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柳湘莲和尤三姐只见过一面。再“一见钟情”,也情深不到这样的地步。虽然她是为他而自刎,虽然他真的相信她的“节烈”,虽然他的确是豪爽任性的。
先解释一下。尤三姐从前曾见过柳湘莲:“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作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
柳湘莲是客串演戏的,所以尤三姐能看到他;尤三姐是客人女眷,还是年轻小姐,柳湘莲不可能看到尤三姐。所以尤三姐自刎前的见面,才是他与她的唯一一次见面。
柳湘莲“素性爽侠,不拘细事”,看来都是赞美之词,可已经暗暗埋下后文鲁莽冲动的伏笔:刚刚问了宝玉“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也没得到不贞的确实消息,转头“作揖告辞出来”就去找贾琏退婚了。
同样,看到尤三姐自刎,柳湘莲大哭两场之后,迷迷糊糊来到一所破庙、遇到一个道士,他就“挥剑斩青丝”出家去了,也是受了重大刺激后的冲动之举——遇到的是道士,道士又不用剃头,他削发干什么?
可是,让我们来想一想,如果不出家而走,柳湘莲以后的生活,该如何去过?
柳湘莲是败落的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亡”,“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四十七回时他说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却不肯告诉宝玉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世家子弟,总不能说做贼就做贼吧?只能是外出谋生。因为那个阶层耻于言利,柳湘莲才故弄玄虚,不对宝玉说明的。
后来与薛蟠相遇,柳湘莲“把贼人赶散 ,夺回货物”。有读者说柳湘莲这时已经是强盗了。也许是吧,但肯追回货物、交还薛蟠,说明他并不想以此为生,还是愿意回归社会、回到富豪贵族圈层的。
薛蟠也很大方,不仅旧事不提,而且马上答应“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然后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只是这样一来,柳湘莲完全靠薛家的资助,就成了清客、篾片一流。以柳湘莲的自尊,他当然不愿如此。
于是,当贾琏说起“发嫁小姨”之事,柳湘莲马上答应下来,还说:“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为什么连“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的夙愿都可以轻易放弃?当然是他急于结交贾琏、结交贾家,作为自己的强势背书,以抵消薛家经济资助的压迫感。
然而事起突然,风云变幻,这门婚事不仅取消,还逼得尤三姐当场自尽。“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虽经尤二姐劝阻,这仇怨是肯定结下了。
本来是想在几家豪门之间玩平衡术、左右逢源,结果一来就跟贾家闹出人命官司来。薛蟠这人又不长情,能轻易忘了被打之耻,又怎么能长记解救之恩?
这一来,柳湘莲在京城贵族圈的路,就被堵死了。只好出城去,另寻出路。
出家是一时冲动。然而出家并不是终生之事。等情绪缓过来了,是蓄发还俗,或者以僧袍为掩饰,重新走上盗匪“强梁”之路,那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