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是满月,算命的说,这是大富大贵的命相。
能给将军府带来无上的好运。
我父亲听着欢喜,赏了那人满箱白银。
他拿着赏银高兴地走了。
却忘了说下半句,月满则亏。
1
我出生那夜是极寒之夜的满月,被算命的批成了将军府的福星。
本来我只是低贱妾室所生,从此便养在祖母膝下。
祖母本来年迈体弱,旧患缠身,年幼的我日日跪在床前伺候。
没过几年,祖母身体恢复,气色也渐渐好起来。
娘亲生下我之后,接连又怀上了,一连两胎全是大胖小子。
母凭子贵,我娘亲在府里的地位渐渐有盖过大夫人的势头。
而大夫人,也是这府里最讨厌我的人。
她怨恨我娘分了爹爹对她的宠幸,更恨我这福星不是她肚中所出。
她到祖母那把我要了去。
为了沾染我命里的福气,大夫人要我夜夜守在她帐前。
她甚至让我日日在腕间割一道血口,放出小半碗的血让丫鬟拿去熬药。
日复一日,大夫人的面容愈发红粉绯绯,父亲来她房中过夜的次数也多了许多。
没多久,大夫人和我娘双双有喜,父亲得知后笑得眼睛都弯,大夸我福气高照。
我虽然被大夫人作践,但偏不憔悴,愈发娇嫩饱满,更是让他们深信不疑。
这一切,直到我及笄之后。
府里开始频频出事。
这头厨房里走了水,那头就听说两位夫人羊水都破了。
“小姐!二夫人她……快不行了!”
我冲到娘亲房中。
接生的嬷嬷说,娘亲几年里生了几胎,身子早已亏空,眼下大出血,救不回了。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娘亲痛哭时,那头的大夫人也两眼紧闭,在父亲怀里断了气。
一连她们肚中的婴孩,也都因难产胎死腹中。
而我那两个亲弟弟,人人慌乱之时偷跑出府,往后再没找回来。
祖母得知此噩耗,受惊过度,夜里起了高热不退,后半夜也一道去了。
府里下人们渐渐传开,都说凡是与我有牵连的,都快死光,只剩下老爷一人。
他们说这都因为我是女子,与父亲常常一连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
所以才让父亲躲过一劫,没被我克死。
2
府里的闲言碎语越传越开,连外头都说我厄运缠身,是个不祥之人。
一夜之间,我从人人追捧的福星女,跌落泥潭,成了惹人生厌的灾星。
父亲听了流言,恨不得杀了我泄愤。
可又害怕被我厄运反噬,只得将我禁足在院子里不许出来。
府里的下人更是惶恐,生怕被我连累,好几日才会有人来给我送一顿馊饭。
深冬大雪,我又冷又饿,以为自己会冻死在房中时。
父亲却突然让人送来了鹅毛被、厚棉服。
“慈儿,如今新帝登基三年,宫中要大选妃嫔,爹爹送你入宫,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妃。”
“你身为我邵英发之女,寻常的公子少爷哪里配得上你?不若陪在君王身侧,此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父亲说得恳切,可他人远远站在房外,根本不敢走进来。
我如今灾星之名远传,这时候让我入宫去陪皇上,其中意味只要不是呆子,都能懂。
新帝出身低贱,之前一直养在宫外,要不是先帝去的急,太后还有个亲儿子,怎么也轮不到他登上大宝。
朝中政局不稳,稍有差池便能一击而溃。
父亲是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手握兵权不愿一直低眉顺气听别人指使。
他想搏一搏。
至于我,与其在家中被冻死饿死,还不如去宫中吃一口饱饭。
3
我见到新帝谢景山时,他脸色苍白无血,手里正端着一碗墨色药汤。
看起来用不着我克他,他也随时要驾崩的样子。
我这样想着,心里那种害人的愧疚感淡去不少。
“不愧是邵将军的嫡女,从未有女子敢如此大胆打量我。”
谢景山抬头,一双墨黑眸子望着我,有星光点点,甚是好看。
我脸一红,没等他让我起身,便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端起药碗。
舀起一勺吹凉,送到了谢景山嘴边,像从前给祖母喂药那样。
人人皆说伴君如伴虎,我只想讨好他,奢望能在他手下过点安生日子。
谢景山一愣,寡淡的眉眼如我一般染上绯色,低头喝完我喂给他的药,就把我抱上了床。
一夜翻滚。
谁知道走两步都要咳一声的新帝,在龙床上精力有那么好。
可能药都补在这儿了。
我醒来时,他已经上朝自去了。
那以后,我成了谢景山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
他待我真的好。
他下朝就便来到我宫中与我进膳、日日都会带我喜欢吃的蜜饯果子,什么好东西头一份都先给我挑。
看着我笨手笨脚绣的丑荷包,二话不说就挂在了腰间。
堂堂天子怎么可佩带这等手艺的东西,我要取下时,谢景山笑着摸的脸,
“你亲手做的,我很喜欢。”
夜深时,我依偎在他身侧,伸手轻抚他俊朗的面容,心尖颤动不已。
却忍不住想:谢景山,你可知我是灾星?
谢景山登基不过三年,朝中政务日益繁忙,常常来我宫里时,眉头还是蹙着。
日夜操劳,他本就体虚,这下旧疾发作得更厉害了。
到了夜里,我耳畔的咳嗽声一日比一日重,早起时甚至还会在床沿见到他吐出的血。
半个月后,谢景山终于卧病不起。
我在去宫门处也遇见了父亲。
“我的好慈儿!你在宫里可要好好伺候圣上,家里无需担心。”
“这是爹爹征战沙场时,常熬来补气祛瘀的,你给皇上喝了,准会大好。”
父亲说着,让人给我塞了一个食盒,里头装了几幅药。
从小在祖母床前服侍,多少年的药都是我亲手熬的,对药材可谓是无师自通。
我接过东西细看,认出里面有一味药材,给体热之人喝是大补,可若是给体虚的喝了。
等同于取他性命。
父亲是要我杀了我的夫君。
4
谢景山真的快死了。
我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看着他只有气出没有气进。
宫里头的人都躁动不已,先帝去了才几年,如今新帝也快要跟着去了。
人人都说这江山要亡了。
这或许都是我的错,我是个人人唾弃的灾星,皇帝都要被我克死了。
“……你手竟这样冰,快披上我的紫貂翻毛褂。”
谢景山睁开眼,赶紧把自己的外衣罩在我身上,伸手接过我的药碗。
“药熬好了怎么不叫我喝?”
那是父亲让我给他熬的药。
我看着他温柔的笑容,突然伸手夺过药碗。
谢景山不解:“怎么了?”
“药凉了,皇上喝了伤身,臣妾再给您重新熬一碗。”
谢景山的药都是我亲自熬煮的,不敢委以宫人的手,怕她们看出来我要做手脚。
外头的雪飘进门廊,冻得我心神恍惚,想起了在府中的一些往事。
那时候,大夫人喝了用我血熬的补汤,脸色红润细腻,不久就有了身孕。
天实在冷,冻得我心疼。
我裹紧了些身上的紫貂,转头让婢女给我拿来一把匕首。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我拿着匕首,咬牙在手腕处深割了一刀,流下的血全滴进了药炉里。
里头咕噜冒泡的是我亲自到太医院让人配的中药。
而父亲给我那几包药材,我不敢随便乱扔,怕人发现,干脆埋在门前的合欢树下。
“娘娘这般用心良苦,待皇上康复后定会好好奖赏娘娘的。”
“但愿如此。”
我不想谢景山死了。
天好冷,我想多个人一起暖被窝。
我要他长命百岁。
5
我在后宫照顾谢景山时,前朝却闹翻了天。
“都是妖女灾星作祟!依我看,得让太后赐死她,皇上才能安康顺遂。”
“正是!你瞧那灾星入宫以来,边疆被犯,华东闹雪灾,就连皇上也病重卧床,属实是被那将军府的灾星女祸害的,得请太后懿旨处置了她,后宫方能重见天日呐。”
金殿下,三五个重臣面上愤恨不已,叫嚣着要太后将我赐死。
我躲在屏风后,怀里抱着谢景山让我给他拿的奏折,心跳如擂。
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渐渐远去,我才逃似的往我宫里赶。
原来他们早知我出身不祥,过去迫于我父亲的威严之下,见我入宫却不敢开口劝谏。
可现在谢景山病得要死,若不能护住新帝,就算大将军威严滔天又如何?
我回到宫里,手忙脚乱奏折撒了一地。
动作之大,将我腕间才愈合的伤口扯开,血很快浸红了满片白布。
谢景山连喝了十几日我熬的药,虽脸色苍白,人瞧着精神了不少。
“为何神色如此慌张?可是身子不自在?”
谢景山见我匆忙跑进来,眉目间尽是惊惧之色,立即从床上起身,咳着来扶我。
视线落到我手腕上的伤口上,目光微沉。
我没来得及回答,还是我身边的婢女哭着开了口。
毕竟我死了,她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皇上!方才殿里有人说要请太后下旨赐死娘娘,说皇上病重都是娘娘害的。”
“可若不是娘娘日日取腕间血熬药,皇上的病又怎能好的如此之快。”
我从未见过谢景山这般凝重的神情。
他冰凉的指尖来回抚摸着我腕处血口,让我觉得好似没那么疼了。
“慈儿别怕,有我在,无人能动你分毫。”
话音刚落,门外就来了传话姑姑,要带我去见太后。
谢景山伸手将我护得紧紧的。
“淑妃身子有伤,血气难免脏污了太后寝宫,等我亲自过去同母后请安就是。”
谢景山回身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转头就带着老姑姑走了。
我呆坐在地上许久,等他回来等到腿都麻了,才搀着婢女的手起来。
看着满地弄乱的奏折,我弯腰收拾。
无意中看到其中一本翻开的奏折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御史弹劾父亲的奏折,他联合数人请皇上剥夺父亲的兵权,再诛其九族。
而谢景山早给那本奏折批了字。
他写的是:
“准许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