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次列车快到终点站申阳车站时,列车长马磊别在腰里的传呼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车队干事高文博给他打的传呼,上面显示一行字:“毛队长调段上任安全科长。”
马磊顿时怔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整个身体空落落的。他一骨碌从铺位上坐起来,扒开窗帘,把整个身子靠在窗框边,漫无目标地看着外面昏黑的天际、山峦、树木、田野。突然,他感觉脸上有凉凉的东西在涌动,一摸是泪水。
毛队长调走了,这么突然,他感觉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依靠。从他开始干列车员,到副车长,到列车长,毛队长就像他的大哥,带着他一路前行指点迷津,照顾有加。他就像一个小屁孩,永远都是一步不舍地跟着毛晓波。
马磊参加工作以前,最佩服的人是父亲;参加工作以后,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毛晓波。毛晓波的为人处世、工作能力、管理方法,马磊感觉一辈子也学不完,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毛队长的境界和高度。
关于自己提干的事情,毛队长在上个月专门向他透底,已经找了段长,基本属于板上钉钉的事情。毛队长叮嘱马磊,在这关键时期,工作上坚决不能出任何事情。现在毛队长调走了,他的事情还会有着落吗?毛队长当初的承诺还算数吗?
马磊掏出一支烟点燃,又把茶杯里的水倒进烟灰缸里。虽然规定宿营车不准吸烟,但他急需抽一支烟来稳定一下心绪。
他转眼一想,毛队长从车队调到客运段安全科是好事啊。虽然车队长和科长都是副科级,但安全科是段上的主要科室之一。有道是“背心改胸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他所知道的,这几年,客运段安全科的姚科长被调到淮州客运段任副段长了,冯科长调分局客运分处任票务中心主任了。毛晓波的父亲现在还是申阳机务段的党委书记,背景比他俩都深厚,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毛队长还会官升一级。毛队长现在是科长,以后有可能是段长、分处长,甚至局长。毛队长一旦飞黄腾达,作为小弟的马磊自然会近水楼台。
想到这里,马磊好像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软绵的身躯立马挺直起来。他穿戴好衣服,又走到车厢端头的洗漱间,对着镜子整理一番,精神抖擞地往餐车那边走去。
晚上二十二点,列车终到申阳。马磊透过车窗,看见站台上来接车的是副队长甘泉生和车队干事高文博。
车刚停稳,马磊就一个箭步跳下来,穿过站台上涌动的客流,走到甘泉生面前立正敬礼。
甘队长握了握马磊的手说道:“辛苦了!”
马磊说道:“领导辛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黄鹤楼烟递向甘泉生,又赶忙把点着火的火机伸到甘队长嘴边。看着甘队长吸了一口烟,马磊又掏出一支烟递给高文博。
甘队长说:“车队人事变动听说了吧?”
马磊点点头。
甘队长又说:“段行办副主任陈继东到咱们车队任队长,我俩是黄店的老乡,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上学。”
马磊“哦”了一声。行办副主任陈继东来当广州车队队长,他心里有点诧异。他知道陈主任是工务段的子弟,老家在申阳南边的小站黄店。一九八二年,他赶上接班顶替最后一班车,接父亲的班分配到客运段,在整备车间洗涤房当维修工。陈继东喜欢文学,平时没事爱写一些诗歌、散文,有几篇还发表在报纸上。段领导看他有些才气,就提拔他为段办信息员,负责客运段的通讯报道工作,后来又当了行办副主任。
应该说陈主任参加工作以来,没有在生产一线从事过客运乘务工作,没有过列车乘务员的经历,对各种客运规章制度和客运一线工作接触也很少,他来广州车队直接干队长,不知能不能胜任这一繁杂、艰辛的工作。
正想着,甘队长说:“马磊,你让伙计们都退乘回家,咱们一会出去找个地方吃夜宵,我请客。”
马磊稍微迟疑,然后对甘泉生说:“队长,你的手机让我用一下,我给老婆打个电话。”
甘泉生有点吃惊:“你老婆买手机了?”
马磊笑着摇头道:“我往家里打电话。陪着领导出去吃夜宵,我告诉她晚回去一会,让她早点睡觉。”
甘泉生疑惑地看着马磊:“厉害啊,家里安装路电了?路子野啊!”
马磊说:“哪里,我哪有那本事啊,是电务段同学让给我一个装机指标。”
甘队长拍拍马磊的肩膀:“给你同学疏通一下,能不能给我也搞个装机指标?”
马磊应道:“请队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马磊又喊上副车长陈建吉、主任列车员刘宏军。他看见列车员胡美丽走在乘务员队伍的最后面,就喊了一声:“胡姐,等一下。”
胡美丽停下脚步,有点疑惑地看着马磊:“车长,有事吗?”
“丁队长在家吗?”
胡美丽杏眼一瞪:“别提那个孬熊,我已经半年没见到他了。”
“正好,咱们陪着甘队长出去吃个夜宵。”马磊说。他知道,几个男人在一起吃夜宵,如果再有一个漂亮女人,那气氛肯定不一样。甘队长刚才说了他和新来的陈队长是老乡,还是发小,那关系肯定不错。现在毛队长调到段安全科,以后广州车队的老大就是陈队长了。虽然甘泉生是副队长,平时没有话语权,只是一个具体干活的角色,车队一切工作和事务都由队长做主,但陈队长对客运工作不太熟悉,他来了以后,肯定要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同学老乡给他当帮衬,为他冲锋陷阵。那么,甘泉生就是不二选择。
过去,他马磊在广州车队有毛晓波罩着,干什么事情都有十足的底气和信心。现在,陈队长来了,广州车队就开辟了陈继东时代,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他要把和毛晓波的良好关系深埋在心,不能再有半点显露。要想继续稳稳当当地干好列车长工作,实现自己下一步的奋斗目标,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先和眼前这个甘副队长加深关系。
好在马磊过去一直对甘队长尊敬有加,见面都是恭恭敬敬地汇报请示工作,甘泉生对马磊的印象一直不错。
来到车站广场对面的“严老二饭馆”,店老板是一个大胖子,一看是马车长他们几个,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擦桌子、摆凳子、上烟、倒茶。
马磊说:“胖哥,来一盆板栗焖土鸡,其他你再看着安排几个菜。我们领导来了,你可要货真价实啊,不要拿对付坐车旅客那一套对付我们。”
店老板笑道:“哪能呢,保证让领导满意。”
甘泉生坐在餐桌上席,喝了一口才泡上的申阳毛尖茶,然后对马磊说:“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啊。”
马磊赶忙道:“今天晚上我斗胆给甘队长布置一个任务。”
大家听闻有点诧异,甘队长也不解地看着马磊。只见马磊笑道:“甘队长的任务就是吸烟、喝酒、吃菜、说笑,其他任务由我完成。”大家哈哈大笑。
马磊走到柜台边,看看饭店摆的几种酒觉得价格太便宜,都是对付周边上下车旅客,说不定还是小作坊的假酒。他拿出四百元递给刘宏军,让他去前面商店买两瓶“宝丰大曲”,一条另加四盒“红塔山”烟。
有胡美丽参加,夜宵的氛围热闹了许多,甘泉生也没有了在车队时的那种威严和派头,不停地和胡美丽说笑。甘泉生很会讲一些荤段子,逗得胡美丽他们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功夫,服务员端上来几碟菜,还有赠送的两小蝶花生米和腌萝卜。
刘宏军买东西也回来了,马磊把四盒“红塔山”放在桌子上,又走到甘泉生身旁,把一条“红塔山”装进他的斜挎包里。马磊一眼看出,这个真皮挎包还是他去年在广州买回来送给甘队长的。
甘队长今晚特别放松,情绪非常高。马磊几人轮流给他敬酒,甘泉生都是来者不拒。特别是胡美丽,喝着喝着,把坐在甘泉生身旁的副车长陈建吉撵起来,一屁股坐在甘泉生身旁,和他连续碰了两大杯。看着甘队长兴致正高,胡美丽摇着甘队长的胳膊说:“甘哥,老妹有点小事求你啊。”
甘泉生有点醉意地看着胡美丽,拍拍她挽着胳膊的手说道:“美丽老妹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当哥的一定竭尽全力。”
胡美丽把家里面临的困难情况给甘泉生说了,也感谢马磊车长对她的照顾。她想去行李车当行李员,请甘队长一定要帮她这个忙。
甘泉生“嘁”了一声,吸了一口烟说道:“小事一桩。过两天我和陈队长商量一下,把你调整到行李车。他听我的。”
胡美丽激动的又和甘泉生碰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马磊说:“胡姐,看来今晚你陪领导吃饭还有意外收获啊。”大家也跟着一起起哄。
正在这时,马磊的传呼机响了,他一看是老婆邢娟打的传呼:“我有点发烧,现在去铁路医院急诊科,你吃完饭直接来医院接我。”
他拿着传呼机走到甘队长面前,低声附在他耳边说:“甘队长,我老婆发高烧了,她要去医院......”
甘泉生看看传呼机上的内容,推了他一把:“你赶紧回去,快回去!”
马磊对陈建吉说:“吃饭的钱我已经结过了,等会你们几个再陪着甘队长去工区路歌舞厅唱一会歌。唱完歌一定要把甘队长、胡姐送到家门口。”说着从兜里掏出三百元递给陈建吉。
看到老婆打的传呼,马磊心里急的不行,酒意全无。他叫了一辆三轮,急吼吼地往家里赶。
打开门,只见邢娟坐在沙发里,脸上露出猜测不透的笑意,没有一点有病难受的样子。
马磊吃惊地看着她:“老婆,怎么回事?你没有发烧啊?”
“坏蛋,我要不说发烧去医院,你是不是还不回来?”
马磊问:“儿子呢?”
邢娟朝小床努努嘴:“早睡着了。”
马磊心里想,我这么精明的人,又被媳妇骗了。看着她那妩媚无比的眼神,完蛋了,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