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解放前铸造的银币数量虽少,却各具特色,尤以著名的“贵州竹子银币”为典型。该币正面中心展现贵阳市标志性建筑“甲秀楼”,外圈上缘镌刻“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下缘则为“贵州省造”,均为楷书,以梅花为分隔;背面则饰以“三株金竹”图,两侧配以楷书大写“壹元”。其各项规格、重量及成色,均严格遵循南京民国政府既定标准,与“帆船银币”保持高度一致。
此币深具贵州银币之传统韵味。其正面甲秀楼图案中,楼门隐含“谷”字暗记,象征时任省主席谷正伦,楼底则镌有英文“TLK”,据传为厂长谢杰民之缩写,沿袭了周西成“汽车币”上的姓名暗记遗风。尽管泉界常讥谷、谢二人之名利心不输周西成,但这种直观解读或许过于片面。
此币工艺略显粗犷,甲秀楼图像略显模糊,币模雕刻与机压均非上乘,连珠圈及纹饰亦欠规整。然而,这些瑕疵无损其魅力,乱世之中更显其独特价值。不仅图案铸造别具一格,更因承载深厚历史底蕴,而备受人们青睐。
追溯至该币铸造的历史渊源,1948年初,蒋介石为应对“戡乱”军事挫败,缓和内部矛盾并强化对西南的掌控,于“黔人治黔”呼声下,派遣贵州安顺籍的谷正伦返黔担任省主席,并兼任绥靖公署主任,旨在扩军备战,服务于全面内战大局。
谷正伦深感责任重大,立志将贵州打造为“戡乱救国”的堡垒,提出“崇法务实、保境安民”的施政方针。他一方面积极扩充军备,在蒋的指示下组建十九兵团,下辖49和89两军,并扩编保安团队;另一方面,面对国统区日益萎缩,他竭力筹措军费,通过加重“百货营销税”、“食盐附加税”、开征“百货自卫特捐”,甚至开放鸦片烟禁,成立特货稽查处,不择手段筹集资金。尽管他也尝试通过减租政策拉拢民心,但实则难以推行,成为空谈。
至1949年7月,国统区通货膨胀肆虐,物价飙升,金圆券大幅贬值。国民政府被迫恢复“银本位制”,重启银币铸造。此时,贵州经济已濒临绝境,难以为银币铸造提供支撑。
当时,贵州因缺乏造币厂,中央银行未委托其代制银币。谷正伦团队只得自力更生,部分采用周西成时期旧设备,大部分则由贵州物产公司经理朱迈仓在广州采购。同年7月,设备与广州招聘的技工抵达贵阳,并于十月中旬准备就绪开始试铸,由贵州省银行发行。
然而,随着国民党败局已定,谷正伦的努力付诸东流。11月11日,因解放军逼近贵州天柱县,造币厂被迫停工,生产不足一月。此币铸造量已难以确切统计,但据原造币厂技工回忆,原计划日产500枚,推测总铸量约一万枚。
“竹子币”的铸造常让世人轻率地将谷、谢二人视为沽名钓誉之辈,尤其谢杰敏因史料阙如难以考证。但谷正伦的复杂性格,反映了人性的多面性,不应一概而论。
谷正伦深受封建传统影响,“效忠党国”的观念根深蒂固。面对解放军渡江南进、全国解放在即的局势,他制定了“贵州省应变计划”,拟将军政机关迁往毕节。然而,1949年11月初,解放军逼近黔东,谷正伦却突然改变计划,将省政府迁至安龙,绥靖公署和保安司令部移至兴仁,原因竟是嫌弃“毕节”二字寓意不佳,决心维护晚节。
同时,谷正伦乡土观念深厚,迷信星象与因果报应。他预见贵阳即将失守,担忧军队撤离后的治安真空可能引发骚乱,造成无辜伤亡,影响自己的历史评价。为此,他亲自拜访前省长卢焘,恳请其出面组织临时治安机构,保护民众安全,所需武器由绥靖公署提供。卢焘虽有所犹豫,但在谷的竭力劝说下最终应允。
11月11日上午,卢焘、张彭年等人正式成立贵阳市民众临时治安委员会。次日,89军军长刘伯龙欲执行蒋介石的“焦土政策”,下令撤销该委员会,但卢焘等人未予理会。临治会成立后,迅速组建了一支190余人的自卫队,昼夜巡逻,保护仓库及贵阳电厂,成功阻止了国民党部队炸毁宅吉坝军用仓库的企图。11月14日,刘伯龙又企图炸毁电厂,但在自卫队工人的严阵以待下狼狈撤退,随后竟派人杀害了卢焘。
面对敌人的迫害,临治会毫不畏惧,坚持至贵阳解放,确保了新旧交替之际的贵阳秩序井然。谷正伦得知卢焘被害后,愤怒痛斥刘伯龙,深感内疚,认为卢焘之死与自己有关。加之刘伯龙争权夺利、破坏军纪,谷正伦设计将其枪杀,为卢焘报仇。随后,谷正伦以养病为由离开贵州,经昆明前往香港。离黔前,他将铸造的“竹子币”以薪饷、资遣费及应变费等名义发放,大部分流通于贵州、云南沿黔滇公路区域,部分被国民党官员带往香港、台湾及海外。
从“竹子币”的铸造,尤其是图案选择来看,无论是正面的“甲秀楼”还是背面的“三株金竹”,都透露出谷正伦深厚的恋乡情感和复杂心境。
“甲秀楼”,坐落于贵阳市城南南明河畔,是贵阳的标志性建筑,历史上被誉为“朱梁碧瓦,四周水光山色,名实相符,堪称甲秀”。此楼始建于明朝,历经四百余年风雨,不仅是贵阳历史的见证,也是贵州人寄托乡愁的象征。
或许正如古语所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甲秀楼”与“金竹”图案中蕴含的“祈愿贵阳安宁”之情,恰似谷正伦彼时心境的真实写照,透露出他早已无心恋战的疲惫与无奈。
据传,代理贵州省主席何朝宗曾与谷正伦有过一次深入的交谈。何询问谷关于49军在黔东与解放军交锋后的黔西南局势,谷沉吟片刻后坦言:“大势已去,我只能尽力而为。”何进而提议仿效湖南和平解放之路,以避免更多伤亡,谷则无奈表示:“我无法做到,我离开后,你们自行决定。”
如同游子离乡前掬土寄情,甲秀楼上“谷”字暗记,与其说是谷正伦追求虚名,不如说是他对贵州这片土地的深深眷恋。他在贵州的最后时光,已然道尽了一切。
谷正伦离去后,国民党残部三万余人退守黔西南,陷入绝境。1949年12月10日,何朝宗以“国民党贵州省政府代主席”身份通电宣布起义,贵州国民党部队纷纷投向光明。这标志着国民党贵州省政权及军事力量的最终交接,贵州迎来了解放。
自11月2日解放军自湖南入黔,至11月15日进驻贵阳,再到12月10日国民党军政起义,仅一个多月时间,贵州便迅速解放。新旧政权平稳过渡,开启了贵州历史的新篇章。而作为历史见证的“竹子币”,早已预示了这一必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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