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旧影里的人和事——理县杂谷脑守备高益斋及夫人索黛玉旧事

火耀西南 2023-11-22 13:05:02

文/编辑:nirvana

前言

西德尼·戴维·甘博(1890年—1968年),美国社会经济学家,人道主义者和摄影家。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创建者之一,他在1908-1932年间五次往返中美之间,并在中国西部进行考察游历,拍下了大量珍贵的照片,为后人了解研究当时的历史留下了非常珍贵的影像资料。

1917年,从杂谷脑河北岸向南岸拍摄的营盘街全景照

1917年6月11日,甘博一行从上海乘船沿长江前往四川,水路耗时5天,再由遂宁前往成都转往灌县,经松茂古道前往汶川、理县、茂县。

甘博在川西拍照

甘博到达茂县后,刚好因为此时懋功县(今小金县)八角乡发生叛乱,出于安全考虑,暂时停下了考察的步伐。

甘博前往理县杂谷脑守备衙门,受到了当时理县杂谷脑守备高益斋及其夫人索黛玉的热情招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们今天能够一睹一百多年前这位川西理县杂谷脑屯守备一家的面容。

瓦寺土司索代赓及其儿子

而照片的里面的那些人和事,我们虽然偶尔还能记得其名字,却对曾经那些往事已经遗忘。就像这段时间,网上老是有人把瓦寺土司索代赓的儿子当成某位伟人的幼年照一样,当然,下一篇我们再说他了。今天,我们先来说说甘博照片中的这位曾经的理县风云人物和他的妻子的一些旧事吧。

理县土司官寨旧照

乾隆十七年,理县杂谷脑土司苍旺杀害梭磨、卓克基土司,清廷派四川总督策楞、提督岳钟琪率军至杂谷脑,擒获并斩杀苍旺,改土归屯,实行屯兵制,将杂谷土司所辖地界分为杂谷脑屯、甘堡屯等五屯,每屯设立屯总土守备一人,总旗土千总三名。四川财政每年给守备赡养银二十四两,这就是理县的五屯守备制度的由来。

在屯守备制度中,守备的权力最大,仍实行世袭制度。其屯兵有战即兵,无战即农,饷银每年六两,杂谷脑屯是五屯中最大的一个,屯兵有750名。

高益斋

高益斋,嘉绒藏族,藏名石胆珍,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生于杂谷脑屯营盘街守备世家。虽然最先在屯制中规定,屯官只准习武,不准修文,暗中读书都不准进入考场,后来甚至规定,经商也是不允许的。但是到了清朝末年,这个制度基本流于形式。

因此,高益斋五岁时就开始在私塾中读书,后来又在理番厅创办的短期学校学习,高益斋学习很刻苦,而且喜欢广交朋友、参加社会活动,并加入了袍哥组织。

在高益斋成年后,便继承了其父的守备职位,因为杂谷脑屯是五屯中最大的一家,家族关系在当地盘根错节,他的母亲是党坝土司之女,其弟高承业是松岗土司,卓克基土司索观瀛是其侄儿,梭磨土司是他的表叔,黑水的苏永和、公高羊平和龙坝太太都和高家有亲戚。

因此高益斋在当地非常有名望,和周围的藏、羌、汉族的关系都比较融洽,凡是地方上出现的大小事件,他也不独断专行,均要请来地方名流,袍哥大爷和下属的千总来共同商量调解,因此深受地方各界的尊敬。

刘纯厚(1885年-1960年)

1923年开始,四川军阀陆续开始了防区制,理县及汶川、茂县、松潘为四川军阀刘存厚的地盘,刘就在当地设卡收税,摊派军费和征粮。就在1923年当年,给理县摊派的军费就高达一万二千大洋,第二年又增加到一万五千大洋。

对于理县这种比较贫苦的地方,这种高税收让理县人民苦不堪言,甚至出现了百姓被迫出卖或典当田地,牲畜来筹军费的情况。

但是这都无法交出所摊派的军费,于是,驻扎于此的刘存厚军第八旅旅长郑幕周就从茂县派了两个催缴军费的专员,并带着一个连的武装到理县驻防,每日紧催。

最后理县人民还是交不出如此大的一笔钱来,于是盛怒之下的两名催款专员就逼迫理县知事将甘堡屯守备桑少卿以及下孟屯守备沙润元抓来县城关押,并放出话去,如果再不如期交清军费,就要把这两名守备砍头示众。

作为五屯中最大的一家,杂谷脑屯守备高益斋得知消息后,立即发出密令,联络周边屯武装,准备在7月17日发动武装抗捐行动。

甘堡藏寨

当天,35岁的高益斋亲率杂谷脑、甘堡两屯的屯兵向第八旅驻地薛城镇进发,开始了武装抗捐行动,当前队发现川军在薛城西门外构筑有工事防范,高益斋指挥屯兵强占了西门外的高地,并以强烈的火力压制西门守军,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声,川军胆战心惊,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上下孟屯兵也直抵薛城河对岸的沙金坝,守桥的两班汉军见势不妙。就纵火将木桥烧掉。

此时,邻近薛城的歧山、半坡和建山的团队由薛城后山向下进攻,而九子屯的团队由尔瓦寨下山以截断川军败退威州的归路。

川军在腹背受敌、左右受阻的情况下,只得又纵火将东门外木桥点燃阻止屯兵。

薛城镇旧照

九子屯杨老守备在山梁上执剑发令,九子屯团队冲到桥头奋力将火扑灭,以破竹之势将川军赶回薛城,困守于县府内,通化、桃坪的团队向西进发又占据了猪耳寨、长河坝和欢喜坡一带隘口,川军已经是插翅难逃。

理县知事见事不妙,为平息事态,不得不将桑、沙两守备送至西门向西门外的屯兵喊话;“不要打了!由县知事出面来解决事端”。

屯兵听到两位守备喊话就停了火,高益斋率屯兵团队进城,将县府团团围困,齐声高呼,“快将桑、沙两守备放出来!”县知事知道民众议愤难平,就只好求助于桑、沙两位守备,并专门差人请来了九子屯杨老守备和高益斋。

经共同商议,先安排好各路团队兵士的驻扎地,然后召集各人民团体和地方各界名流开会解决矛盾,最后作出决定:一是未交的大部分军费就不再交了;二是向桑、沙两守备道歉;三是让川军全部回茂县驻防。

困于县府内的川军见屯兵势大力强,不敢出城,张知事又向高益斋请求,先请高向沿途团队讲明,明天由知事本人亲自护送川军去威州(汶川境)。

高益斋亲自领导的第一次抗捐斗争取得了胜利。

谁知第八旅旅长郑幕周对理县的这次抗缴军费之事不服,于是他们变换了手法,已准许松、茂、汶、理四县扩种大烟,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为由,将应交的军费改变为大烟捐,给理县下派大烟捐大洋两万元,因此,理县从河坝到高半山百分之六、七十的田土都种上了大烟。

但因年成不好,人民所得入不敷出,加之粮食又不够吃,至使百姓大多数处于饥饿贫穷的困境中,然而军阀和官吏并不顾及人民的死活,依然照数催收大烟捐,一时间,在理县境内再次怨声载道。

高益斋顺其民意,又发动了第二次抗捐斗争。高从杂谷脑发出通知,联合五屯及羌、汉团队,并请理县各界人士鼎力相助,高亲率杂谷脑和甘堡屯兵向进攻薛城,其大儿子高良率领先锋队于黄昏时分先行到达,先将县知事任留先逮捕,高益斋带着大队人马夜间抵达薛城。

接着其他三屯人马也在第二天上午陆续赶到。同时高益斋请来的周围各土司的军队也来到了薛城汇合。

然后高带着屯兵和土司兵浩浩荡荡向茂县进发。

屯兵和川军在威州桑坪遭遇,驻防的两营川军见理县屯兵人多势众,慌忙将威州索桥砍断,屯兵一边与川军隔河对射,一面扎木筏强渡岷江。

川军都知道屯兵枪法好,都躲在工事和石头后面,再见屯兵强渡岷江,不得不向茂县败退。

高益斋占领桑坪后,立即将人分为两队,一队由自己带领走文镇,一路走桑梓侯从布瓦、龙山太子坟,然后在茂县汇合。

其实当时川军已经是惊弓之鸟,而且当时旅长郑幕周又去了北川,家中无人指挥。屯兵受到很小的抵抗后,将川军追至大石坝,并将川军团长邓显廷的家抄没,川军残部也四散而逃。第二次抗捐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十月,高益斋请威州的车子权在省里去活动后,车当时在邓国章司令部任参事,车就向邓推荐了就委任高益斋为松、茂、汶、理四县的清乡司令。

邓国章当时也为了扩张地盘,于是就同意了,不但送了高益斋几百条枪和数万发子弹给高,还命令威州税卡每月按时要给高益斋支付经费。

高有了靠山,开始不断扩充实力,成立了司令部,并在威州建立了军事教导大队,让其儿子高良充当大队长,还从成都请来了军事教官训练教导队。

当时,茂、理、汶三县虽然比较安定。但松潘县尚有川军三个营和地方的武力不服邓的管辖,邓为此派出一个团的兵力向松潘进军,但在小关子隘口被阻一月余。

邓后来请高益斋的屯兵相助,高派儿子高良率屯兵二百余人和教导队百余人到小关子与赵团会合,屯兵翻山抄至守军的后背,与赵团正面攻击形成前后夹攻之势,只用了几个小时的战斗,就将小关子的隘口攻下了。

该军败退,高、赵大军跟踪追击至镇江关,松潘地方人士眼看无法阻挡,只好出面同邓军谈和,同意接受邓军的管辖,并欢迎赵团进驻松潘。

高益斋对邓军的大力支持赢得了邓军的好感,邓又给高增加了扩充实力的经费,此后,高良因实力逐步扩大,故居功自傲,目空一发,最终酿成灾祸。

到1926年,邓军已全部控管了松、茂、汶理四县,各县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均由邓军支配。当时理县的知事是李守伯驻军参谋曾成武,在县城常驻有两个连的川军。

高益斋不断扩充实力,致使当时的军政两方面不得不认真考虑其后患。再加之当时高良以自己所掌握的教导队为实力,目空一切,横行黑道,鱼肉百姓,奸淫妇女,老百姓怨声载道;理县五屯的守备也对高良的丑恶行为十分不满;

索代赓及其儿子

另外,汶川瓦寺土司同高益斋有争夺梭磨土司职位的矛盾(瓦寺土司索代庚继承梭磨土司职遭到本土反对),因而心中一直不满意高益斋,因此索在灌县向边防军施残言攻击高,阴谋借他人之手除掉高。

以上的种种原因,给县长李守伯和军方参谋曾成武除掉高氏父子提供了口实和条件。

1927 年农历六月上旬,李守伯返回理县。随身带来了十余人的便衣手枪队,不久,边防军李德发又派了三十余名便衣来理县薛城黄家店房住宿,扬言要去红桥山接货。农历七月十七日,李守伯率便衣手枪队去威州。

于二十一日突然袭击高良的教导大队部,将高良当即打死,后将教导队全部解散。同时派出快差送命令到薛城,令曹连长率队跑步去杂谷脑将高益斋欺骗挟持到薛城,于当日黄昏之时,将高益斋枪杀于较场坝的忠烈祠门前。一代枭雄高益斋及其子高良就这样被历史的云烟所淹没。

索代玉

下面我们再来说说,甘博拍摄的女主人,高益斋的夫人索代玉,索代玉出生于汶川县涂禹瓦寺土司索家。与高益斋结婚后,育有二子一女。

她在进入高家后,改名高代玉,因其出生于土司世家,所以对屯务比较了解,很快也就和五屯守备以及下面的千总、把总等官员相熟了。

高代玉很善于应酬,经常参与高益斋的政务,因高益斋又特别疼爱高代玉,因此各守备都知道高益斋的大小事要通过高代玉才能解决,于是高代玉成了五屯中的女性风云人物。

当年高益斋两次抗捐打川军获胜,又找了二十八军边防军邓国章为靠山,正是高代玉让高益斋扩充实力,在威州成立教导大队,并让其大儿子高良为大队长。

高益斋遇害后,当时高代玉不在家,得到消息后的高代玉,立即派人前往杂谷脑喇嘛寺调集喇嘛兵,一百多荷枪实弹的喇嘛当即跟踪追去。追到甘堡屯塘上时,遇到杂谷脑团总何子才,何劝喇嘛兵不要追。

李守伯除了高良后,即动身回省城。曾成武为理县县长。

索季皋(高代玉之兄)在灌县招兵成立队伍,准备去梭磨任土司,实现曾成武在灌县与自己的计划。为防高代玉破坏由曾成武准备一部分武力,由索准备多数武力,共去梭磨接土司职务。

曾成武在理番县成立保商队,队长何炳彝有人枪六十多人,曾向屯殖督办署请求,屯署只拨了二十支洋抬枪(二人抬起打、子弹一粒一粒地装)。

民国十七年(1928 年)农历八月初,索季皋率招募兵二百余名、手枪兵一排,瓦寺兵四百多人络续向杂谷脑进军,索之兵驻维关、薛城两地;曾成武驻杂谷脑。

这时,高代玉密调扣色尔人二百多名从古尔沟进军到杂谷脑仁古寨向杂谷脑兴隆场进攻,曾成武率保商队在一把伞(地名)与扣色尔人交火,曾负伤,保商队退守日底寨,索队退守维关,扣色尔人进住兴隆场。

高代玉进行报复,派人杀死胆扎木沟蔡善廷,因为高代玉认为是蔡整了自己的丈夫高益斋,又说薛城士绅整了高,她曾派亲信陈儒中到薛城暗杀士绅,薛城防务严密无法下手。由于何子才劝喇嘛兵一事,高代玉怀恨在心,又令扣色尔人翻山进攻甘堡屯红水沟,把何子才的房子烧光。

这时,甘堡屯兵从下打,通化团从上打,这样扣色尔人退回杂谷脑。

茂县二十八军屯殖督办署于农历九月中旬派文茂涛副官长率兵一连来理番县维关换索部,并令索将部队和瓦寺兵全部撤回汶川各地。并委刘雨农来任理县知事,边防军邓国章派杨甫全团长率团进驻理县,威州驻邓管全部、薛城驻杨管全部,杨团率部到维关会高代玉,谈善后之事。高与杨在维关会面时,杨动了心,就演了一幕帐会丑戏,善后之事无着。

屯殖督署代理督办谢竹勋报请二十八军邓锡侯,令邓国章调回杨团,由屯署办理善后。

后在(具体事情,可以看作者这篇文章《来苏沟》)中,高代玉也参与其中,再来苏沟械斗结束后,高被抓,送二十八军部处理,军部将她软禁。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才放她回理县,高代玉去世时六十有余。

照片上的故事

1917年,28岁的高益斋与其夫人高代玉在守备衙门拍下了这套照片,高益斋的眼神中透露着忠厚老实之相,他的身材魁梧,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作为守备武官世家出身的他,有着武官家族的优良基因。在拍摄时,他特地换上了礼帽、汉装,再次拍了一张照片。

其装束,桌上的西方钟表,中式瓷瓶、水烟壶,也反映了他的身份不单单是一个杂谷脑屯的土守备,还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当地士绅阶层,而他的几个孩子,则完全是汉族儿童的打扮,他们的汉装造型也正是反映了当时在汉藏交界区文化交融的一个侧面。

高代玉,出生于瓦寺土司世家,她的眼神中就明显透露出精明能干,从她涂过的指甲以及这套价值不菲的头饰和装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你,她不但是土司的女儿,还是守备的妻子。

她的装束明显引起了这位西方人的兴趣,他提出要求,希望守备夫人能够转过身去,看看他头发后的盘饰及发辫。

在其身后的字及对联,可以看到很多信息,其中就有“光绪丙申秋”、“深悉夷情”、“嘉奖禀赏頭衔且承袭职”“调集健丁,一鼓就擒”应该来自某次朝廷对他父亲高进诚的一次嘉奖(光绪丙申年高益斋七岁)。作为印证的就是旁边这副“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这副借诸葛亮和吕端的为人行事之风以表彰属下的对联,证明事情并不小(不排除是理县穆祖索郎事件),而且是高家非常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参考文献:

雷伯和:高益斋传略、高代玉传略

甘博摄影集

桑梓侯:原理县五屯守备、屯兵制度的兴废

毕成裕:杂谷土司之兴亡与川西北的改土归流

理县志:穆祖索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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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耀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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