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怡红快绿”更好呗。
平心而论,“红香绿玉”也不错,又有明丽的色彩,又有精练的概括。“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红海棠散发着幽香,绿芭蕉色彩如玉。不知道曹雪芹写这一节时,是否借鉴了李清照的“绿肥红瘦”,也是用“红”指海棠花,却是用“绿”来代指海棠叶的。
不过,李清照的全词是“昨夜风疏雨骤,沉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有风雨夜畅饮美酒的沉酣,有醒来时急着问海棠的关切,有侍女的漫不经心,有女主的细心热切。短短三十三个字,竟有如此容量。
相比之下,宝玉的“红香绿玉”作为匾额,既没有上下文,也描述不出情境,单纯是摹写景物,的确有点单调。而且作品介绍李纨名字时,有旁批“一洗小说窠臼俱尽,且命名字,亦不见‘红香’‘翠玉’恶俗”。作为名字,“红香”、“翠玉”已经被用得滥了。现在把类似的名字用在匾额上,也未见得出彩。
总之,“红香绿玉”这个词儿,和后文宝玉在诗社里写的诗一样,算是中等水平。放在势利者眼中,也值得“抄录出来,各处称颂”,但和众姐妹、尤其是和钗黛湘相比,“怡红公子是压尾”,就差一点了。
诗社活动时迎春惜春李纨很少写诗,所以宝玉压尾。省亲写诗时也有迎春惜春和李纨,宝玉怎么也算是中档。元春对宝玉的作品进行修改,并不是因为宝玉写得特别差,而是“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他们姐弟的特别深厚的感情,一部分是用“教授”来表现的。
金庸小说《侠客行》里有个情节,夫妻俩遇到与儿子相貌相似的少年,以为他是失忆的儿子,百般怜爱。当知道这孩子并不识字时,反而“转悲为喜,心想:‘不识字有什么打紧?最多我再从头教起,也就是了。’想起当年调儿教子之乐,不由得心下柔情荡漾”。
网上有个段子,“不学习母慈子孝,一学习鸡飞狗跳”,说的是现在家长辅导孩子作业的情形。但是《侠客行》里的母亲,因为失去过,反而觉得辅导儿子是乐趣,“心下柔情荡漾”。
元春也失去过。入宫之后,她就和父母亲人,也包括最亲爱的弟弟,暌离多年。“教授”弟弟认字读书,当时也许也曾“鸡飞狗跳”过,现在想来却“心下柔情荡漾”了。
所以元春忍不住技痒,替弟弟把中等水平的“红香绿玉”,改为“怡红快绿”,色彩之外又有了感情,对红的海棠绿的芭蕉感到怡情畅快,暗含着人物在内。
“怡红快绿”是好,但也不是非它不可。如果“红香绿玉”是宝钗、黛玉、迎探惜或者李纨写的,我打赌元春不会修改。元春更看重的,是替弟弟修改作品的快乐。
在这个难得的亲人团聚的时刻,元春不会讨厌一个“玉”字——黛玉是“玉”,宝玉又何尝不是“玉”呢?难道她还会讨厌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