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49）

五代·翁宏《宫词》之“萧飒暮蟾辉”

宫 詞

[五代]翁宏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向秋夕，萧飒暮蟾辉。

网友雷焱雄问：这最后一句，有的版本作“萧飒暮蝉辉”。请问钟老师，是“蝉”，还是“蟾”？

钟振振答：此诗始见于宋·阮阅辑《诗话总龟》卷一一《雅什门》下引宋·王举《雅言系述》曰：翁宏字大举，桂岭人。常寓居韶、贺间。不仕进。能诗。《宫词》云：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秋夕，萧飒暮蟾辉。（《增修诗话总龟》，民国八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景明嘉靖刻本）

清·王士祯原编、清·郑方坤删补《五代诗话》卷七《翁宏》条（清道光二十九年至光绪十一年南海伍氏刻粤雅堂丛书汇印本）所载略同。惟“常寓居韶、贺间。不仕进”，作“隐居韶、贤间，不仕”。按，此似即从《诗话总龟》抄出。《总龟》作“韶、贺”是，盖谓韶州（今广东省韶关市一带）、贺州（今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一带）。此作“韶、贤”，误。

又，清·彭定求纂《全唐诗》 卷七六二翁宏《春残》曰：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清康熙四十四至四十六年扬州诗局刻后印本）

清·李调元辑《全五代诗》卷六二（清光绪七至八年广汉钟登甲乐道斋仿万卷楼刻函海本）所载全同，似即从《全唐诗》抄出。

以两种文本对勘，异文凡四处：

（1）诗题，《诗话总龟》《五代诗话》作“宮词”，《全唐诗》《全五代诗》作“春残”。

（2）次句末二字，《诗话总龟》《五代诗话》作“翠帷”，《全唐诗》《全五代诗》作“翠帏”。

（3）第五句末二字，《诗话总龟》《五代诗话》作“秋夕”，《全唐诗》《全五代诗》作“愁夕”。

（4）尾句第四字，《诗话总龟》《五代诗话》作“蟾”，《全唐诗》《全五代诗》作“蝉”。

前三种异文，皆可通，无伤大雅，可存而不论。惟第四条关系到文义通与不通，不可不辨。

窃以为，当以《诗话总龟》等作“蟾”者为正，《全唐诗》等作“蝉”者为误。理由如下：

其一，从文献学的角度来考量。

《诗话总龟》的编纂者阮阅，以及所引《雅言系述》的作者王举，都是宋人，时代较早。故其所录翁宏诗的文本，更有可能反映其“原生态”。而《全唐诗》的编纂者彭定求乃清人，时代较晚，且未交代其所录翁宏诗文本的来源，其信度显然大大低于《诗话总龟》及《雅言系述》。

其二，从文学语言学、修辞学的角度来考量。

汉·刘安《淮南子》卷七《精神训》曰：月中有蟾蜍。按，“蟾蜍”即蛤蟆。由于这一神话传说，后世诗词中即以“蟾蜍”为月亮的代名词。由于翁宏是五代人，我们即以其前代的诗歌为例：

杜甫《秋日荆南送石首薛明府辞满告别奉寄薛尚书颂德叙怀斐然之作三十韵》曰：但惊飞熠耀，不记改蟾蜍。

顾况《送从兄使新罗》曰：蟾蜍同汉月，螮蝀异秦桥。

刘商《胡笳十八拍》第十一拍曰：几回鸿雁来又去，肠断蟾蜍亏复圆。

张聿《圆灵水镜》曰：回首看云液，蟾蜍势正圆。

李贺《春怀引》曰：蟾蜍碾玉挂明弓，捍拨装金打仙凤。

白居易《江州赴忠州至江陵已来舟中示舍弟五十韵》曰：鶗鴂鸣还歇，蟾蜍破又盈。

杜牧《题吴兴消暑楼十二韵》曰：蟾蜍来作鉴，螮蝀引成桥。

李商隐《燕台》诗四首其四《冬》曰：浪乘画舸忆蟾蜍，月娥未必婵娟子。

祝元膺《梦仙谣》曰：蟾蜍夜作青冥烛，螮蝀晴为碧落梯。

贾岛《忆江上吴处士》曰：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团。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