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前782年，周王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心力交瘁的周宣王，终于捱不过死神的折磨，驾崩了。

周宣王遇鬼传说

此时，周宣王嫡子姬宫湦不过十三岁（《搜神记》）。按照父亲周宣王生前的安排，姬宫湦在正式登基后，迎娶西申国之女为妻，以缓和周王室与西申国之间的关系。

姬宫湦很不喜欢申后。

父亲去世前，周王室曾经与西申国打过一战，结果周王室大败（《竹书纪年》）。晚年心力俱竭的周宣王不得已与西申国议和，并答应与西申国再度联姻。姬宫湦年幼之时，就天天看着父亲为了治理天下而忙碌不安。特别在周宣王晚年，王室对西北犬戎多次大败，更是整体为犬戎而焦头烂额。西申国如此桀骜不驯、顽固抗上，对周宣王是个无比沉重的打击。虽然周宣王最终选择了与西申国和解，但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姬宫湦亲眼目睹父亲的愤怒、痛苦与无助，让年幼的姬宫湦对西申国也暗生不满。

西申国地望考

因此，姬宫湦内心并不喜欢这门婚事。但是，他也清楚西申国对周王畿的重大意义：西申国把守着泾河上游的关键军事要地，一旦此处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姬宫湦虽然不喜欢申后，但二人婚姻生活还算正常。大约婚后一年左右，姬宫湦与申后生下了儿子姬宜臼。

然而，变故依然是来了。

二

姬宫湦继位后不久，周王国为开拓秦岭以南地区，讨伐了褒国。处于大山深处的褒国，难以与强大的周王室对抗，被迫向周王室投降。公元前779年，褒国国君向周王室献上了自己女儿以换取周王室的谅解。（《国语·周语上》）他的女儿，就是著名的美女褒姒，在嫁入周王室那年，她才刚刚十四岁。（《帝王世纪》）

十四岁的褒姒在被迫远嫁时，内心是否充满了对周王室的仇恨，不得而知。后人有说，褒姒嫁给姬宫湦就是想混乱周王室，为褒国复仇。（《国语·晋语一》）因此，当她进入王宫后才会刻意讨好姬宫湦，很快就让仅大她两岁的姬宫湦对她寸步不离。不但如此，褒姒还与周幽王身边的红人——卿士虢石父互相勾结，一起狐假虎威，把周王室上下都搞得乌烟瘴气。

褒姒的入宫，让周幽王后宫更加不得安宁。申后见褒姒如此受宠，姬宫湦整天与褒姒厮混却冷落了自己，顿时大怒。强悍的申后仗着有西申国撑腰，整天与姬宫湦大吵大闹。申后类似泼妇的行径，更让姬宫湦觉得厌恶，两人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深了。

三

姬宫湦的后宫天天起火，周王国政局更是混乱不堪。

公元前781年，也就是姬宫湦正式坐上王位那年，晋国原太子姬仇率领手下攻入都城翼，杀死了叔父晋殇叔，夺回了晋国君位。虽说姬仇原本就是晋国太子，要回晋国君位也属情理之中，但是杀死叔父夺位，在崇恩“亲亲尚恩”的周人看来，多少也有点“大逆不道”的味道。

晋文侯

公元前780年，渭河平原上发生了一场大地震。“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地震让岐山崩塌，泾水、渭水、北洛水都断流了。岐山是周人的发家之地，如今三川竭、岐山崩，谣言顿时纷纷扬扬，连“周要亡国”的说法也出现了。

公元前778年，秦庄公去世，长子世父为祖父被杀之仇，将太子之位让给了弟弟秦襄公，自己则宁愿带兵攻杀犬戎。

公元前777年，积累了几年的姬宫湦家庭矛盾终于彻底大爆发：申后忍受不了姬宫湦的冷落，带着年仅六七岁的姬宜臼出走，回到了娘家西申国。（《今本竹书纪年》）申后回家以后的哭诉，让申侯大为震怒。西申国随后联合起几个同盟国，拥立年幼无知的姬宜臼为王，号称“天王”，与周王室公开对抗！（《竹书纪年》）西申国如此胆大妄为，天下震惊。西申国的反叛，让周王朝内部人心浮动。王室司徒皇父眼见形势恶劣，自觉大事不妙，向姬宫湦申请提前退休，将国都迁往河南境内的向邑。（《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犬戎人的入侵

公元前776年，又是周王畿多难之年。这一年，姬宫湦命伯士帅师讨伐六济（陕西北部）之戎，结果大败（《今本竹书纪年》）。不仅仅如此，紧接着渭河上游的秦人又出了大事。西戎围攻犬丘城，嬴世父出城与西戎决战，结果不幸被俘。犬丘城门失守，为西戎所灭！（《史记·秦本纪》、《今本竹书纪年》）两次作战失败的噩耗传来，周王室上下更是人心惶惶：王室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万一西北边境的西申与犬戎联手，凭周王室眼下实力，该如何抵抗？

公元前775年，卿士虢石父在向姬宫湦请求过后，带兵灭掉了焦国（今河南三门峡市）。（《今本竹书纪年》）随后不久，虢石父就把西虢国整体迁到了焦国旧地。周王室司徒、卿士不顾王室安危，擅自东迁逃命，更让周王室人心浮动，怨声载道：“……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音易）；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邦君诸侯，莫肯朝夕。……”（《诗经·雨无正》）

四

公元前774年，褒姒为姬宫湦生下了儿子姬伯盘。见申后迟迟不愿带着儿子姬宜臼回到王都，西申国又顽固不化地与周王室对抗，一怒之下，姬宫湦正式宣布废除申后，改立褒姒为王后，同时宣布姬伯盘取代姬宜臼为太子。

也是在这一年，姬宫湦任命自己的叔叔、郑国国君姬友来接替空缺已久的司徒之位。姬友此时被重用，到底是福是祸？

郑桓公姬友

就在姬宫湦宣布废黜申后之时，申侯却偷偷摸摸地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好事。申侯频繁派人游走在西戎与秦人之间，让西戎放回了被抓一年多的嬴世父。世父被放回后，在西申国见证下，犬戎与秦人达成了临时和解。从此，犬戎、西申国和秦人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微妙关系：虽然没有结盟，却也不再是敌人。（《史记·秦本纪》）

公元前773年，在解决了秦人这一周王国插在西北的暗桩后，申侯频繁联络犬戎、鄫人，与他们结盟，准备与周王室即将到来的这场决战。（《今本竹书纪年》）

见渭河平原的外部安全局势越来越紧张，司徒姬友急忙找来太史伯商议逃生对策。太史伯对局势极度悲观，大谈周王室必将难免于难，建议姬友找准时机，赶紧东迁至“济、洛、河、颖之间”。（《国语·郑语》）

公元前772年春，已下定决心要讨伐申国的姬宫湦，在太室召集天下诸侯盟会，让诸侯宣誓对王室效忠。虽然在盟会上诸侯们个个都义正严辞，慷慨激昂，但有几位诸侯真正愿意与姬宫湦同生共死？是秦国？是晋国？还是刚刚被提拔重用的郑国？年轻气盛的姬宫湦，却顾不上诸侯的真实态度了。这年秋，姬宫湦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申国。可惜，虽然王师围攻了好几个月，西申国却始终顽固抵抗，不肯投降交出姬宜臼。眼看寒冬将至，王师不得不先行退兵。

周幽王与褒姒

公元前771年春，渭河平原上的冰雪还未完全融化。周王都镐京城内，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人人足不出户，灶火生得旺旺的，来抵御外面的冽冽寒气。突然，渭河平原西北一角传来了震天动地的杀喊声。人们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西申国、犬戎、鄫人三国联军已经杀到了镐京城下！仓促之下，姬宫湦完全组织不起有效抵抗，眼看镐京城就要被攻破，可诸侯救援迟迟未至。惊慌失措的姬宫湦，只能带着家眷一路向东落荒而逃。周王一走，镐京城内士兵顿时失去了抵抗的信心。西申国联军很快就攻破了城门，杀入镐京城内，将镐京城烧成一片废墟。

赫赫王都，在渭河平原上矗立了275年，就这样毁于一旦！

申侯得知姬宫湦已逃，急命犬戎继续追杀。最后，在骊山脚下犬戎人追上了拖家带口的姬宫湦。犬戎人豪不怜悯地杀死了姬宫湦和姬伯盘，但见褒姒年轻貌美，又将她强掳为妻。

周王国有史以来最惨痛灾难就此降临——西周灭亡了！

渭河平原上的周人得知镐京城破，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家家户户都匆匆忙忙地将贵重物品深埋地下，随身携带些细软就拼命地往崤山以东逃亡了。

五

数月后，乱成一团的周王国终于稍为安定下来。

姬宫湦虽死，渭河平原也被犬戎人占领，但周王国还在，周人社稷还得有人继承。在东虢公姬翰的主导下，周王国诸侯聚集到东虢国，最后共推姬宫湦之弟姬余臣为王，并将姬宫湦谥号确定为“幽”（《竹书纪年》）。《逸周书·谥法》：蚤孤有位曰“幽”，壅遏不通曰“幽”，动祭乱常曰“幽”。回顾姬宫湦的一生，“幽”可谓贴切之极。

公元前770年，在姬余臣正式登基仪式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的姬余臣与诸侯都眉头紧锁，丝毫看不出新王登基的愉悦与兴奋。犬戎还在渭河平原上烧杀抢掠，镐京周边的惨状传来，更让姬余臣惶恐不安。为保安全，姬余臣甚至不敢赴成周洛邑登基：犬戎一旦杀出渭河平原，洛邑就是犬戎嘴中之物。

携王政权的二道防线

姬余臣的不思进取，让还留在渭河平原的郑国国君姬友彻底失去了信心：指望周王室杀回渭河平原、收拾旧山河已成幻想，郑国还是得自求多福。回到封地后，姬友日思夜想，终于下定决心按太史伯建议，向中原东迁。接下来的两年内，姬友与自己老相好、郐国夫人内外勾结，设下阴谋，诱使郐国国君大肆杀戮大臣，郐国朝堂血流成河，郐国国君也成为远近闻名的暴君。

公元前769年，姬友偷偷带上三十亲信及七乘战车，在叔妘引领下偷偷潜入郐国，一举诛杀“暴君”，将郐国据为己有。然后，姬友马上将郑国迁到郐国旧地，带领郑人逃离了渭河平原。（《韩非子·内储说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清华简《系年》）

郑国东迁后不久，郑桓公姬友就过世，他的儿子姬掘突继位为郑国国君。

六

郑国吞并郐国以后，天下局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携王姬余臣与其他诸侯国的关系逐渐疏远，成了东虢公姬翰控制下的傀儡。姬翰经常借用携王这颗棋子，时常对其他诸侯国颐指气使，发号司令。郑国吞并郐国后东迁，手段之残忍、阴险，让东虢公姬翰猜忌之心日重。从此，姬翰对郑国的“关照”也就更加频繁了，经常借携王名义来遏制郑国发展。这让郑国与东虢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与携王政权之间的裂痕也逐步扩大。

周平王

在渭河平原西北，被周王国视作“叛逆”的周平王姬宜臼，地位日渐尴尬：自从犬戎能自由出入渭河平原后，西申国原本拥有的地利优势完全丧失，在犬戎眼中已变得无足轻重；周王国诸侯在西周灭亡后，也普遍敌视西申国，无人肯帮西申国。这让西申国扶持的平王政权，在灭西周后的两三年里，越来越被边缘化。眼见如此，不甘心的申侯慢慢就产生了与犬戎决裂、回归周王国的想法。

看出郑国在中原扩张领土的野心不小，西申国主动派使者前往联系姬掘突，希望拉拢郑国为己所用。双方几经接触，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价值：平王政权可以利用郑国“正东方之诸侯”，郑国则可趁机合法地扩张自身领土。

从此，郑国正式加入平王政权。

公元前767年，姬掘突在制邑杀死东虢公姬翰，为平王政权献上了“投名状”。（《竹书纪年》）东虢公一死，携王政权最强大的政治支柱轰然倒塌，已是岌岌可危。接下的数年，郑国继续南下扩张，陆续吞并了长葛、鄢国、胡国。到公元前763年时，郑国已将中原通往洛阳平原的各条交通要道牢牢控制在手。平王政权的东迁，已指日可待！

郑国为平王东迁打下的根基

三年后，公元前759年，秦国护送姬宜臼到达成周洛邑，正式登基为王。

周平王东迁

偏居一隅的携王政权越发势单力薄，天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公元前750年，姬仇攻入原东虢国之地，将携王就地杀死。从此，姬宜臼成了天下唯一的“王”，不管合不合法，天下都只有这个“王”了。

七

姬宜臼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周王国王位，但是拥立他上台功劳最大的两大诸侯国，却先后陷入了混乱。

公元前746年，姬仇去世。晋国随后陷入了长达数十年晋侯与曲沃争斗，在长达67年的时间里内斗不休，一直无暇涉足中原事务。直到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正式被周王室确认为晋侯。从此以后，晋国才慢慢步入了发展壮大的快车道。

公元前757年，姬掘突妻子武姜生下了大儿子姬寤生；公元前754年，武姜又生下了小儿子姬段。公元前744年，在老搭档晋文侯姬仇过世后两年，郑武公姬掘突也去世了。22年后，即公元前722年郑武公妻儿之间爆发一场大战，拉开了三百年春秋混战的序幕。

郑武公一家人

支持平王政权的两大支柱先后陷入内乱，让刚迁入洛阳平原的周平王孤掌难鸣。中原诸侯大多还未认可周平王，对平王东迁大多都是冷眼旁观，周王室在长达数十年的日子里都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所以，从迁入成周的那刻起，周王室被边缘化的命运已经是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