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古诗,想你在万里之外: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笩筏文化 2024-05-13 20:38:33

那年初春,花开正好,一位诗人兴高采烈地外出游春。

不曾想在一座花园门口吃了闭门羹,就当满怀落寞之时,他抬眼即见“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转眼暮春,风起花落,又有一位诗人忙中偷闲外出散步。

就当他以为繁花落尽的时候,在绿树梢头惊喜发现一朵榴花开欲燃,“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这两位诗人,就是叶绍翁与王安石。他们对春意的捕捉与感知,皆不是通过繁花迷人眼的花团锦簇,而在于花开一朵,各表一枝。

这种写作理念,正是南朝文学家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所提出的“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

用简洁精准的语言,描摹丰富完整的情态状貌和含蓄深远的情韵意境。

具体在这两句诗里,一枝红杏出墙来和一朵榴花开欲燃就能代表无边春色,个性代表共性。

前者妙在墙外杏花都如此盛放,园内绚烂可想而知;后者美在一枝足以打动人心,少即是多;皆充满哲理意趣。

总之,一枝虽少,却起到了以小见大、以一当十的艺术效果。表层少浅轻,内在却是多深厚。

而在古典诗词里,以少对多最常见的写法,莫过于以一对万。它虽不是个性与共性的关系,但在数量悬殊中,尽显中文的含蓄深厚之美。

1

昔日京华去,知君才望新。

应犹作赋好,莫叹在官贫。

且复伤远别,不然愁此身。

清风几万里,江上一归人。

—唐·高适《别刘大校书》

公元749年春,高适在睢阳送别好友刘眘虚,写下了这首赠别之诗。

以今人的眼光看,刘眘虚在群星璀璨的盛唐并不显著。但20岁就进士及第的他,其诗文在当时颇负盛名,不只与孟浩然、王昌龄等人齐名,还是至交好友。

高适与他相识时,声名远不及他。刘眘虚时任弘文馆校书郎,而高适刚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科考落第。

这正是高适在此诗首联所回忆的旧时初见,初到长安应试,才知刘眘虚的才学已经名满京华。

好友您才学深厚,妙笔生花,即使屈居弘文馆校书郎之职俸禄不高,却从不抱怨而安贫乐道。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你我又在睢阳重逢不胜欣喜。可欢乐的相聚总是短暂,离别又在眼前。

此刻的高适,不只为自己的一事无成、前途渺茫而忧愁,更为与好友的分别而伤感哀愁。

经此一别,浩荡寥廓的清风江面,就只有一叶扁舟载着故友您独自远去,再也无法携手同行。

高适并未直言离愁有多少,而是通过江上一人归与清风几万里的巨大反差,巧妙流露其中。

天地苍茫,山水辽阔,在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你独自奔往前方,何其渺小,何其孤独。而远望你归去的我,又是何其不舍,何其悲凉。

这种不言而喻的人生哀愁,就像“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以一对万,有视觉冲突,更有心灵撞击。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渺如尘埃,在广袤奔涌的历史长河里踽踽独行。谁也不是谁的永远,谁也逃不过独自来独自去。

同时,它又不是“平沙万里绝人烟”的绝对荒芜与孤寂,还蕴含着几分淡雅与辽阔,仿佛好友就是江上清风,与刘眘虚此番归隐江东故里的格调暗自契合。

2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唐·钱起《送僧归日本》

钱起这首送别日本僧友归国的诗,同样是以一对万,却极具禅意。

这种禅意不是个别佛家术语的孤立运用,而是佛理与现实水乳交融的有机整体,贴合主题。

这位日本僧友此番来访大唐,本就是为了学习佛法,取得真经,从而促进两国的文化交流。

佛法历来讲究随顺因缘,钱起自然也会认为日本僧友漂洋过海而来,乃因缘和合才成。这一路的长途跋涉,也恍如一梦。佛语常言,“生死涅槃,犹如昨梦。”

如今功德圆满,友人就要驾着一叶扁舟,在碧海蓝天中离开中国,又是一度海浪浮沉与颠簸。

好在僧友佛法高明,此次交流过后修为更上一层楼,纵使沧海茫茫也会一路顺风,内外轻盈。

法舟轻,不只暗含诗人对友人归途一帆风顺的祝福,更饱含佛法精深的赞美,此番受益匪浅。

这一路碧海涛天,水月相随,鱼龙为伴。友人还不忘修行,月下坐禅,船中诵经,内心一片清寂凝定。

但最让人爱的,不是这海上之景,而是照亮僧友心田的那盏佛灯,既照亮归途,又光明前途。

一灯影对万里明,既是孤帆远去影独明的现实写照,又是“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的佛法象征。

这种不舍与祝福,不是杜甫晚年寓居夔州时的“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的孤寂悲凉,而是大道在我心,我心皆光明。

同样是一片影,一个翩飞在万重云,何其孤寂,令人可怜;一个摇曳在万里路,何其明亮,令人喜爱。

此诗一语双关,以一对万,冲淡了离别愁绪,却加深了好友之间的惺惺相惜与佛理禅趣。

3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唐·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

戴叔伦这首诗,被誉为“除夜之绝唱”,其绝妙之处就在于颔联的以一对万。

那年的除夕之夜,诗人独自寄寓在江西赣江岸边的石头驿,开篇就以一个设问直抒胸臆。

在这孤独寂寞冷的旅馆里,有谁来将我这个漂泊游子热情问候,只有一盏寒灯与我相望相亲。

孤馆寒灯,想想就很凄凉。不知汪曾祺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是否受此启发,对比鲜明。

同样是灯火,一个是寒夜未归的雪上加霜,让人生寒。另一个则是家人欢聚的锦上添花,让人心暖。

此时独坐灯前的戴叔伦,脑海里必定不断浮现这种巨大反差,尤其还是在举国欢庆、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

这一夜,旧年将尽,新年即始。诗人却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地他乡,迟迟没有归去。

以除夕一夜对万里游子,同一时间不同空间上万家灯火与孤影寒灯的喜忧反差,扑面而来。

此处以一对万,强调的是历史长河里一个重要特殊的时间节点上,我错失了另一空间上本该拥有的热闹与团圆,是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对决。

不像前两首诗,是在同一时间与空间上,聚焦于渺小个人与广阔自然的对比反差,重在寓情于景。

此诗“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重在白描,却将内心的孤独、沮丧、失望、悲凉等复杂的人生况味交织其中。

而颔联则进一步解释了这种情感,既为回首往事的一事无成而悲凉失意,又为此生的颠沛流离而苦笑酸辛。

此夜过后,又是一年新春。而诗人早已容颜衰老,两鬓斑白,不知度过了几度春秋。

这种以一夜对万里的乡愁,还如王恭所写: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

你看,中文就是如此含蓄与精炼,真挚的情感不只可以挥洒在以一对万的时空对比中,还可以浓缩在一壶酒中。

晚年退隐颍州西湖的欧阳修,想起远方的故友,就想以一壶酒隔空对饮,“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天涯万里,何其遥远,可湖上一樽酒足以代表我想念你时的情谊,期待与君重逢,开怀畅饮。

这种情感,又似“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人不在多,酒不在香,知心即好,对酒当醉。

这些以一对万,从数字上或许是虚指,可在情感上必会落到实处。

想你,千千万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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