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并不是养猪大省。

一方面，以2023年数据来看，生猪出栏量1298.3万头、存栏量890.2万头、猪肉产量104.5万吨，三项指标在全国30个省份中均排位19。在全国生猪生产发展规划（2016—2020 年）划分的重点发展区、约束发展区、潜力增长区和适度发展区中，陕西属于适度发展区。

一方面，从饲养数量来看，陕西外来猪种及其杂种的饲养量占全省总饲养量的92%左右；地方品种的饲养量仅占全省总饲养量的8%左右。

但“一叶知秋”。

6月18日，20家陕西餐饮企业与陕西蒲城大红门肉类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蒲城大红门”）现场签订了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这个背景是，猪肉已经连涨6周。

蒲城大红门是谁？

这是一家现代化肉类屠宰加工企业，2008年成立，拥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班产3000头生猪屠宰生产线、班产1500头冷却肉分割生产线，建有设施完善的食品安全检测中心、5000吨冷冻冷藏库。

是什么促使陕西餐帮荟聚蒲城大红门？

据公开信息，这是陕西省餐饮业商会食材源头考察行动第一站，目的是对接原料产地、生产厂家，减少中间环节，为会员企业降本增效。

显而易见，商会看见了餐饮经营的困难。以西安为例，据企查查数据，从2023年6月至今年5月，西安注销吊销2.54万家，同比上升19.3%。

其次，商会感知到了价格的波动。

据农业农村部门监测数据，全国猪肉平均价格已经连涨6周。据6月20日价格采集信息，猪肉价格平均价格28.74元/公斤，涨幅（对比5月16日）15.47%。

从养殖户出售给屠宰场（生猪价格）、屠宰场或肉类加工企业收购活猪（收购价格）、屠宰场出售给批发商或零售商（白条肉出厂价格）、消费者购买（猪肉价格）整个链条来看，每一环节均呈上涨趋势。其中“源头”即生猪价格上涨最为生猛，5周涨幅达21%。

那么读者可能会疑惑，从前文来看，蒲城大红门扮演的是“加工”角色，并不是“源头”啊？

让我们进一步研究这家企业。股权穿透，其背后是北京国资旗下的北京首农食品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京首农”），由其全资子公司北京二商肉类食品集团有限公司100%持股蒲城大红门。

三元牛奶、王致和腐乳都隶属于北京首农。2024年，北京首农实现营业收入1619.71亿元，利润总额31.01亿元，归母净利润13.14亿元。其主营业务种业、乳业、粮食、肉类及水产品等可简称为“菜篮子”“米袋子”“奶瓶子”“肉案子”。一则2020年的报道显示，为保障猪肉市场供应，首农集团五大生猪养殖基地已全面开工，年内即可投产，达产后年出栏将超78万头。

也就是说，蒲城大红门虽不是“源头”，但背靠“源头”。同时，蒲城大红门执行董事、总经理杨辉还承诺，大红门建有自己的配送队伍，可以直接配送上门，且产品价格远低于市场价。

至此事件已经很明晰。我们可以看到：

这是一次商会为会员企业谋求高质量生存空间的大联盟，陕西餐帮集体向上游回溯。6月18日，在参观考察之后，陕西莲花餐饮、西安古都早餐、陕西一春发芽等20家陕西餐饮企业与蒲城大红门现场即签订了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作为成立16年的老牌国企，蒲城大红门长期负担着国家及陕西省猪肉储备任务，起着调控市场、应急救灾、保价稳价的重要作用。企查查数据显示，其曾多次中标韩城市、渭南市市级储备肉承储项目。

这也是国有企业为民营餐饮揭下的一份“英雄帖”。

“源头”养殖场生存情况如何？

假设笔者是一名陕西规模场（年出栏500头以上）养殖户，2023年开始养猪，盘一下账：这1年零5个月平均每出栏一头猪（100公斤左右）约亏损86.96元。尽管饲料流水一样喂、每天给巡山归来的小猪循环播放《大王叫我来巡山》，2023年整年依然有11个月份处于亏损状态，直至2024年2月开始逐渐盈利：5月盈利达到高峰，平均每出栏一头可以赚到143.60元。

我们常常感叹时势造英雄，同样的，“二师兄”的身价也受周期影响。

据陕西省农业农村厅监测数据，陕西省第26周（6月24日-6月30日）猪粮比为7.26：1。一般情况下，猪粮比突破7之后或将见到猪周期快速上行。

如果读者还有印象，我们曾密集讨论过“陕西百亿养猪潮”的起落，其背景是2006年以后的第四轮猪周期，时间为2018年中-2022年4月，历时近4年（详见《超100亿！陕西“养猪潮”来袭》《回报家乡：“首富儿媳”11亿陕西养猪》《省发改委“预警”：陕西“养猪潮”前路如何？》《7.8亿：陕西“养猪潮”转“蛋鸡”了？》）。

这一轮猪肉期之猛，使得并不是养猪大省的陕西也引来了众多外埠“投资客”的跑马圈地。经金融棒棒糖梳理回顾，彼时有230多亿资金（不完全统计）进场。

▲图：外地猪企在陕投资情况

96%资金投向生猪产业链的核心环节生猪养殖，以育肥场为主；

63%资金投向关中：如上图所示，关中投资额约145亿元，大幅领先，其中宝鸡吸引投资约60亿元；陕南约24亿元，落后于陕北57亿元。而无论是从2022年的猪肉产量和2024年陕西省生猪产能调控的规模猪场来看，陕南（44万吨、600个）都领先于陕北（15万吨、570个）。三大区中，关中是绝对的主力（72万吨、1500个）；

53%资金聚集于2020年，将“养猪潮”推向高峰：如果在陕西，你是一名规模场养殖户，这一年平均每出栏一头猪约盈利1243元；如果你是一名散户，约盈利1320元——散户反而比规模场更赚钱？

我们来看两组数据。据陕西省农业农村厅监测数据，第四轮猪周期内，平均每出栏一头猪，规模场：散户为442：459；在周期结束至今的“脉冲期”，规模场：散户为123：106。也就是说，2022年5月之后，陕西规模场养殖的专业化、规模化逐渐压倒散户的灵活性，转变为明显的利润优势。

▲图：2018年6月-2022年4月陕西省每出栏100公斤生猪规模场与散养户盈利/亏损情况

实际上，这一转变在全国范围更早，也更为明显，甚至第四轮周期伊始就已经显现。一方面，环保需求引导规模化，另一方面，根据2018年数据，从净利润指标来看，散养户每头亏损235.52元，规模养殖每头盈利18.19元。到周期结束，2022年中国猪业前20强企业生猪出栏总量占全国生猪出栏数量的比重从8.82%提升为24%，这一周期内在陕投资额最大（约56亿元）牧原股份（002714）以自繁自养模式逆势超涨，独占6%。

至此时，规模扩张，集团猪场专业化养殖已经是大势所趋、烈火烹油。但问题是，火该灭了，油还在浇——产能扩张过快，出栏量居高不下，市场持续供大于求——“猪周期”失灵，2023年全年保持低位震荡态势。

▲图：2006年之后的四轮完整猪周期

据农业农村部数据，2023年全行业生猪养殖头均亏损76元，这是自2014年以来首个算总账全年亏损的年份。

但即使在失灵阶段，各大企业在亏损状态下依然在扩大产能以博取市场份额、押注猪价上行，其中三大巨头牧原股份2023年净利润亏损41.68亿元，温氏股份（300498）亏损63.89亿元，新希望（00876）亏损9.55亿，但2023年前20强企业全年总体出栏量减少仅5万头。

回到我们最开始的问题，随着近期猪价6周连涨、猪粮比破7，产能去化已经13个月，产能存量接近平衡点，姗姗来迟的第五轮周期终于要来了吗？

这是一个过去可能很肯定但现在充满了强烈的不确定性的问题，毕竟当猪周期大概是3-4年一轮周期的“常识”被打破，养猪更像在蹦极，玩得就是心跳。

猪企面临的另一个不可控因素是，国民没那么热衷于吃猪肉了——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猪肉消费量只有3766万吨，人均消费猪肉26.9公斤。与8年前的高峰相比，人均猪肉消费量减少了36%。农业农村部日前表示，肉类消费结构中，猪肉占肉类表观消费量的比重从2000年的65.6%下降到2023年的57.8%。与此相对应，羊肉、牛肉、禽类（鸡、鸭、鹅）消费占比不断提升。

在如此不乐观的大背景及行业整体仍在亏损的状态之下，在上一轮周期中完成规模扩张的大型猪企开始将精力押注在成本，成本下降一分钱，都是扭亏为盈的关键。可以想见，博弈“精彩度”堪比“九子夺嫡”。例如大北农一年（2023.3-2024.3）成本骤降近2元追平牧原股份，但牧原股份4月份相比3月份已经再降0.15元，达到7.4元/斤。

这种焦虑是全产业链的焦虑。并且在陕西商会带领陕西餐帮赴蒲城大红门寻求降本增效的“本地联盟”中更加具象化。

1、餐饮“同侪”不断倒下，活下去成为“第一要义”。

2、自身成本大幅上升，想要活下去就得降本增效。

老乡鸡、老娘舅招股书显示，2019年至2021年间，公司的直接材料成本分别上升了72%、28%，人工成本分别上升了54%、45%。而在这两项重要的经营成本中，人工降无可降的——甚至提高薪资都还在苦恼“用工荒”。对比莲花餐饮2021年与2024年的招聘信息来看，员工招聘综合薪资最低工资涨幅在12.5%-26%之间。

那么只能在材料端下功夫。

3、材料端的成本同样难降。

一方面是，猪价在长周期中的大幅波动本来就很难控，何况现在处于“周期失灵阶段”；基于猪肉价格的敏感性和国家会通过预警机制和储备调节等措施来缓解周期性波动等诸多原因，市场供需双方也很难形成像铁矿石、煤炭一样的长协价。

另一方面是，生猪市场价格变动的风险是整个生猪生产行业的系统风险，对任何一家生猪生产者来讲都是客观存在的、不可控制的外部风险。大型猪企都无法逃脱，何况处于整个产业链下游的中小企业？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看到陕西商会带领陕西餐帮抛出了一种可能：区域性的供销联盟可不可行呢？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记录过陕西11位中小民营老板在钛行业的“抱团取暖”：拒绝价格战和“占山为王”的小企业主思维，而是共谋发展，通过联合成立合资公司陕西华锻新金属材料有限公司来争取“亿元大单”，拿到可以同“一线钛企”竞争的入场券。（详见：《内卷之下“打不打”：宝鸡10位民营老板的奇招！》）

放眼陕西之外，我们还可以观察到中小民营老板在零售领域的“蚂蚁联盟”：2018年，在永辉超市、大润发、家乐福等大型商超加入阿里、腾讯阵营之后，河南金好来、浙江海港超市等20多家区域中小零售商联合成立了蚂蚁联盟，联合采购和议价权、高毛利自有品牌商品的开发，截至目前，营业额已达1000亿元。

这是大象起舞之时，蚂蚁雄兵的力量。

行文至此，新一轮周期要来了吗的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资本投入的大机构有抵抗周期，甚至“左右”周期的力量，中小民营企业未必没有穿越周期的生机。

当然，鉴于此次大红门“英雄帖”中没有肉夹馍企业上榜，所以肉夹馍到底什么时候降价？还是一个尚需等待答案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