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夏天回响在巴黎的发令枪

慧颜苏苏 2024-06-16 22:02:54

图片:GettyImages

随着巴黎紧锣密鼓地迎接日益临近的第33届夏季奥运会,城中的各种文艺活动也接踵启幕,其中不乏精品项目,值得前去消磨与静思。

2024年第33届夏季奥运会即将在巴黎举行。6月的巴黎,艳阳高温和阴雨绵绵纠缠不清,多处奥运临时看台在紧锣密鼓地搭建,各种施工脚手架围绕开幕式举办之地open air发散在城市不同角落。与此同时,巴黎城内各种文艺活动、艺术展览接踵拉幕,其中不乏精品活动值得艺术爱好者去“消磨”更多的时间仔细观看。

早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之前,英国国家画廊曾组织达芬奇作品大展,集中了来自巴黎、米兰、梵蒂冈、圣彼得堡、克拉科等地的达芬奇传世油画,其中包括饱受争议、在佳士得创下世界拍卖纪录的《救世主》。这次大展堪称绝响,几乎包括了世界上已知的所有达芬奇油画作品,展览盛况空前,Leonardo da Vinci – Painter at the Court of Milan展览刷新了伦敦国家画廊的参观记录,全球各地的慕名者在凌晨就开始排队,等待着朝拜这些近500年来首次聚齐在一个场景内的达芬奇杰作。

2012年3月的伦敦国家画廊外,彻夜排队等待观看Leonardo da Vinci – Painter at the Court of Milan展览的人群和优先入场的小学生

2024年的巴黎奥运之城,也有一系列重磅大展正在上演。这包括2023年底到2024年初集中展出的梵高最后一批作品,同时也有本文重点介绍的“印象派诞生150年特展—巴黎1874”。

印象派的诞生—150年前的冷落

与引人无限遐想的达芬奇和让人琢磨不透的梵高不同,印象派的诞生似乎不能引起公众更大的兴趣,在奥赛博物馆的Paris 1874 Inventer L’Impressionnisme展览入口并未排起长队,同期开设的“1874印象派诞生展”沉浸式VR展厅吸引了大量观众排队体验,奥赛博物馆5楼的印象派作品常规展也聚集了大量游客。不同展厅门口的人流对比,这个场景正像150年前,印象派牵头人们决定举办官方之外的“无名画展”正式开启新的绘画时代,如出一辙。

奥赛博物馆“巴黎1874 – 发明印象派”展厅入口

1874年的巴黎,正处在一个“百年未有的大变局”转折时刻。Haussman的巴黎犹新,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炮声还未远去,莫奈、雷诺阿、德加、塞尚等画家首次摒弃官方沙龙霸权,大胆决定独立联合展出其作品,这个以“无名协会”名义组织的展览由画家自己选择参展作品,没有官方或者独立的专家遴选,画家们自己布展。展出的31位艺术家的200件作品,作品风格、主题多种多样,其中不乏非“印象派”作品的参与。参展画家的年纪几乎横跨了半个世纪,政治立场迥异,艺术追求不同。他们的唯一共性,可能就是他们都是这个无名协会的付费会员,希望能够直接面向大众展示自己的作品,并出售。他们反对官方沙龙的独断专权,直接向公众推广自己的艺术理念,作品中既有雕塑,也有版画,也有出自“学院派”的油画,以及今天大家耳熟能详的印象派大师们的作品。数千观众在展出期间参观了展览,展览也出版了几版目录,使得我们今天得以追溯当年的作品风貌,对艺术家群体有系统清晰地认识。

从左至右依次为:1874年无名协会展览中的《安格尔像》;Alfred Meyer 仿Antonello de Messine风格的画作(1874年91号作品);Felix Bracquemond 的安格尔《泉》主题版画(1874年26号展品)

正在展出的莫奈的作品《Capucines大街》和作品细节,1874年展览97号展品

塞尚《现代奥林匹亚》,1874年43号展品,(塞尚第一幅正式展出的作品)

现代性与多种多样的主题

作为2024年奥赛博物馆展览的主体,还是1874年展中的印象派作品。前文提到,参展的画家的年龄、背景、经济实力和政治立场迥异,但是作为逐渐挣脱宗教、贵族和资本买家定制和包养的画家群体,在1874年展出的作品中罕见鲜明的政治主题。除了表现手法的革命性,印象派群体的“现代性”(Modernity一词1863年由诗人Charles Baudelaire提出),以及洗衣妇、舞女等人物的呈现。正如文艺复兴的先驱之一Tommaso Masaccio早在15世纪初在其名作《St. Peter Healing with His Shadow》里面所表现的残疾人和寒风中的乞丐一样,没有被美化的普通人,特别是疲劳工作中和生活重压下喘息的劳动者进入观众的视角是很多印象派作品的主题。

左:Tommaso Masaccio 《St. Peter Healing with His Shadow>(1425-1426年)佛罗伦萨 Brancacci Chapel, Santa Maria del Carmine教堂。右:德加《洗衣妇》,1874年61号展品

随着绘画工具和材料的进步,印象派画家大量走出画室,他们更多地去户外速写、创作,追逐阳光、空气、天空与云的瞬间变化。同前人梦境一样的意大利废墟,郊野的牧羊人等安静的创作主题不同,印象派的室外作品追求对某一时刻的记录,阳光云影的变幻、水气与风景的互相作用、人物动作时刻的细节等等,如同乔布斯时代Jony Ive主持的设计工作室,充满了令人躁动的techno音乐。

Claude Lorrain的田园 ,17世纪

透纳《现代罗马》,19世纪初

Armand Guillaumin《Ivry的日落》,1874年66号展品

我们熟悉的莫奈生于巴黎,但是童年在诺曼底的勒阿弗尔渡过。因为从事贸易的父亲的缘故,莫奈从小就对这个闻名世界的港口很熟悉。1872到1874年间,他多次返回出生地,1874年展出的作品之一《勒阿弗尔离港的渔船》就创作于此时。低沉的云上,如雨后天青的阳光,朝霞不似Ivry村的晚霞般温暖,港口的繁忙为这里的人们提供财富和舒适的生活,背景处山体和建筑像与1870年的维多利亚港和20世纪初的上海外滩之景形成跨世纪的映照。

莫奈《勒阿弗尔离港的渔船》,1874年96号展品

1870年代香港维多利亚港

1927年外滩汇丰银行总部

莫奈展出的最著名作品,当然是1874年98号展品——《日出的印象》。该作品鼎鼎大名,无需过多介绍,同《勒阿弗尔离岗的渔船》相比,工业化设施前的小船有着一种奇妙的哀伤和浪漫,就像罗大佑的那首歌词 “我们不要一个被科学游戏污染的天空,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

莫奈的作品深受欧仁.布丹的影响。布丹的速写作品在1874年和2024年都有展出,而且同油画作品几乎肩并肩悬挂,这也是187年的官方沙龙不会出现的 。布丹和另一位同时代大量描绘塞纳河沿岸风光的画家杜比尼(Charles Francois Daubigny)的作品,每年都会在苏富比、佳士得等拍卖行出现,与知名大师作品相比,这两位的同期一样优秀的画家之作经常仅以3-5万美元即可成交。梵高生前曾经描绘过杜比尼在Auvers-sur-Oise的花园,梵高和他的弟弟,死后都葬在这个小村子的公墓中。

1874年98号展品-莫奈《日出的印象》

“印象派”一词来源于记者Louis Leroy观看1874年无名协会画展后的一篇负面评论,据考证:印象派的称呼直到20世纪才慢慢流行并被确立。此时的Leroy,假如不靠“碰瓷”印象派画家,可能早已被人遗忘。Leroy同样“恶毒攻击”了参展的年龄最大的画家Pissaro的作品——《白色果冻》,将之称为“一块肮脏画布上的色块”。画中那位在雪后清亮阳光下负重的老人,虽不动如脱兔,但是色彩斑澜,唤起观者内心对自然界的记忆和感受,阴影中蓝色等颜色的运用令人赞叹。

毕沙罗《白色果冻》,1874年137号展品和作品细节

虽然印象派表现了普通的劳动者日常和室外的生活场景,以及多变的阳光色彩,但是这几个要素并不总是同时出现。1874年的展品中,有大量“Open Air“作品的主题是对富裕阶层的花园场景的深度解读,以及对新晋财富人群们运动休闲生活的记录。

体制与招安

前面提到,无名展览的参展者希望通过展览同收藏家直接链接,而不希望保守的法国官方沙龙作为审美的标准垄断者。这样做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推广和营销画家的作品,画家中既有无名展览的参加者,也有在无名展览和官方沙龙“两边下注”的画家,更有拒绝无名展览,希望通过更官方的沙龙为自己的作品找到更好市场的的画家,这里面就包括被众多印象派画家致敬的马奈。虽然受到德加等人的极力邀请,但是马奈在其1873年展览沙龙成功的鼓舞下,马奈还是决定要在1874年的官方沙龙展中再次辉煌。

不幸的是,马奈提交给沙龙的三幅作品只有一副被选中。这幅主题为“Saint-Lazare车站栏杆后的母女”的作品色彩寡淡,在沙龙中被悬挂于画家De Nittis的一副传统风格的作品旁,因对比而伤害,很快成为官方沙龙观众们的笑料。而有趣的是,De Nittis恰恰是几位同时参加了沙龙和无名展览的画家之一。

1874年官方沙龙的主体仍是传统审美下的学院派艺术品。马奈的学生,女画家Eva Gonzales早在1873年就曾向沙龙提交作品,但是被拒。1874年她的蜡笔画《依偎》被沙龙选中。画面中清晨阳光下,优雅地凝视两只小狗的年轻女子画像受到了评论家的好评。同她的老师一样,Gonzalez也希望通过沙龙得到官方和市场的认可。即使落选,仍然拒绝了将作品在无名展览展出,但这并妨碍她成为时代的先锋女性,Gonzalez选择登报邀请观众到她的画室欣赏她的作品,可谓开创艺术家官宣的市场先河。

Eva Gonzalez作品:《依偎》入选1874年沙龙

Eva Gonzalez作品:《意大利旅店》落选1874年沙龙

左:Henri Fantin-Latour《鲜花与静物》入选1874年沙龙。右: Jules Emile Saintin 《洗衣妇》,入选1874年沙龙

Henri Fantin-Latour与多位印象派画家交往甚密,甚至曾以印象派画家群像作为主体参加过沙龙展。但是1874年他不但拒绝参加无名画展,甚至还动员马奈不要参加。他的沙龙入选作品《鲜花与静物》有印象派的很多影响。另外一副沙龙作品是Sainti的《洗衣妇》。同德加笔下劳作的洗衣服相比,Sainti的画面呈现了“上流”眼中洗衣妇群体所谓的轻佻和风情。

1874年沙龙的最大多数作品,是画幅巨大的宗教和希腊神话等传统题材,笔触细腻而隔离。随着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创口的慢慢愈合,沙龙先接受了早前禁止的战争题材,但是巴黎公社仍然被禁止表现。

1874年沙龙普法战争题材作品

风格的演进和思想的更新

前文提到,无名画展的参加者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思想纲领和艺术路线,如此松散的组织显然很难持续。2024年奥赛展览也展出了部分1877印象派展的一些展品,比如莫奈的《Saint-Lazare车站》和《杜乐丽花园》。此时的莫奈对颜色的表现更加techno,笔触更加loose.

由于中国画材纸张脆弱,许多最重要的艺术作品至今已不存于世,有的艺术家只有孤品流传,有的甚至孤品的作者也只是传说。中国画鉴定尤其强调“气韵生动”,所谓“望气鉴定”。笔者不反对望气,但是假如我们设想,一个仅看到过一幅莫奈、毕加索的专家们,是否会认为1877年的莫奈是1874年莫奈作品的“高仿品”。一个只见过张大千所作佛像作品的专家,该如何鉴定张大千的泼墨?一个不知道毕加索还做雕塑和陶瓷创作的人,如何能够评价他的陶瓷作品?众多因为风格不被所在之时的主流文化所接受的艺术家被打入“边缘”,或被所在之时的权威批评,所谓“望气鉴定”的边界在哪里?

诺贝尔奖生理和医学奖获得者Eric Kandel在《Reductionism in Art and Brain Science》一书中提到,人类对视觉乃至艺术的认知,是从具象到视觉感知的某些基础元素,如边缘、空间关系等,被机器视觉应用的视觉基础元素。他以莫德里安的作品举例,从最早具象的作品,如风车、树林,通过对景物的仿真描述,激发大脑对事物中视觉基础特征的提取,触动视觉认知带动感知,到用更直观的视觉刺激来激发视觉系统的特征,以此检测和空间的关系,从而形成与具象描绘类似的认知。印象派画家的很多尝试,为20世纪的艺术创新和脑科学的研究提供了诸多素材和线索。

左:莫德里安,1908年,树林。右:莫德里安:1912年,树。引自Reductionism in Art and Brain Science

2024 年重新出发

应该感谢奥赛博物馆在2024年筹办的这样一个由艺术家串联起来的,作品丰富的大展。在人工智能发展飞速发展的今天,人类急需在无限获取知识、获得便利的前提下,对人性本身做出更新的审视。

奥赛博物馆外的奥运设施和即将到来的奥运会似乎提示我们,对真理、科学和美好的探索,不管是视觉的,还是竞技的呈现,以及由此带来的痛苦和愉悦,至少到目前还是一个人类独有的体验。不同的研究表明,情绪对人类的生活会产生多种多样的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不仅如此,动物甚至植物也会有情绪。在亿万年的生物进化中,情绪没有被淘汰,彰显了其必然具有重要的积极作用。情绪对人类生存的支撑作用,也是人工智能应该探索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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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颜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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