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鬼为妻

言字语 2023-02-09 15:58:03

陈凤梧为人性格风流潇洒又偏于内向,年纪不到二十就中了举人,大家都认为他是“神童”。

他的祖籍是浙江绍兴,因为父亲在京城做官,很早就寄寓北京,家住甘心桥一带。他家的后院有一座三层小楼,本来是陈凤悟的父亲休息读书的处所,以前陈凤悟还经常登临跳望山海风光,西山晴雪,吟诗歌赋颇有兴致。待他父亲病故之后,实在不忍心再目睹那些依然存留着父亲温馨的旧物,勾起那难于排遣的思念之情,于是就把它锁闭了,屈指算来已有数年。

一天晚上陈凤梧去拜访朋友,归家很迟。只见一轮满月斜挂中天,万顷银光洒彻大地,四周万籁俱静。月光下,树影婆娑,亭舍宛然,景物都笼罩着一种朦胧的神秘色彩。陈凤悟踏月归来已经很兴奋,此时面对中天明月一股莫名的幽情更使他流连不己,难于就寝。他叫来侍应的童儿,让他洗净茶具,自己在树下拣来一些松枝,打算煎一壶好茶,再相伴月华一程。

这时候,簌楞楞吹来一阵清风,随风飞来几声玉笛。笛声若明若暗。若隐若显,悠悠地在夜空中飘荡,呜呜咽咽令人不忍卒听,真是如慕如怨,如泣如诉,充满了酸楚。仔细听去笛声好像来自后院的楼上。可是这座小楼已关闭多年,有谁会深夜登楼吹这样的悲音?一想到这儿,陈凤梧不觉汗毛孔都竖了起来,周身发冷,什么清风明月都失去雅兴,急忙草草睡去。

这一宿陈凤梧睡得实在不踏实,天刚放亮就起了床,吩咐家人开启后楼,家人知道了原委极力劝阻,说要是被什么邪物冲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陈凤梧说明昨夜他明明听到有人吹笛,所以一定要去看一个究竟。

陈凤梧登上楼来,满目萧条景象,窗棂栏杆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张着蜘蛛网,小虫在墙上爬来爬去。刚打开房门,没等他定住眼神,只听见“嗖”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个头相当大,迎面扑来,夺门凌空而去。

陈凤梧吓得打了一个寒噤,仰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雕。他想:父亲已去世五年,这楼一直没有住人,所以雕就筑巢其中,奇怪的是门窗紧闭,真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进去的。

呆了半天,陈凤梧才回过神来,走进屋内。父亲平日喜爱的书籍依然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似乎看不到有什么翻阅过的痕迹。察看四周,平平常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唯一引起的,倒是已经淡忘的对父亲的怀念之情,不觉洒下几滴热泪。不过,那叫人惊诧的笛声,还是搅得陈凤梧心神不定,当夜,他又迟迟不寐,希望再听到些什么。

当报时鼓声将敲过三下,后楼又传来音乐的声音,屏气细听,乐声大不似昨夜,而是十分欢快流畅,仿佛高山流云,泉水淙淙,透着春天的气息。

这真是件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看来非神即鬼。第二天,陈凤梧换了一身整齐的衣冠,置下了香烛,来到楼下焚香默祝。

“是遨游的仙人,还是漂流的孤魂?倘若有美妙的音律,敬请当面赐教,不要过分吝啬吧。何苦深夜吹奏,未免会令人胆战心惊呀!

祝祷毕返回书房,看见案头上放着两封信柬,打开一瞧字迹很秀丽,一封署名温玉,一封署名柔娘,显然这都是闺中女子的名字。陈凤梧自娶了妻室之后,从来没有和女子交往,如今这样两封书信堂而皇之摆在桌上,自是吓了一跳,再一细读,原来是两封请柬,约陈凤梧黄昏后到后楼小坐。

陈凤梧连忙喊来家人,问是何人送来的,家人个个瞠目结舌,都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一连两夜的吹笛弄箫,已经搅得全家心神不定,这莫名其妙的请柬更使全家惴惴不安。

到了黄昏,陈凤梧要去赴约,家人忙禀报太夫人,太夫人一听也不顾什么礼仪,惶惶地赶到书房连哭带劝总算阻止了陈凤梧,太夫人眼看着他解衣上床,这才放心地离开。

其实陈凤梧不过是假睡而已,他等到家人都已就寝,合宅安静下来以后,悄悄地穿好衣裳来到后楼。刚跨进后院的小门,早有一身穿青衣的丫头,长得十分妖艳,在门口等候,见到陈凤梧笑着说:“知音人胆可够大的呀!两位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在前边为陈凤梧领路,走到楼下,一股幽兰的香气沁人肺腑,仿佛是半天中飘洒下来的。抬头一看,两个女子正斜倚楼头凭栏张望,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在月光的映照下,香雾云鬓,清辉玉臂显得楚楚可怜,见之心动。

陈凤梧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楼,忙不迭地走到两位女子面前,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庸耳俗庸,不通音律,应召赴此雅会真是惭愧之至。”

其中一个女子微微一笑,嘲讽地说:“既然不是顾曲周朗,为什么白天那样张致,说什么淳清妙音。酸文假醋的谁能信呀!”

陈凤梧仔细端详两个女子,一个长得比较丰满,长圆脸,丹凤眼;另一个则显得清瘦,病恹恹地,好像弱不禁风。两个都衣着华贵,环佩叮咚,而且都出奇的美丽,宛如下凡的天女。

陈凤梧暗中诧异:“这真是奇遇呀。”

“前两夕吹奏的曲子,我远处听着好像是出自两人。”陈凤梧搭讪着:“现在就请二位赐教,一饱耳福,是否可以?”

其中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子,听他如此说,就有点不太高兴,嘲讽地说:“不知你为什么如此着急,是不是床头上有什么人让你难丢难舍。”说罢从袖中拿出玉笛放在唇上,她吹的曲子正是陈凤梧两夜前听到的。但此刻再欣赏,呜呜咽咽地如晴空飞鹤的长唳,秋晚孤雁的哀鸣,倍感凄清,催人泪下。

“妹子,别再吹这种断肠的曲调。你看,我的佳宾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没等曲终,就被另一女子挥袖打断。

她让使女去取笙来,倚着栏杆和奏一曲。与前者相比,情调不大相同,欢快的像百鸟争喧,舒展的如鸾凤和鸣;听了之后,真可让伤心者忘掉悲哀,忧怨者丢掉烦恼。这曲子也是陈凤梧听过的。

经过自我介绍,陈凤梧这才晓得吹笙的名叫温玉;吹笛的名叫柔娘。

温玉是很懂音乐的,古今乐谱只要提及立刻就能演奏。她和陈凤梧两人谈得很投机。唯独柔娘低眉掩袖对月无言。

“柔娘,你好像有什么忧愁?”陈风梧悄声问道。

温玉抢着回答:“痴妮子常常是这个样子,先生不必奇怪。”

夜越来越深,使女催促她们早点归去。

“清风明月,有客无酒,令人遗憾。”温玉笑着说:“先生如能作东道主,我们一定到府上拜访。”

陈凤梧连忙答应,约定明夜。他看着她们走下扶梯,飘然消逝在楼东,不知往何处去了。

陈凤梧借口要写一篇与朋友酬答的文字,于是,他在书房里关了一整天;晚上又托言文章没有写完,要独宿书房,暗地里他已备下佳馔美酒。此时,高烧红烛静等佳客,唯恐她们爽约,直到漏下二鼓,两个美人才来,谈笑风生,完全不像前晚那样扭捏羞涩。

陈凤梧殷勤备至,亲自端烛暖酒。

温玉笑着说:“哪能有劳主人!”连忙让随行使女接了过去。

喝了一会儿酒,陈凤梧雅兴又起,请她们再奏几曲。

“半夜三更一闹腾,还不把你们家里人惊醒。咱们还是俏悄地猜枚行令吧。”温玉推辞着说。

欢欢对酌,看看红烛将尽。温玉站起身笑着推了柔娘一下,“妹妹你留下吧,我可要回去了。”

“我不习惯和生人睡,论这事我可不如姐姐。”柔娘掩着脸害羞地说。

“你先吹笛以邀风月,谁敢抢在你前头!”温玉一边打趣地说,一边扶着使女的肩头,脚步踉跄而去。

鸡啼三遍,柔娘即起,笑着对陈凤梧说:“先生今夜还有新人相伴,我明日再来。”说毕珊跚而去。

碰到这样的好事,陈凤梧十分得意,为了不误佳期,他就托病卧在书房,不回内宅。母亲妻子都来看他,他不耐烦地埋怨她们搅扰了他的休养,令他心神不爽。将晚,他仍然紧闭门户,置酒以待月上柳梢,温玉果然来到。这次她没有贴身使女随行。两人促膝相谈,觥筹交错,比起柔娘来,温玉更是显得潇洒倜傥,落落大方。

曙色微明, 温玉沉吟地说:“你知道吗?我们这样等于两柄利斧砍伐一株树木。我去妹妹来,妹妹去我又至,你受得了吗!今晚上你还是回内宅去睡,我们五夜和你相会一次,你也可以调养身体,恢复精力,咱们才能长时间的相好下去。”

一席话流露出深深的爱意,使陈凤梧大为感动。

温玉离开后,陈凤梧准备回到内宅,但是心里总觉得空空落落的,若有所失。好半天,仿佛有人提醒似的:“柔娘约好今晚上来,我怎么能辜负她的绵绵情意?”

母亲和妻子又来看望,他还是称病不起。因为他已被酒色迷惑,神情疲惫,饮食锐减,大家也就相信他真有病了。

晚夕,柔娘又到,温柔娇媚,缱绻备至。

临别时,柔娘悄声问:“玉姐来吗?”

陈凤梧摇摇头,柔娘笑嘻嘻地,显得很高兴。

至晚,珠帘轻扬, 飘然进来的还是柔娘, 她笑着说:“今晚上我代替她来了。”

陈凤梧告诉她温玉曾有五夕一会的约定。听他如此说法,柔娘别转头没作声。片刻,扭过脸娇嗔道:“娇婢假做什么殷勤!我实话告诉你,她可不是我们神仙队伍里的,其实是个狐狸精。一定还有别的相好的,拿什么五夕一会稳住你,不然,既说相爱可又这么狠心!"

只要有一个相伴,陈凤梧倒不过于计较,两个人分外亲近。

柔娘临走时甩了一句话:“你可别把我的话告诉温玉,要不显得我个人嫉妒。”

一连儿天柔娘夜无虚夕,温玉却形迹杳然,陈风梧也不免相信柔娘的话了,

直到五天头上,温玉才来。一进屋门就惊讶地说:“怎么,这张卧榻难道你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要不,为什么形神疲惫,无精打采?”

陈凤梧吱吱唔唔,不愿实说,温玉觉得他不似往常,便一个劲地盘问。陈凤梧躲闪不过,只好嗫嚅地和盘托出。

“我瞎了眼,竟然和这鬼丫头搅在一块,差点替他背了杀人的黑锅!”温玉没等他说完,就气得喊起来:“她是什么?死了多年的女鬼。明朝末年李闯王进京时上吊死的,当时草草埋在你家的后楼下,我和她音律相知,所以时常往来。”

温玉沉默了一会,自己又“扑哧”一声笑出声:“她也是过于衷情。可你快成骷髅了,等明儿晚上我好好劝劝她。”

雄鸡报晓,温玉走了之后,陈凤梧明白了这二女确实是狐鬼,真正害怕起来,可这样的事如何对人启齿,又不能搬回内宅。一整天心神不宁。

“妹妹说我是狐,妹妹难道不是鬼吗?为什么只会用色来迷人,而没有一丝爱惜人家的德行呢?”

柔娘红涨着脸不说一句话。温玉依然喋喋不休,越是这样柔娘越是紧锁眉头,默默相对,一个劲地弄着衣带。

陈凤梧看着她那柔弱的样儿,十分可怜,便解嘲地说:“她实在是爱我,温玉,你何必埋怨起来没个完呀。”

一听这话,温玉“唰”地一下,脸立刻红了,站起来说:“既然先生袒护,我可不敢为别人分担这份不是!”说毕一甩袖子走了。

过了一天,陈风梧真的病了。形色支离,神气疲惫。温玉和柔娘再也没有露面。

病势日见沉重,延医吃药都不见好转,全家上下束手无策。陈风梧浑浑噩夏,似生非生,似死非死,忽然梦见温玉,流着泪对他说:“先生不听我的话,以致病人膏肓。我为先生采药嵩山,触怒岳神,坠崖而死,现在和柔娘一样,同为游魂。”语气的哀怨凄惨,让陈凤梧也随着大哭起来。

温玉又说:“有位医生医道高明,快去请来,病魔也许能驱走。”

说到这儿,陈凤梧猛地惊醒,连忙按温玉指教请来医生,果然,经过诊治病势和缓,渐渐痊愈。可是排遣不掉对温玉的怀念,感她救命之恩,悲她下场之惨,柔娘的形影也时时萦绕心头。几次独居外、室,希望她们再来,但是踪影不见。

过了两年,陈凤梧的妻子因难产而死。鳏居寂寞,陈凤梧对她们的思念之情比往日更深。

一夕,长夜漫漫面对孤灯,倍感凄清。突然,帘子一掀,温玉的使女走了进来。

“玉娘子传语郎君:三天请郎君在门外等候,看见有为女儿出殡的,只须如此,如此,则姻缘可续,红线再接。”

过了三天,陈凤梧真的守在门外,果然有出殡的队伍过来,棺枢上盖着红毡,送葬的人都穿着黑色,一看就是安葬女儿。

陈凤梧迎着队伍走上前对主家说:“人并没有死,为什么要埋葬!”

没等主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棺材却沉重得抬不动了。只听见棺中呜呜咽咽地喊:“我已经活了,又快闷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主家是一个部郎,就这么一个女儿,刚到盘鬓及笄的年纪,因病天亡,心痛之极,见如此情景,喜出望外,反而不觉奇怪。只是在大街上无法开棺。而棺中的呼声更为急迫。

主家正仓皇四顾,急不可耐之时,陈凤梧走过来说道:“这是件大好事,我可以供你们歇肩。”

部郎大喜,深为感动。

把棺材抬到自己的家中,陈凤梧的家人都不大高兴,他一再坚持,众人也无法。

棺材刚一打开,女郎早已急不可待,霍然站起。陈凤梧偷偷地看了几眼,女郎面貌较好,和温玉不相上下,只是有些怯弱。

陈凤梧又打开书斋,让女郎休息。女郎的父亲更是感激涕零。言谈之间知道他是世家公子,就有心把女儿许给他。悄悄向陈家的童仆询问,又知道陈凤梧妻死不久,益发高兴,就厚着脸向陈凤梧提亲,此事正中下怀。陈凤梧当然一口答应。马上摆筵相待,部郎带着女儿欢欢喜喜回到家中。

择吉成婚,迎亲之日陈凤梧为女郎揭去盖头,女郎凝睇看着他,好像旧日相识,有千言万语要说似的。

酒客散去,在花烛的映照下,女郎握着陈凤风梧的手不胜晞嘘:“我为你两夜的欢会,不壁艰险坠崖天亡。你可怜我吗?”

“此情藏在寸心,无时敢忘,你的灵魂,大约像明镜一般知道的。”陈凤梧极力的表白着。

温玉莞尔一笑:“如果让柔娘再生,你一定爱她胜过我十倍!”

“你还没有忘记过去的事!”陈凤梧打趣地说。

天亮即起。

温玉说:“以前我身份不明,真可谓‘妾身未分明、何以见姑章’,今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拜见婆母了。”

收拾打扮好,去到后宅对陈母插烛般的拜了数拜,老太太见这样伶俐秀丽的儿媳,自然很喜爱。

久别重逢,两人如漆似胶,柔情似水,难舍难离。

一日晚上,温玉说:“我昨天梦见柔娘来诀别。她羞于见你,让我转告:她已托生某家,十五年后请你到广陵相访。”

“自杀死的人还能转胎托生?”陈凤梧不太相信。

温玉正色道:“她有德无罪,何况沉幽已久,未来可以托生男身,因为不忘你的旧情,仍旧转世为女。”

陈凤梧以为温玉嘲弄他,加之有温玉在身旁,他也没有得陇望蜀的妄想,也就姑妄听之。

后来,陈凤梧虽然屡次仕途不济,终究还是得了个官职。开始任新蔡县令,政绩颇佳,一下子升任秦州的地方官,但是十年没有升迁。总算因他政声卓著委派他去安徽。

赴任途中,渡淮河过邗沟,到达广陵。

“西施的苎萝村就在此,你难道已忘记十五年前的扬州梦约?”温玉提醒他。

果然,屈指算来正好十五年。温玉这时已有两个男孩,陈凤梧也过了少年的颠狂的时候,甚不以为然。可是温玉一再要求他去找寻柔娘。陈凤梧只得听从。找遍了扬州(即广陵)的柳陌花荫也不见形似柔娘的女子。这样过了十天,后来连温玉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正当他们决定离开扬州时,忽然有一穷老婆子领着一个小女孩在驿站乞讨,当时正逢温玉陪着婆母游平山堂回来,她一见女孩立即认出就是柔娘。让陈凤梧借口买使女,留下了这个女孩。

温玉把她领到房中,不禁潸然泪下地说道:“妹妹,为什么苦到如此程度。”

女孩并不明白她说的意思,但也目光炯炯审视温玉。

温玉亲自为她梳洗妆扮,眉目焕然一新,问她年龄果然十五岁。为了不忘其旧,仍然唤她柔娘。陈凤梧也以住事挑逗她,虽然浑然不觉,但颦一笑,活脱脱的一个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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