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叶黎苏被确诊癌症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爱她。
我的亲生父亲,亲哥,还有未婚夫,他们后悔愧疚,都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然后拼命对她好。
为此不惜,作践伤害我,这个刚被认回来的亲生女儿。
直到叶黎苏死期那日,却被得知是误诊。
他们又开始爱我了。
可惜晚了,被叶黎苏拿错诊断书的是我。
1.
接到叶黎苏确诊癌症晚期的消息时,我刚收拾好行李,跟在相认不久的亲哥叶锦书身后。
满心都是即将被认回叶家,见到失散多年,亲生父母的欢喜。
可明明叶家偌大的四合院就在眼前了,哥哥却停住了脚步,苹果手机从他手中滑落,碎在了地上。
“不离……”
瞬间沙哑的嗓音只冒出两个字,哥哥就慌慌张张转身往刚下的跑车冲去,一个眼神都来不及分给我。
“哥哥?”
我抱着破烂的行李袋,傻愣愣站在原地,满心欢喜和地上的手机一样四分五裂。
模糊的视线里,突然看到前方紧闭大门迅速打开。
我跟着打开了蛇皮袋,手忙脚乱地找出一条生锈的爱心吊坠,冲着从大门中走出的,雷厉风行的中年男人,高高举起。
“俺是十二年前,被人贩子拐卖的叶……”
剩下的话,被中年男人,也就是我的生父叶镜宣,直接撞倒打断。
他也是一个眼神,都来不及分给我,就匆匆从我眼前掠过。
生锈的爱心吊坠断在地上,吊坠崩开,露出发黄的合照。
那是十二年前,五岁的我,还尚未被拐卖到山村时,和妈妈一起照的。
我颤抖着手,想要去捡,却被一双手不容拒绝的硬生生搀扶站直。
抬眸看去,“倾……”
“滚开!”
小时候,发誓长大了一定娶我,和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黎倾。
皱着眉,满脸嫌恶地扫我一眼。
抬脚正好覆盖住了吊坠照片,“什么时候来假冒叶叔叔的女儿不好,偏偏挑在不离生病的时间点,真是欠教训。”
说完,他不等我反应,就让叶家的保安连拖带拽地把我扔得远远的。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的车越开越远。
我和朝思暮想了十六年的叶家,本该也是我家的距离,也好似变得遥不可及。
明媚的天,突然下起雨。
我只好一瘸一拐,拢起自己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行李袋”,跑到离叶宅最近的桥洞下,等雨停。
一路从弼山村,躲躲藏藏地逃到北京,冷的饿的,疼的痛的,苦的馊的,早就习惯了。
“叶雾黎,”我小声告诉自己,“那么难的光景都挺过来了,好日子就在眼前,不过最后一场风雨,熬过去,就是晴天。”
但这场风雨太长,下了整整一夜,我又冷又饿。
可以抱紧的,除了自己破烂的行李,只有自己。
等天边露出鱼肚白,叶锦书终于想起我这个,被他落在叶宅门口,一天一夜的亲妹妹。
昨天那群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扔出来的保安们,又把我恭恭敬敬地请回去。
当我终于走进叶宅,勉强咬住自己的舌尖,才克制住那股想要喜极而泣的冲动。
可我一抬头,对上哥哥怀里那张,像是照着我小时候五官,等比例复刻长大的白嫩嫩小脸。
一滴泪便猝不及防落下来。
她穿着纯白连衣裙,皮肤也白得像雪,整个人都透着,被从小精心娇养到大的易碎。
对比被拐卖到弼山村之后,风吹日晒干农活,打骂是家常便饭,肤色黝黑粗糙的我。
的确更像是叶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2.
明明不过才十二阶的楼梯,叶锦书都生怕累到他易碎的养妹,要亲自抱下来,才放心。
对上他有些复杂的视线,我下意识转开了目光,看向紧护在叶黎苏身侧的中年男人。
再次掏出了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爱心吊坠,颤抖着双手举起。
“俺是十二年前,被拐卖的……”
“呜呜呜……”
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越说越短。
我在中年男人徒然严厉的眼神下,闭紧了唇。
看他以极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姿态,轻声安慰突然哭得不成样子的叶黎苏。
“不离,不慌,也别怕。”
“就算她真是我们家十二年前走散的亲生女儿叶雾黎,也是你的姐姐,更改变不了你永远都是叶家女儿的事实!”
他的语气那样笃定,好像有我没我,对于叶家根本无所谓。
重要的是,叶家从我丢失那年,领养回来,从小在身边养大的叶黎苏。
是一点点的伤心,都不能有,水晶一样剔透的泪,也不能流的叶黎苏。
好奇怪,意识到这个事实以后,我只流了一滴泪的眼眶,竟然瞬间干枯了。
所以,在看到他们接下来更过分的举动,我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哪怕从医生口中得知,我和他们做的亲子鉴定的确属实,我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叶雾黎。
也仍旧冷静自持的叶锦书,一对上他养妹的泪,就慌了。
“不离,医生说了,你不能情绪激动,要保持良好乐观的心态,配合治疗,病情才不会恶化,怎么能哭得这么伤心……”
顿了顿,他的嗓音竟有些哽咽,“你这一哭,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叶黎苏却扭过脸,是笃定自己绝对被爱的任性语气,“你们都有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女儿了,而且是健健康康,可以长命百岁的亲女儿。”
她像是受尽委屈,泪水断线珍珠一样流,“何必还要我这样一个无福的短命鬼养女呢!”
“反正我本来就是闯祸精,总给你们惹麻烦,完全不值得你们疼爱。”
“不离,”叶镜宣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在戳你爸的心窝子啊。”
叶锦书也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正要张口说话,却蓦地顿住。
因为叶黎苏突然脸色苍白,剧烈咳嗽起来,哭着说头痛,慌得他们只好手忙脚乱地叫家庭医生。
而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时不时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审视目光,打量我的黎倾,此时也重新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叶黎苏身上。
语气柔得像安抚一片花瓣,“不离,不要激动,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明明知道,从你来到叶家的第五年,我们就再也没有发动人力物力,寻找失踪的雾黎了。”
“这正是因为把你当成了真正的叶家亲女。”
难怪,我睁大眼,几乎目呲欲裂。
原来,从我在山弼村被虐打折磨着,痛苦万分长到十岁,好不容易有能力逃到镇上的派出所。
磕磕绊绊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却被告知叶家女儿早就被找回来,失踪案早就结了,寻我的启示也早已撤销的绝望,就是这么来的。
3.
亏我还天真以为是派出所的人被山弼村拐卖我的人贩子收买了,串通一气骗我的。
所以哪怕被买下我的那家人,重新带回家,又是新一轮更残酷可怕的虐待,我都撑过来了啊。
不就是想着……想着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在盼着我回家啊!
我不禁塌下腰,只觉一路上支撑我勉力走到这里的那股劲,彻底断了。
浑身发软,头疼欲裂。
我颤抖着扶住了身侧的墙壁,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站稳。
下一秒,我咬着牙,重新拢起地上破烂的行李袋,转身就朝大门外走去。
又不是第一次,没人要。
我安慰自己。
我现在长大了,那么远的路,那么苦的日子,那么惨的境遇,不都是靠我自己走过来的。
现在好歹确定了一件事,以后的路,还是要我一个人走。
就不用再经历万分憧憬过后的无限绝望了。
直到走出叶家大门,身后才传出一声声,“雾黎,雾黎……”
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不是我没骨气,只是我还想看看难产生下我,说我是她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阿黎”,从前走到哪都要带着我的妈妈。
她也不要我了吗?
黎倾见我停下,松了口气,可眼神又透着说不清的复杂。
“你真是那个,从小就答应要嫁给我的叶雾黎吗?”
我透过他明亮清澈的眼眸,看到皮肤暗沉,身材干瘪的自己。
五官尚可,但被粗糙黝黑的肤色映衬得又土又村。
比起那个如纯水映梨花的叶黎苏,的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有可比性。
所以我转身,继续大步朝前走。
却又被他拉住,“哎哎,你这倔脾气,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好不容易,被叶家认回来,你真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甩开他的手,纠正他,“不是被叶家认回来,是俺自己认回叶家。”
“再说了,有什么不甘心的呢,路都摆在眼前了。”
“俺不走,除了碍那个体弱多病的叶黎苏的眼,只会让叶镜宣和叶锦书糟心。”
黎倾诧异地看我一眼,“你和资料里写的有点不同。”
我皱起眉,“什么资料?”
他却避而不答,直接转移话题道,“他们没有觉得你糟心。”
“事实上,他们对你被认回……”
见我冷冷看着他,便改口道,“他们对你认回叶家这件事,真得很惊喜开心。”
“只是不巧,正好碰上了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叶黎苏得癌的祸事,暂时无暇分心,才会忽略了你。”
“再说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连你亲生母亲的面都不见吗?”
他最后一句话,直接抓住了我的软肋。
我的步子动了动,终究还是顺着他的拉扯,走回了叶宅。
路上,他告诉了我,妈妈之所以没有出现在我认回叶家现场的原因。
因为自我被拐卖之后,她就疯了。
4.
原来,从我被拐卖失踪之后,叶家就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
可一连几个月的杳无音信,我妈妈叶璇的精神状态就一日不如一日。
在我失踪的第三百九十八天,也是我的第六个生日。
她买了一个我最爱的黑森林蛋糕,坐在我失踪的那个大商场,一个人吃完了整个。
之后,每逢一个拉着小女孩的陌生人就问: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阿黎宝贝?
倘若人说不是,她就猛地弯腰抱住对方拉着的小女孩,嚎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人人都骂她是神经病,后来,她真的进了精神病院。
可在里面,她开始自残,怨恨是自己弄丢了她最爱的宝贝阿黎。
最后,是叶镜宣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并且领养回了最像我的叶黎苏。
告诉她,找回了她最爱的女儿。
只是因着忌讳,大名改唤做叶黎苏。
可顺着叶家发布寻我的千万悬赏,还是有很多假冒者,带着仿制的爱心吊坠信物,找到了叶宅。
几次三番,又刺激到了我妈妈,好不容易正常一点的脆弱神经。
于是,为了不刺激她,对外有关我的所有寻找计划,都撤销了。
“所以说,你也别太膈应,暗地里,叶家寻找你的行为,从未停止。”
我看着只差一步的叶家大门,回他一句,“是从未停止,只是有了相处越来越融洽的叶黎苏之后,就不再用心。”
不然,凭叶家的能力,真倾力去找,不会花费十多年,都找不到。
若不是我自己眼巴巴的找上门,光等他们找到我,我都烂在地底里了吧。
踏进去的时候,大厅里只剩下眉头都蹙起同样弧度的父子俩。
该是为了叶黎苏的病情发愁吧。
见我和黎倾一起进来,他们毫无波澜,只一脸平静地将我从上到下审视一遍。
那眼神,几乎让我忍不住再次转身就走。
“雾黎,”叶镜宣终于开口了,“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叹息一声,朝我伸了伸手,“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明明是从前,梦了无数次的场景,真临到头了,我竟迟疑起来。
身后的黎倾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受力上前,就被叶镜宣牢牢握住了手,“爸爸,对不起你啊。”
“你心里一定在怪爸爸吧?”
我情不自禁地抽回了手,下一刻,反应过来,就投进了他的怀里。
抽泣道,“爸爸,俺怎么会怪你呢?”
“俺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重要的是,俺现在回来了啊!”
叶镜宣僵了一瞬,就反手搂紧了我,“对对对,重要的是,我的女儿,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些年,你受的苦,爸爸一定加倍给你补回来。”
“你小时候住的房子,爸爸已经重新装修好了,你还住……”
“爸,”一旁的叶锦书突然出声打断他,“你忘了吗?”
“上个月,不离想要大一些的琴房,就改装了那间房。”
叶镜宣尴尬一笑,“是哦,爸爸老了,记性也变差了。”
“先暂时住客房吧。”
叶锦书淡漠地看向我,“你这突然回来,家里一切都没准备,又赶上不离生了病,只能先委屈一下了。”
在他冰冷无机质的目光下,我下意识将手中破烂的行李袋往身后藏了藏。
叶镜宣注意到我身后的黎倾已经皱起了眉,便重重拍了拍茶几。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对妹妹说话的吗!”
“态度?”
叶锦书猛地起身,“你要我用什么态度对她?”
“十二年前,是她硬生生甩开我的手,突然跑出了商场,才让人贩子有机可乘。”
“她突然消失,害得妈疯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突然出现,不离就得了脑癌,她根本就是个灾……”
“哥哥,”我轻轻唤他,“你还记得吗?”
“你以前给我读绘本的时候,曾指着玻璃叶饼的图片,和我说,你还没吃过北方的玻璃叶饼呢。”
“如果有机会,真想买来尝一尝。”
6.
就是这么狗血。
我小时,记事的早。
最喜欢的哥哥,只说一次, 我就牢牢记住了。
被拐卖的那天是个雨天,天气骤冷。
哥哥怕我着凉,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
我抬头,就看到商场对面,有小推车买着和图片上的玻璃叶饼,一模一样的饼。
可小推车被城管追着,越推越快。
没时间解释,小小的我,第一反应就是挣开哥哥的手,冲向了对面。
也把自己的未来,推向了完全相反的暗面。
“玻璃叶饼?”
叶锦书不耐烦地皱起眉,“突然和我扯什么吃的。”
“你怎么还是这么不靠谱,和小时候一样。”
我眨眨眼,便转头,不再看他。
喉头有些发痒,所以再开口,声音就有些哑,“爸爸,我想去看看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