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见过世面,其实并不难。老舍先生早就描述过了:“大家以为我很有学问,我就棍打腿的声明自己的学问很大,他们提什么我总知道,不知道的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他们不知道我吃几碗干饭了”。
只要不把好奇与震惊挂在脸上,别人就不能以为你没见过世面——也许他们心里会怀疑,可是怀疑也不敢确定。
事实上,贾府与大观园的“世面”,真不是一般人能见过的。当初黛玉初进贾府,饭后丫鬟捧上茶来,黛玉也曾以为是吃的茶。脂批就说“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饮一口,不为荣婢所诮乎?”显然,荣国府的世面,黛玉也是没见过的,只不过她心思细,善于观察,没有贸然“饮一口”罢了。
换成刘姥姥,也是一样的。如果她听到吃螃蟹,不是急着算钱,说“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而是“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
如果她听到李纨开库房,不是“巴不得一声儿,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而是“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
如果她被凤“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没有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而是“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
如果她看了霞影纱,没有说“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更没有“觑着眼看个不了”,而只是“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
那么,贾府中人多半也会觉得她神秘莫测,而不是认定她没见过世面。毕竟,贾府是招待客人,不是摆阔。而且吃螃蟹也好,插头花也好,用珍贵的纱糊窗户也好,不过是她们的生活日常。她们并没觉得有什么新奇的,不管是不是当着刘姥姥。
只要“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就可以成功装逼,掩盖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本质——可是,这样一来,刘姥姥对于贾府众人,还有什么新鲜感可言?
贾府一向慈善,对于打抽丰穷亲戚,也有惯例的方法。一进荣国府时得到的二十两银子一吊钱,就是贾府施舍穷亲戚的成例。
而二进荣国府,刘姥姥得到一百两银子、衣服、衣料、面点、药材、荷包、银锞子、茶碗……等等无数。为什么有这样的收获?很大程度上就是她的“没见过世面”带来的新鲜感。
如果刘姥姥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来,看到什么都见怪不怪,那她只能像南安太妃北静王妃样给人送礼,而不会有收获了!
只顾着面了,却忘了自己身份和任务,这才是真正的“没见过世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