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尚家英

上一篇说过，我爸十八岁就去公社上班了，他在村里当生产队长只是代理，兼职的。

1981年我们这边才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

尚姓，刘姓和张姓是村里的三大姓，其中刘姓族人和张姓族人素来不和，经常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

为了平衡制约三个大家族，减少事端。

只好由村里出面，让我父亲代理了生产队长一职。

父亲家是尚姓大家族中最大的分支。

他们光兄弟就十一个，我爸位列第九，别人都称呼他九叔。

我还有两个姑姑，均嫁得很好，也是邻村的大家族。

父亲兼任生产队长的那几年，队里虽然也偶尔会发现一些小争端，但是总体来说还算平顺，爸爸的工作干得也得心应手。

但是自82年，爸爸最好的朋友俊叔的儿子被计划生育盯上以后，我爸的事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也是因为俊叔家的这个孩子，让我爸爸丢掉了公社的铁饭碗。

否则他现在应该也有退休金可拿了吧！

赵家的俊叔和我爸爸打小就关系很好。

他打光棍到三十多岁，好不容易结婚找了个带孩子的二婚媳妇，也就是凤霞婶。

凤霞婶是我们邻村的，她前夫因病离世，留下了三个女儿。

而凤霞婶还有一个娘家弟弟才12岁，也是跟着姐姐一起生活的。

俊叔和凤霞婶两个苦命的人最终又重新组成了一个新家。

虽然说凤霞婶她有三个女儿。

可是俊叔却是头婚，生的第一个孩子啊！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凤霞婶和俊叔的第一个孩子却被列为计划生育的重点对象。

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但是又似乎不是那个道理。

在凤霞婶怀胎八个月的时候，俊叔外出做生意赚钱，把一家老小托付给我父母帮忙照看。

就是在那个晚上。

我爸被人传信息说公社有急事，让他连夜回去开会。

父亲前脚刚走，后脚村里的妇女主任就带着镇上管计划生育的人来家里了。

幸好我爸聪明，提前留了一手，早就把大着肚子的凤霞婶以及她的几个女儿接在我们家住了。

计划生育的人先是去了俊叔家。

发现没人后才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我们家。

原来他们玩的这一招就叫调虎离山啊！

明知道我爸和俊叔打小就关系好，跟亲哥俩一样，倘若我爸在场，他们是万万不敢把已经身怀六甲的凤霞婶给拉走的。

所以才早做准备，先把我爸引开，然后趁着夜色，半夜驾着车子来拉人的。

话说，那时候的计划生育是真严格啊！

有多少人为了多生个孩子在外面四处流浪，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的呢。

而我爸，为了俊叔的儿子，他竟然把工作都给丢了。

那天晚上公社半夜来人喊他去开会，我爸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

谨慎期间，他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三叔。

三叔家住在我们东边，两家仅隔了一道土墙，隔起来是两家人，如果拆了这堵墙，那就和一家人一模一样。

临出门的时候，我爸隔着墙头喊过三叔，说:“三哥，我马上要去公社一趟了，总感觉这半夜三更的，心里有些不踏实啊！”

三叔说:“那咋整?要不我也借个自行车和你一起去。”

我爸说:“那倒不用，按说也没啥事，这样吧！如果我明天早上还没回来的话，你就赶紧把这件事情告诉兄弟们。”

三叔一口应承，说:“没问题，全部包在我身上。”

然后我爸就又交代他:“赵俊的媳妇这几天住在我屋里，眼看肚子都那么大了，七八个月了，我怕有点好歹，以后赵俊回来不好跟他交话！这个你也得多操点心啊！”

爸爸和三叔两兄弟隔着一堵砖墙嘀咕了好半天。

眼看着三叔拍着胸脯作了保证，我爸这才安心地离开。

哪知道才出门半小时也不到，才刚到村后面的小河边。

三叔却似个电马达一样追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家里出事了。

两个人返身就往回走。

到家里就发现，好多管计生的喽喽们已经开始要翻我家的院墙了。

那年头因为超生被拆房子，拉家具的事例很多很多。

但是我爸真是没想到如今竟然会落到他自己的头上，而且还是因为别人家超生了，人家现在要掀的是我家的房子。

爸爸一辈子脾气刚硬，宁折不弯，对朋友讲义气，义薄云天的。

既然是朋友拜托他帮忙照顾妻儿，那他就万万不能让别人伤害了她们母子。

担心事态发展到不可控制。

我爸就让三叔悄悄去喊人。

当晚我们尚家大姓赶过来几十个青壮年，在人数上明显已经压过了那些拆房子拉人的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帮人也是很识时务的，看我爸当天是下了狠劲要来个鱼死网破，所以他们只好虚以咋呼了几句，紧接着就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回合看似我爸是胜了。

他兑现了对朋友的承诺，保护了凤霞婶母子。

不过因此我爸的工作也丢了。

那些拆房子的人回去后就向上级汇报，说我爸包庇超生家庭，扰乱正常工作。

第二天我爸就被停职了。

上面要求，只要你把超生的孕妇送到镇上，过去的一切可以既往不咎，考虑给你恢复原职。

这种事情倘若是换成我们自己家人，就凭我爸的觉悟，估计他早就妥协把我妈送到医院了。

然而朋友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爸爸文化虽然不高，但是凡事都爱讲个义字，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了朋友的事情，就一定要护人家周全。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上面的建议。

宁愿丢掉自己的铁饭碗，到底还是把凤霞婶和她的孩子给护住了。

随后爸爸就找人把我妈和凤霞婶一起送到外地我舅舅家。

凤霞婶的孩子就是在我舅舅家出生的。

而且出生后也没有敢回家。

直到他十二岁以后，眼看着风头没那么紧了，俊叔才特意去把孩子接了回来，郑重其事地给我父母磕了头，认做干爹干妈。

这就是我文中所说的弟弟。

这个弟弟并不是我的亲弟弟，他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俊叔的儿子，不过和我家渊源颇深，一直以来，他都是跟着我们一起喊我父母为爸妈的。

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和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

我爸为了他丢了自己的饭碗。

而弟弟却在他们暮年的时候，日日守在他们身边照顾。

即便是我这亲生的女儿，也自感不如。

这里先不说弟弟是如何照顾我父母的事情了，单说说他和我爸这一老一少两个队长近日在老家的一番神操作吧！

可以说我们那偏僻的农村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还是和孩子有关。

村里有个年轻人，大约三十多岁。

别看年龄不大，但是思想特别古板，很是重男轻女。

两口子都生了四个闺女了还是不愿意歇气。

一心想要个儿子。

又不是有什么家业需要继承，真不知道非得生个儿子是为了啥。

不过现在计划生育也没有了，还提倡多生。

大家也不需要再东躲西藏地生孩子了，只要你有本事，能养得起，那就放心大胆的尽情生呗！

于是，这夫妻俩人也就无所顾忌，想生就生，偏不信了，一直生，难道就真的不会碰上一个男孩嘛！

前面已经四个闺女了。

后面又生了两个。

可是他们养不起啊！家里穷得敲都敲不响了，咋办呢？自己的孩子又舍不得送人，只好交给双方的父母先帮忙养着。

男方这边早就没有老妈，他爸60多岁了，在村里捡破烂。

即便是这样，老人家还得帮着儿子养孙女。

紧赶慢赶的，媳妇的肚子眼看又大了起来，八九个月的样子，也就这几天就到预产期了。

再生就是第七胎了，不过听人猜测，这次应该是个儿子。

所以夫妻俩人高兴啊！

可是祸福相依，孩子还没降生，他家就出事了，还不是一件事。

上个月男子的老父亲突然因病去世，心梗，拉到医院住了一周不到，老人没有抢救过来，花了一大笔医药费，人也没了。

老爷子临闭眼的时候还一直拉着儿子的手，殷殷期盼:“这次是个儿子吧！肯定是个儿子吧！咱家会有后的吧！”

儿子红着眼圈点头。

“爹，你就放心吧！这次肯定是个儿子。”

哪知道老爷子才下葬刚刚一个月，五七未过。

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

好好的男主人，家庭的顶梁柱，四十岁不到的年龄，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但是他却也突然就生病了，而且跟他爸一样，心梗。

这下真好似天塌了一样。

六个闺女啊，最大的才15岁，小的还在喝奶粉，孕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这要让一家人怎么过啊！

痛定思痛，亲戚们就和孕妇商量:“这样的情况，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别生了吧！他现在还没出生，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到时候出生了，指不定还有什么事情等着呢。”

大家的意思就是先救大人要紧。

孕妇也没办法啊！公爹去世家里已经欠一堆债了，现在又是自己的老公，孩子们的亲爸爸，不救怎么办?

犹豫了几天后她也下了决心，去医院做手术吧！

这辈子也不想再做儿子梦了。

然后他们家的悲惨遭遇很快就传遍了全村，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那72岁的老父亲更是为之唏嘘。

赶紧就喊了当队长的弟弟过来，说:“娃啊！这可不行啊！孩子都已经八九个月了，万万不敢放弃啊！咱们得想个办法才行了。”

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弟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他已经发动村委开始号召大家帮忙捐款了，孩子终归是我们村里的孩子，病人也是我们的病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族人邻里自己人都不帮忙，又能指望上谁呢！

弟弟和我爸特别忙，两个人不仅要联系在村里的人捐款帮忙，还要把在外面的族人也一一通知上。

这不，我在上海，我亲弟弟在云南。

刚才老爸也打来电话，你们在外面的人不能回家帮忙，那就在经济上多支持一点吧！

我一月工资20000多，我爸让我捐3000。

我弟弟工资低，他只捐了1000。

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

我很自豪。

为我70岁的老父亲和40岁的弟弟骄傲，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他们这一老一少没有丢掉老一辈互帮互助的老传统。

说明我们的民族充满了爱和希望。

最后，希望我们大家都会越来越好！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