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早回来了，还没有到固定结束的时间。父亲笑曰，今天又日囊了。日囊是个方言词，意为有人因某事红了脸，闹掰了，所以大家不欢而散。

这是打牌。几个七八十岁上下的老人，一天闲来无事聚在一起，玩个一块两块的麻将。想来大多也是领退休金的老人，输输赢赢没多少，有什么事多让让，不该太在乎一块两块的。

可现实并非如此。听父亲说，那天隔壁门的老王不知怎么那把牌少调了一张，也就是通常说的小相公，他要求补抓一张，但有人不同意。

其实补一张没什么，不同意也说得过去，可两个人因此起了龃龉，各不相让，最后起身走人，掀牌散伙。

今天呢，据说是为了一块钱的事，这个说给了，那个说记得没给——想必是老人记性都差了，这也正常。可争执不下，好吗，又没法玩下去了。

按说，人生已暮，也该看淡了些，更懂得谦和与忍让，或是收敛了脾气，尽量避免冲突与争执。然现实却像是并不尽然。

不过再多想一点，具体到钱的事情上，这些老人都是从极困难贫穷的年代岁月过来的，自是养成了极为节俭与吝省的习惯与观念，虽说如今的日子早不比从前，却还是会把一块两块的看得很认真与自重。

那好，既然玩得不开心，或是与对方玩不到一起，抑或脾性不合，看不顺眼，那就起身走人，不必委屈自己，老了老了何必勉强。

想起另一件事。

前段时间，老家的七伯过世了。七伯是门宗叔伯，与父亲不亲，但未出五服。村子拆迁，回迁房多年未建，村民散住各地，有什么事都是在群里通知。我看到消息，问父亲要不要去吊唁。父亲直接回了句，不用去。

与七伯家的矛盾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并不清楚原因，也像是没兴趣了解，只记得两家像是一直都不来往，平时在村里遇见，我们做晚辈的，当然会礼节性地打个招呼，但仅限于此。

其实听父亲说过，年轻的时候，他和七伯还有过一段比较深的交集。那时候他和七妈都招工在一家企业里工作，当然那时候七妈和七伯只是订了婚，七伯当兵在部队，他休假回来找七妈，就住在父亲宿舍。

父亲说，当时厂里带七妈的师傅喜欢上了七妈，便开始追求她。七伯的父亲得悉后，赶紧跑去单位找了领导，给对方扣了个破坏军婚的帽子，吓得他再不敢有任何举动。我没有问父亲，七妈当时被人追的消息是不是他给传出来的。

早年父亲与七伯的关系应该不错，但后来两家因什么事日囊后，便生了罅隙，一直延续下来。有些矛盾可能终究难解，抑或不需要去解——都老了，无所谓啦。如今七伯过世，上一代的恩怨对错就此终结。我们去与不去，其实也不重要。

再说则新闻，听来有些刺痛人心。

近日，江苏苏州一男子站在高楼顶层欲跳楼轻生，楼下围观人群中有人起哄高喊“不跳不是人”，该男子终究在犹豫徘徊之后不幸坠楼身亡。后当地公安机关通报称，现场起哄的67岁男子沈某因起哄怂恿他人跳楼被依法行政拘留。67岁的老人干这事，这已不是为老不尊的范畴。

我们当然也时有所闻，有好心人搀扶路上摔倒的老人反被讹的事件发生，这真是对社会道德与风气最大的败坏。

有人说那是坏人变老了，我同意，年岁的增长，不是可以让一个人的品性得以改观与优化的条件。但无论如何，人老了，总该有点老的样子。

什么是老的样子？我说不准，但起码别让年轻人在背地里用鄙视的眼光斥自己，老不死的，怎么活到了这把年纪，土都埋到脖子根了，还让人嫌厌。

202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