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江淮流域的一个村庄,那里风景秀美,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父母生我们姐弟4个,我上面是2个姐姐、下面是1个妹妹。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我自然如众星捧月般被照顾,经常吃“小灶”。
记得小时候每次盛饭的时候,奶奶把姐姐妹妹们打发走后,就偷偷地从锅灶拐角处端出来一只小瓷盆,里面不是蒸的鸡蛋羹,就是几片薄得透亮的咸肉片。
其实奶奶这些小动作哪能瞒得住姐姐她们的“馋猫鼻子”?但那时候奶奶在家说了算,姐姐们敢怒不敢言。
即便在奶奶去世多年后,只要一看到家里那只花瓷铁盆,姐姐她们又开始说着奶奶当初的偏心行为。
而我更多的是对奶奶的愧疚,她老人家没能享到她大孙子的福。
我们村虽然依山傍水,但大集体时期还是以种地为主,靠大人们在生产队挣工分打口粮。
由于孩子多、家庭条件不好,加上父母多少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我大姐二姐早早就辍学回家。
虽然她们那时候年龄小挣不了工分,但也不吃闲饭,大姐拉牛绳给生产队放牛,二姐放鹅、挑猪菜,奶奶去世后家务活基本上都是两个姐姐包下来了。
为此,街坊四邻给两个姐姐取了个好听的外号,叫“爬墙虎”。
“爬墙虎”是我们老家的俗语,就是顾家的意思,一般指的是女孩子。
尽管大人们汗珠子摔八瓣的辛苦劳作,可孩子多的家庭,基本上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口粮不够吃。
不仅如此,连柴火都不够烧。
我小时候哪怕路上看到一根树枝,都要捡起来带到家烧锅。放学到家书包一放,就跟妹妹一起,一人拿着一个箩筐去棉花田沟搂棉花叶去。
当然,这是提前踩好点的,知道大人们没在那一片干活,否则让队长发现了,连箩筐都没收了!
但棉花叶当烧火一点不经烧,每次二姐从锅灶下出来,都是唉声叹气的抱怨。她说就喜欢烧大姐和母亲铲回来的“爬埂草”。
这种草是贴着地面长的,以根茎为主,叶子很小。
母亲只要发现哪条田埂草厚,放工连家门都不进,扛着锄头就去刨。
每次都是母亲在前面挥汗如雨地刨着草根,大姐半跪在后面抖去草根上的泥土收,然后娘俩满满担担往家挑。
如今说这些可能很多年轻的孩子不大相信,其实我一点没夸张,当年既不够吃、也不够烧。
不过这种日子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施行后,总算得到改善。
我们村是80年底开始分田的,刚好那年我初中毕业,大姐也是在那年出嫁的,记得二姐还幸灾乐祸地嘲笑我,说正好顶替大姐的班,专心“修地球”。
说起来也是惭愧,虽然父母大力支持我读书,但我玩心重,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结果连高中都没考上。
眼瞅着我也是一二十岁的人了,父母想着既然求学无门,那就早点找媳妇、早点结婚吧。
不久,父母把多年积攒的钱拿出来订了三间房的砖,第二年棉花大丰收,又把盖房的大青瓦买回来了,终于在来年的春天,也就是我20岁那年,三间红砖青瓦房落成。
八十年代初能住上大瓦房,那也是在村上“挂帅”的,所以村里人在羡慕的同时,都说我父母得了两个丫头的济。
事情就是这样,大姐二姐为了我们这个家,立下汗马功劳。二姐也是等我家房盖好后才出嫁的。
别看我学习成绩不好,但也是一表人才:1米72的身高,长得剑眉星目、鼻正口方,再把那件海军蓝上衣一穿,都说我长得像“奶油小生”唐国强。
那时候家里三间婚房箍得跟铁桶似的,这也是一般家庭比不了的。
所以父亲有天在家郑重地对我母亲说:“到时候找媳妇,我们可得把好关,好女人旺三代啊!”
在我21岁那年,母亲就开始“广撒网”,只要遇到关系不错的亲戚朋友,就给人家安排任务,让介绍对象。
有道是“箩里拣瓜,拣得眼花”,我走马花花般看了两三个,可都没成,因为我仪仗自身条件不错,有些挑剔。
二姑妈婆家是集镇上蔬菜队的,他们那地少,不种粮食,一年四季以种菜为主。而且姑父每年都会搞温棚育菜苗,像辣椒、茄子、西红柿秧都是论棵卖,所以日子过的很殷实。
二姑妈也是非常顾娘家的人,除了平时往我家送各种蔬菜,每年春天我家菜园地种的菜秧都是她承包了。
这天下午,二姑挎着竹篮步行12里多路又送菜秧来了,累的气喘吁吁。
母亲埋怨二姑为啥不早点回来吃午饭,二姑笑着说:“我哪有空啊,天不亮就去卖菜,9、10点卖完还得回来给秧苗浇水,”
说完,二姑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笑着对我母亲说:“我得赶紧回去了,还有一畦辣椒秧要拔,明天早上去卖。”
母亲赶紧从里屋将攒的一些鸡蛋连纸盒箱都拎了出来,让二姑带走。
母亲一辈子不喜欢亏欠别人,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态度,加上二姑人也好,所以这姑嫂俩处得像亲姐妹。
这边二姑不断推让,母亲忙不迭将鸡蛋往二姑菜篮里放。
突然,二姑像想起来什么,对我和母亲说:“嫂,我有个重要事差点忘了,趁还没插秧,哪天你和大浩到我家去,我准备把我们村的一个姑娘介绍给大浩认识。”
母亲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只要谁说给我介绍对象,那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于是母亲对二姑说:“那就后天吧,后天是初六,正好不逢集,你们也消停些。”
就这样,两人愉快的约好日子,母亲欢欢喜喜地把二姑送出门。
那天晚上母亲高兴地对父亲说初六去镇上相亲的事。
父亲跟二姑感情深,二姑也是父亲从小带大的,他相信二姑介绍的女孩不会差。
只不过父亲随口说了一句:“像他们蔬菜队的姑娘,按说一般不会往乡下嫁的,”
我一听插了一句:“是不是长得不好看啊?”
母亲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笑骂道:“你二姑还不了解你?挑三拣四的,她没有十成的把握也不会牵这根线!”
听母亲这么说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可没想到那天在我看到那个女孩时,还真没相中。我虽然在家干了几年农活,但并没吃多少苦。原因就是犁田打耙这些活有父亲;栽秧割稻活多了,大姐二姐带着两个姐夫就回来帮忙了,对于干农活,我一直都是那个喊“加油”的拉拉队员。
因此,我看上去还是白白净净的像个在校生,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往那一站,玉树临风。
话说初六一大早我和母亲就出发了,那个年代家里没有自行车,甚至村上到集镇连三轮车都不通,大家赶集来回都靠步行。
因为给二姑拿了一壶菜籽油,还有几升糯米让她端午节炸糍糕,所以我和母亲就直接先到二姑家。
谁知道我们去的早,二姑卖菜还没回来,就二姑婆婆一个人在家。
可能是二姑跟她婆婆说了我相亲的事,所以老人家一个劲地给我们介绍女孩的家庭情况。
从老太太口中得知,那个女孩叫梅丽,家中兄妹三个,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只不过她母亲在她14岁那年,有天早上出去卖菜,为了节省时间,横穿铁路,结果被火车撞了!
这么多年就是梅丽父亲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几年前梅丽哥哥结婚了,去年她小弟考上中专走了,所以接下来梅丽父亲就考虑起梅丽的婚事。
老太太对梅丽那是讲一嘴、夸一声,说如果我跟梅丽能成了,那丫头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呱呱叫。
母亲听了二姑的婆婆介绍后,非常满意,说像我们这样的本份人家,就是要找过日子踏实的女孩。
说话间,二姑和姑父回来了,知道我们早上肯定没吃早饭,姑父买回了小笼包和好多油条。
二姑招呼我和母亲坐下赶紧趁热吃,自己手里拿了一个包子,就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不大会儿二姑身后就跟着一个女孩进来了。
只见那个女孩穿了一件紫红色格子上衣,深蓝色的裤子卷至小腿肚子,脚上是草绿色的回力鞋,鞋上还粘着泥巴。估计是刚从大棚干活出来,额头的刘海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露水,打的湿漉漉的。
我猜想,这女孩肯定是二姑家的邻居,所以当时就没在意,坐在桌旁边继续喝着稀饭。
“梅丽,快赶紧吃包子油条,我给你盛稀饭去!”
二姑这一声“梅丽”喊着不要紧啊,我差点被一口稀饭呛住了!
梅丽?该不会二姑家婆婆说的那个“梅丽”吧?
想到这,我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
只见她1米6左右的身高,梳两条齐肩的麻花辫,皮肤是那种小麦色,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特别明显。
可能是衣着打扮太随便的缘故吧,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长的不咋样。要是找优点的话,也就那双眼睛挺大,还是双眼皮。
梅丽看了看我和母亲,略带羞涩的笑笑,然后就坐在那边吃边跟二姑他们说着当天蔬菜的价格。
真是生意人啊,说起“卖菜经”,梅丽真是一套一套的。
虽然二姑没特意介绍我们俩认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我提不起来兴趣,吃完早饭我跑到二姑家院子里逗狗玩去了。
但母亲倒是跟他们相谈甚欢,不时发出笑声。
我心里直埋怨:娘啊,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过来干啥的了吧?我都溜出来了,肯定是没看上那个梅丽啊!
好不容易几个人才出来,我故意蹲在那,连头也没回,看都没看梅丽一眼。
不记得那天是上午还是下午回去的,反正临走时二姑问我对梅丽印象咋样,我碍于面子,就敷衍说“还行”。
其实我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呢,等回去了让母亲传个话,就说没相上得了!
那天回到家,我就在父母面前吐槽,说二姑审美有问题,那么黑的黑丫头,也往我跟前介绍。
说到最后,我撇撇嘴道:“不说其他的,就凭那个梅丽态度就不端正,第一次跟我见面,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没换,难道就那么忙?”
其实我是在给自己打抱不平,要知道啊,我从头一天晚上就想着穿哪条裤子,配哪双鞋。可她倒好,根本没把相亲的事当回事!
我嘚啵嘚啵半天,再看看我父母:只见父亲坐在大板凳上,大腿翘二腿悠闲自得地抽着烟;母亲在旁边缝套袖,因为再过几天就该插秧了。
看我抱怨那么多,母亲则笑着说:“我看那丫头挺好的,不娇气,说话、做事有头有尾,确实很能干。”
父亲听到这,也笑着说:“你不就嫌弃她皮肤不白嘛,那是她干活晒的。”
我一听不耐烦的朝他们摆摆手,道:“行了,你们给二姑捎个信吧,就说我对那个梅丽没感觉。”
就这样,我认为这事就此画上句号了。谁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大概在一个星期后吧,我从地里撒化肥回家,看到二姑和梅丽在我家院子里站着呢,我当时愣住了,心想:这是咋个意思?
原来,那天是二姑和梅丽一大早用板车推着许多包菜、辣椒到乡下卖,因为是早春插秧季,许多家庭要买些菜备着干活时吃。
这次是二姑她们顺道给我们家送过来的。
听说我家正在插那块大田的秧,二姑对梅丽说:“走,我们俩去帮着插几颗秧再回去。”
就这样,那天我挑秧把,母亲、妹妹,还有二姑带着梅丽她们4个人,不到一上午就把那块大田插完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母亲执意要留二姑她们吃了午饭再走。谁知道她们俩拉着板车就走了。
那天晚上父母和妹妹都对梅丽赞不绝口,说她干活没得说,原以为她们蔬菜队人不会插秧呢,谁知道梅丽秧插的又快又好。
我皱着眉坐在旁边不吱声,小妹点名道姓的对我说:“哥,二姑给你介绍的这个女孩真不错,等秧插完了,你们把亲事订了吧。”
我没好气的回怼道:“你懂个啥?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谁知道父亲还把我吓唬一顿,说:“梅丽这孩子确实不错,我觉得行!”
我抬腿回到自己房里,“砰”一下关上门,以示抗议。
可第二天一大早,梅丽在二姑的陪同下,又来了!并且二姑说了,梅丽家蔬菜大棚刚种了菜,暂时家里没啥活,让她过来帮着插几天秧。
我一听,得了!这是硬打硬上啊!
就这样,接连4天时间,梅丽跟我妹妹同吃同住,一块下地干活,关系好的不得了。邻居杨大妈当着梅丽的面,问我母亲道:“呀~儿媳妇过来帮忙插秧啊?”
母亲含糊的笑着,梅丽则大大方方的跟人家打招呼,一点没介意。
但自始至终,我都刻意跟梅丽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梅丽在的那几天,大姐二姐也回来了,后来等梅丽回家后,这几个人开始给我轮流做工作,一边倒说梅丽好,让我不要三心二意。
没办法,我最终“寡不敌众”,那年端午节过后,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我跟梅丽订了婚,第二年二月初六结婚了。
梅丽嫁进门犹如“昭君出塞”,不但带了不少嫁妆,还带来了各种菜种和种菜技术。
在梅丽的带领下,父亲把离家最近的那块棉花地,也架起蔬菜大棚,光一季菜苗收入,就把所有的投资挣回来了。
接着,梅丽把大棚种上早辣椒,早西红柿等菜系,没用出村庄,坐在路边一杆秤就把所有的菜卖了。
梅丽考虑到到农村人花钱买菜吃舍不得,她还别出心裁,用稻谷换菜。
试了一季,尝到甜头的全家人信心更足了,第二年又扩大了蔬菜面积,还种了二亩地的大白菜。
也是赶的巧,那年天寒地冻、大雪封门,2亩地的大白菜后来供不应求,收入相当于4亩地的水稻。
也是在那一年,梅丽生下了白白胖胖的儿子,把我父母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而我就像电影《李双双》中的喜旺,跟梅丽是“先结婚后恋爱”。
当然,我最终被梅丽的勤劳能干所折服,同时,更多的是她对我的包容,慢慢的,我被梅丽“打造”成一名种菜能手。
后来我被村民推选为支部委员,为了带领大家共同致富,我动员大家种菜、种果树,将产业结构慢慢转型,一批批没外出打工的农民同样富起来了!
每次大家夸赞我和梅丽是“黄金搭档”时,梅丽不满的看着我,假装生气道:“嗨,想当初人家还看不上咱呢。”
我慌忙辩解道:“瞎说呢,你是我打着灯笼找的好媳妇,我妈说了,是她上辈子做好事,才让我们家遇到了你。”
说完,大家都笑了,梅丽笑得最甜,犹如一朵盛开的格桑花,绚烂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