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试图让一个能源商品价格长期保持稳定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意愿。尤其是在一个高景气度行业中，关键原材料的价格波动始终与供需关系呈正相关。

7月21日上午9点，广期所碳酸锂期货上线。锂盐厂商、贸易商、资方如同潮水涌入，碳酸锂价格阻击战正式打响。

心跳、搏杀、买空卖空，盘面上跳动的数字成为近几年中国新能源产业飞速发展的映射。

在碳酸锂期货合约上架前，各期货玩家早已跃跃欲试。

某期货公司经理表示：“广期所的第一品种工业硅，第一天成交才3.3万手左右。要是按成交额算，碳酸锂首日要比工业硅超出5倍以上。碳酸锂上架在期货圈的关注度非常高，很多老客户因为这个品种上市，特地来开广交所编码，新客户开户量这几天也有明显上升。”

（广期所碳酸锂期货及期权上市仪式现场）

这其中，只以套利投机为出发点的资方，随时可能变换多空阵营，并不在意碳酸锂价格对产业的影响，因此只能作为这场战斗的“佯攻”。

但对于新能源产业内的参与群体而言，碳酸锂价格的大起大落使供需双方“积怨已久”，两年的明争暗斗在今天要划上句号。而广期所今天的开盘，也为供给双方公开对垒正式拉开序幕。

国内不少机构认为，碳酸锂期货期权的上市，将会使得碳酸锂价格更稳定。中下游企业能通过套保方式对冲价格波动风险。

作为近年来最受关注的工业材料，碳酸锂期货却低开低走。

其中，主力合约LC2401刚开盘就呈下跌姿态，而其他几个远月合约也全线飘绿。截至上午收盘，LC2401跌超11%，其余6个合约全部跌停。

“白色石油”在首秀当日被市场集体看空。

截至日盘收盘，碳酸锂期货整体成交6.5万多手，持仓量约8000多手，成交额达144.1亿元。其中，LC2401主力合约跌超12%，报215,100元/吨，LC2403合约到LC2407合约均触及跌停。

碳酸锂期货的第一战以空头胜利告终。

“我们这是为下游做的定制化学品，不属于大宗商品。”国内某锂盐厂负责人在广期所研判碳酸锂期货时公开表示。

在期货投资市场，大宗商品指同质化、可交易、被广泛作为工业基础原材料的商品，如原油、有色金属、农产品、铁矿石、煤炭等。其中包括3个类别，即能源商品、基础原材料和农副产品。

（大宗商品巨头嘉能可）

过去，工业用途是锂盐消耗的主要通道。碳酸锂、氢氧化锂、氯化锂被定义为“基础锂盐产品”，而有机锂、金属锂带以及锂粉等产品才能被划为具备差异化的深加工产品。

自2015年以来，世界新能源汽车产业开始起步，同时带动了锂离子动力电池的发展，使得锂盐行业对于碳酸锂、氢氧化锂的品质要求（杂质含量、一致性）提高，同时也改写了全球产业对于锂产品性质的定义。

目前，碳酸锂根据成分含量可以分为四个品种：

（赣锋锂业锂产品名单 来源：赣锋锂业2022年财报）

这其中，高纯碳酸锂、电池级碳酸锂可以用作动力电池正极材料中，而准电池级与工业级则需提纯到电池级后才能使用。

但虽同属99.5%的电池级碳酸锂，由于原料来源的不同（锂辉石、锂云母、回收材料、盐湖），各锂盐厂在制备产品时所采用的工艺与化学添加原料均有差别，这也导致了最终的电碳在微量元素上的差异。

根据国内某锂盐生产商生产手册，锂云母生产的碳酸锂普遍钠（Na）、钾（K）、铷（Rb）、铯（Cs）成分偏高，国内盐湖出产的碳酸锂，普遍钾（K）、镁（Mg）、氯根（Cl-）的含量高。

而根据各锂盐厂的工艺步骤与原料来源的不同，各家锂盐产品在具体元素含量中还会有更细微的区别。

对于追求高一致性与电池质量的正极与电池厂商而言，虽然部分电池级碳酸锂通过了国家标准与行业标准，但也仅仅代表了这些产品迈进了电池供应链的门槛，电池与正极材料厂对锂盐内部的各类元素还有进一步的要求。

这就导致电池级碳酸锂在实际生产的过程中，并不会像传统大宗商品一样完全同质化。

对于前驱体以及正极材料而言，除了要保证供货产品的性能外，还要保证正极材料内部元素的一致性。这也就要求上游锂盐厂商在供货过程中，要保证材料内部元素含量尽可能一致，从而达到下游正极客户的验收标准。

“下游出货量大的电池厂以及销量较高的整车企业对锂盐的要求非常严格，会定期进行抽样检测，因此锂盐不敢随便更换来源，基本都会指定固定几家锂盐厂商供货。临时更换怕锂盐内部相关指标不能通过客户验证，”某正极材料商透露，“各家正极的工艺不同，所需要的锂盐也有些区别。”

今年5月22日，福特在与5家锂盐厂商达成锂盐供货协议之时，该公司电动汽车工业化副总裁丽莎·德雷克 (Lisa Drake) 就表示：

“这些（与福特达成供货协定的锂盐公司）都是世界上最大的锂盐生产商，质量也最好。”

（丽莎·德雷克就电动汽车供应链问题接受彭博采访）

近几年来，海外诸多车企，例如福特与特斯拉都开始在供应链中对锂盐进行跨级交易，除了要保证关键原材料的稳定供应外，其另一目的则是要保证原材料的一致性，避免后续在同一规格电池制造时出现产品性能差异。

而丽莎·德雷克也在发言中提到了一个关键词——“质量”。

根据广期所相关文件，在碳酸锂期货交割质量标准方面，电池级碳酸锂在行业标准基础上，对产品烧失量、磁性物质和微量元素等指标做了调整。交割品级较2013年有色金属行业标准的基础上收紧磁性物质含量，新增烧失量、硼、氟等指标约束，并放宽钾、钙、氯含量要求。

其中，广期所碳酸锂期货放宽“钾、钙、氯”三个元素指标也间接证明了国内碳酸锂部分产品在某些微量元素上的确有些许差距。

根据正极材料的制备工艺，锂盐的杂质决定了电池的充电性能，而锂盐颗粒度则决定正极掺杂混匀的效果。锂盐内部某些元素含量过高以及不同元素的掺杂，将间接影响到电池的循环寿命与能量密度。

“目前用国内盐湖以及部分云母矿制备锂盐的部分企业产品不达标，很多电池企业基本不会用。明年如果合约到期，有可能很多厂商无法交割。”国内某锂矿投资人表示，“不排除青山伦镍逼仓事件在广期所再次上演。”

（雅保四川工厂签约仪式现场）

早在中国碳酸锂行业发展初期，由于国内锂盐产品质量与产量较低，电池级碳酸锂制定行业标准时，锂盐成分指标参考的是澳大利亚格林布什锂辉石以及南美SQM盐湖制备的锂盐。而国内盐湖与云母发展较晚，资源品位较差，导致在后续加工的产品部分微量元素指标较高，被人诟病是“劣质”电池级碳酸锂。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某位参与碳酸锂行业标准制定的专家表示，“当时在制定标准的时候，有不少国内老牌锂盐企业，他们提高了行业标准，规范锂盐质量的同时，也为后进入者拉高了门槛。”

“劣质”电池级碳酸锂可以进一步除杂，但是随着杂质从数百级ppm到数十级ppm再到个位数的ppm，每降低一个数量级，相对应产线就需要增加一个作业工序，并且工艺、设备、后段检测都要进行配套升级。

因此，某些元素含量较高的锂盐，除杂到国标程度，出于成本与效率考量，就会停止除杂步骤。而在除杂过程中，各家由于工艺不同，导致碳酸锂内部各种超标元素含量也略有区别。

（锂盐行标、国标、广期所标准、中联金标准）

为了保证一致性，各家电池企业对电池级锂盐的供货渠道进行限定划分。为了保证质量，各家电池厂又基于不同的产品类型对锂盐内部元素进行了更高标准的要求。

根据内部微量元素的差别，电池级碳酸锂还将根据原料来源以及内部元素高低再细分为多个产品种类。

基于以上，碳酸锂从锂电产业层面而言，还不能带上“大宗商品”的帽子。

从2021年开始，碳酸锂的价格急速上扬催生了多种定价交易模式，分别为：

现货价格：

现货价格以贸易商之间交易为主。而国内多数平台价格统计也以现货模式为主要参考。现货模式灵活多变，价格较为透明，而供需双方之间多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模式为主。

现货交易非常灵活，处在整个市场最前端。同时，贸易商手中库存极少，交易多采取快进快出策略，对价格波动非常敏感。通常作为整个市场的情绪判断。

期货价格：

芝加哥交易所于2021年推出氢氧化锂期货合约，该合约采取现金结算方式，结算标的为FastMarkets发布的电池级单水氢氧化锂（LiOH·H2O，最低含量56.5%）中日韩CIF价格。

同年7月，伦敦金属交易所（LME）也上市了氢氧化锂期货合约，结算标的与芝交所相同。

广期所碳酸锂期货价格为指导价，各合约统一246,000元/吨，采取实物交割。仓单有效期为4个月，电池级碳酸锂生产日期需在入库前2个月内，工业级碳酸键生产日期需在8个月内。

长协型交易模式报价：

该种交易模式多集中于长期合作、需求量大的头部企业以及有战略合作、股权占比的企业。该种交易模式特点是价格不透明，对供需双方而言风险最低。

对于供给方，长协保证出货量的稳定，有助于企业对生产规模进行合理控制；对于需求方，则有助于企业锁定采购成本，避免生产过程中出现原材料的大幅波动。

松散型交易模式报价：

作为碳酸锂市场最早的交易报价形式，松散型交易模式报价早期是由独立生产的厂商、海外产品代理以及批发商组成，多以询价和议价的方式达成交易。

采用松散型交易报价的企业，互相合作黏性较低，如碳酸锂价格出现波动，违约、毁单的情况极易出现。

拍卖报价：

皮尔巴拉矿业于2021年3月18日首次推出锂精矿散货拍卖报价模式，意图为在碳酸锂周期上涨过程中，在长协价格的基础上，通过手中少量散货进一步试探市场预期。而Core Lithium于2022年10月5日进行精矿拍卖招标，意图与皮尔巴拉矿业类似。

（皮尔巴拉矿业Twitter公布首次拍卖情况）

但随着碳酸锂进入到下行周期时，该种报价方式不再适用于全球市场，两家公司也随之取消了拍卖活动，拍卖价格模式也成为历史，但不排除碳酸锂进入下一上行周期时再次出现。

除期货报价外，其余四种报价模式根据价格高低排序为：

拍卖价格＞现货价格＞松散型交易价格＞长协型交易价格。

其中，现货价格与拍卖价格由于流通量少，并且交易灵活，被视作市场价格涨跌的信号旗。而长协型与松散型则是碳酸锂普遍交易方式，但两种交易价格不透明，并且不实时公开，只能根据各上市公司财报进行价格推测，因此对未来价格预测的效力不强。

那么期货合约，能否作为未来价格的参考？

在碳酸锂期货上架当日，02-07合约全线跌破20万的情况下，碳酸锂现货却在后几天表现出极强韧性。

上海有色数据显示，7月24日碳酸锂现货价格跌2500元，均价报28.55万元/吨；25日仅跌1500元，均价报28.4万。其中，2401合约交割日处于中国汽车市场传统淡季，市场看空情绪比较明显。而远期合约价格降低，有可能会使国内减少上游供给，反而促使价格上涨。

“广期所期货门槛较低，不排除有产业外资本投机炒作，使得期货短期价格大起大落脱离基本面判断，”国内某大宗商品商表示，“但偏离基本面也只是短期，没有资金会长期违背市场规律。”

“顺势而为”是期货交易的规律之一。而其中的“势”则代表了产业运行周期。根据周期定律，扰动因素较多，会影响商品短期价格，但从长期来看，价格波动依旧以市场需求为准。

金融手段无法改变供需格局，更无法长期影响商品价格。碳酸锂期货，从目前来看可以当作中短期价格调控的辅助方式，但是作为远期价格参考还需谨慎。

并且， 广期所交割库名单显示，在目前国内在海外优质项目较多的公司中，赣锋锂业并未在首批碳酸锂交割库名单中，该公司声明称由于首次提交的相关材料有问题，因此不在首批交割库之内。赣锋锂业表示，正在积极申请交割库。但天齐锂业始终未就碳酸锂期货发表意见。近两年在海外大举拿矿的中矿资源、华友钴业、紫金矿业也纷纷缺席。

上述公司在面对期货时的态度实则透露出一个问题：

拥有优质锂资源的企业，并没有选择参与到期货市场中。

“国内头部锂矿企业没有入局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手中产品优质，普遍长协需求饱满，没有多余产品进场，”国内某电池厂的锂盐采购表示，“市面上大部分的锂盐，尤其是西澳与南美为原料的优质产品基本都被长协签走了，期货交割与现货流通的数量并不多。”

头部企业的缺席，使得广期所碳酸锂期货上架略显尴尬。

“召开行业论坛，头部企业一个没来，来的全是中尾部企业，这个论坛还权威吗？”当日，市场上有不少声音质疑碳酸锂期货。

对于具有垄断性质的上游资源行业，定价权与话语权往往与手中所持项目呈正相关。从去年皮尔巴拉矿业的拍卖情况来看，中国作为全球最大新能源市场，在手中没有优质项目作为支撑的情况下，面对海外优质资源，也只能被动接受。

而据多家海外矿商与锂盐厂表示，海外产品调价会参考中国市场的情绪，但是具体定价方面，并不会参考广期所合约价。

（浦项制铁阿根廷锂盐厂 来源：Greencarcongress）

“一方面是因为目前国内碳酸锂储量确实有限，另一方面是国内锂盐质量良莠不齐，”某澳洲锂矿商表示，“我们的产品纯度高，质量非常好，在目前全球新能源市场高增长的背景下，我们不缺客户，产品也基本不会滞销。”

根据2023年全球各锂矿、锂盐公司公布的财报显示，在中国这个全球最大新能源市场需求短期下滑阶段，国内、国外公司盈利情况却截然相反。

其中，SQM2023年一季度锂盐业务销售32,300吨，同比下降5.8个百分点，但该项业务盈利16.46亿美元，同比增长13.8%。SQM表示，尽管销量下滑，但是平均售价的稳定增长为公司抵消了销量下滑的损失。

而美国雅保2023年一季度储能（锂盐）业务实现营收达19亿美元，同比大增319%。Livent公司也在一季度实现营收2.535亿美元，环比增长16%。

对于公司高涨的营收与利润，两家公司高管都在财报会上表示：

公司增长的利润得益于锂产品价格提高以及下游客户的强劲需求。

但反观中国市场，各主营锂盐业务的公司一片哀嚎。而锂矿权益全部在国内的锂盐公司利润更是纷纷腰斩。

其中，江特电机2023年一季度实现营收7亿元，同比下降48.32%；归母净利为5064.81万元，同比下降92.39%。

盐湖股份2023年一季度实现营收47.07亿元，同比下降38.21%；归母净利22.25亿元，同比下降36.37%。西藏矿业2023年一季度实现营业总收入9003.70万元，同比下降74.48%；净利1739.77万元，同比下降86.82%。

针对公司业绩大幅下滑，以上三家公司均表示，系锂盐产品价格下跌，下游需求减弱，毛利下降所致。

在下游电池以及整车对锂盐进行采购时，产品质量与产量稳定是极为重要的两个参考因素。而针对这两点，国内、国外锂盐公司境遇不同的原因，基本可以一窥端倪。

在世界商品市场存在一个定律：

高端产品，全球定价；

低端产品，价格厮杀。

而广期所能否真正锚定碳酸锂价格？锚定的又是哪种级别的碳酸锂价格？

目前来看，情况并不明朗。

广期所碳酸锂期货的上架不仅代表了碳酸锂相关产品的交易模式逐渐趋于成熟，更是承载了国内整个锂电产业对原料价格稳定的期许，但谈“价格锚定”还为时尚早。

判断碳酸锂价格，供需关系才是合理依据。

电池的新增产能是已知的，但是新增矿山的产量却是不确定的。这正是为什么诸多研究机构可以准确计算出下一年的电池产量，但却算不准全球碳酸锂新增供给的数量。

对于矿业项目而言，产能不等于产量，资源量更不等于储量。

不少机构在将矿山资源量混为储量进行统计的时候，实则已经陷入到供给误判之中。

全球锂矿的加速投产是碳酸锂供给扩大的信号，但最终究竟何时能产出，产出的量有多少，锂电产业还需谨慎判断。在中、欧、美新能源市场三方共振的情况下， 碳酸锂市场是否今年、明年真的会出现供大于求的局面，目前来看并不能下这个结论。

可喜的是，在国内新能源产业飞速发展之际，不少龙头企业开始在海外斥资收矿，面对在产以及绿地项目也采取入股包销的策略。随着未来各矿山产能的逐步释放，中国企业在全球锂市场的份额将逐步增加，被“皮尔巴拉们”牵着鼻子走的局面有望逐步改善。

供给在增加，需求也在增加，在碳酸锂的周期中，其余都是伴奏，供给与需求才是贯穿始终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