说话，她竟然哭了，她这个人总是板着一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霸王形象的灵华竟然哭了？
她嘴里一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当年兄长就与我说过，我们不是一类人。”
想起林竹当年的话，我甚至觉得没有错。
“你有才学，有胆识，有谋略，你们所有人都比我强，都比我优秀，你们有你们的追求——”说着，我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么多年我努力劝说自己不要计较，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大度。
“我虽然没有你那般优秀，但我自幼也是跟着林竹一起在国子监念书，我虽不能想你们那样指点江山，但是我也能够为你们出点小谋……”
“可是你们所有人都在瞒着我，你样样拔尖，我知比不上你，但我林灼华该学的都学了，京城中也算是有我一席之地。”
“我总是想着帮衬着家里，能帮一点是一点；我想着我要事事注意，绝对不能够丢了相公的面子，更不能够让他在朝堂上被同僚为难……”
“可你们为何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你们都知道我与众位亲王交好，所以你们利用我的生辰宴，杀了几位亲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