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改革开放年代,铁路这个“封闭王国”也渐渐被外面的开放思潮、金钱意识所侵袭,“王国”的疆界院墙正一点点击破、坍塌。
申阳车务段所属的三等站、四等站、线路所,大都处于沿线市、县、乡、镇的层层包围中。与铁路线并行的,还有一条横贯南北的国道。在这条国道上,日夜川流不息地疾驶着全国各地的运货大卡车。为了服务这些口袋里装着鼓囊囊钞票的卡车司机们,沿国道两边,无数家汽修店、饭店、旅店、按摩店也运应而生、生意兴隆。
一些在车站当班不能回家的职工,被服务热心、价廉物美的路边小饭店所吸引,趁着在车站休班的时间,三三两两约着悄悄溜出车站,到这些路边饭店点上几个菜,要上两瓶酒,五魁首、六六六地吃喝起来。他们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和周边的店老板、老板娘个个混得非常熟络。等到酒足饭饱之时,再去闪着七色彩灯的按摩店,花几十元钱让老板找个小姐浑身上下按摩一番。有的职工留恋于路边按摩店,有空就往路边店跑,夜不归宿,一个月的工资几乎全部砸在按摩小姐身上。
当年,在铁路家属院里,职工家属最讲究的就是名声,就连夫妻吵架,也是关起门来小声小气争几句,生怕被别人听见笑话。更不用说两口子闹离婚的事情了,要是听到谁家离婚了就算是铁路家属大院的稀奇事。
但是,自从改革开放以来,铁路地区的一些男男女女思想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在穿着上,一扫过去艰苦朴素的传统观念,什么洋气时髦的奇装异服都敢穿出去,招摇过市;在婚姻上,也少了过去那种男外女内、恩爱相守的习俗。一个最突出的现象就是追求金钱、追求物质、追求享受、追求刺激。
在一般人意识里,好像走南闯北的机务段机车乘务员和客运段列车员是玩得最花的,离婚率也是最高的,其实不然。仔细了解一下,才知道两地分居最多的车务段职工,才是离婚率最高的。
这不,仅仅一个康里车站,干部职工百十来人,这两年已经离婚和正在闹离婚的就有二十多人。就连车站党总支书记毛玉成,他一方面要做离婚职工家庭的调停工作,而自己还要费尽心思去化解老婆要和他离婚的问题。
前天,车站调车员李民勤的老婆小马带着岳母,还有两个姐妹来到车站,要求车站毛书记对李民勤进行处理,并且她还要与李民勤离婚。她说,李民勤这半年几乎不回家,打电话一问就说车站有事需要值班。家里孩子不管,工资不交一分钱,只顾着自己买西服、买皮鞋,花天酒地地潇洒。最让小马气愤和难以启齿地是,李民勤回去和她过了一次夫妻生活,就让老婆染上性病,去医院花几千元还没有治好。娘家人气愤地质问李民勤是从哪里染上的脏病,他打死不承认,还说老婆不知道在哪里染的病,来故意冤枉他。小马的两个姐妹也责怪车站怎样教育出这样劣等的铁路职工,让毛玉成感到脸皮发热、无地自容。
等毛玉成好不容易把李民勤的老婆家人劝解走,他立马给李民勤打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毛玉成问他前因后果,李民勤也是一肚子牢骚和委屈。他老婆小马是市百货大楼采购处的副经理,常年在外面跑业务,对他这个在沿线当工人的丈夫十分嫌弃,几乎很少同意和他过性生活。这一次还是李民勤回去休班时,喝了几杯酒后强行和她过的夫妻生活。
李民勤在家属区也听到一些对妻子的风言风语,说在三更半夜,经常有一个人开着皇冠轿车把她送到家属院楼下,看样子两人的关系很亲密。李民勤也问过老婆,她只说是百货大楼的同事,再问多了就是吵架。渐渐地,李民勤在车站下班也不愿意回家了,就住车站宿舍,约着几个伙计出去喝酒、打牌、洗脚、按摩。老婆说脏病是李民勤传染的,李民勤还怀疑是他老婆传染的。
长期的两地分局,夫妻感情自然生分,再加上无法照顾妻子的情绪,无法照顾孩子,无法解决家庭琐事,怨气和矛盾不断,日积月累终会爆发。
掐指一算,毛玉成到康里站已经五年了。去年,党委刘书记答应了他的请求,调回车务段任监察科长,或工会副主席。级别虽然没变,但每天可以下班回家,帮着老婆做一下家务,接送孩子上学,逐步缓和与妻子的矛盾。
谁知,站长知道毛玉成要调动的事情后,几次到段上找刘书记,找沈段长,说他们是黄金搭档,如果段上把毛书记调走了,他的工作就不好开展,安全生产也无法保障。刘书记只能安慰毛玉成再干一年,到春运后一定把他调回段机关。毛玉成只能服从车务段的决定,但他知道,他们的婚姻恐怕坚持不到春运以后了。
春运前夕,铁路分局人事分处副处长带领两名工作人员来到段机关,面见段长沈兴成、党委书记刘长宝以后,宣布了两件事情,一好一坏。好事是分局决定调申阳车务段安全技术科科长于维博任省城车站副站长。
两位段领导听到宣布后,是既高兴,又不舍。本来,车务段在前段时间专门向分局领导打报告,请求将段安技科长于维博提拔为段长助理。谁知报告是被领导批准了,但于维博却被调走了,而且位置比申阳车务段的位置更重要。
申阳车务段好不容易发现和培养出来的一个人才,就这样被铁路分局抢走了。
有好事当然也有坏事。人事分处还带来了对石山车站站长龚峰严重违纪案件的处理决定:给予申阳车务段主管运输的副段长严松涛行政警告处分,给予石山车站站长龚峰行政记大过处分,撤销车站站长职务,降为干事级,由申阳车务段另行安排工作。其他涉案违纪人员由车务段依规以纪处理。
石山车站在办理运输业务中。违规开取“鸳鸯票”套取运输进款的违纪案件,经过分局纪委和有关部门调查,终于有了一个处理结果。
其实,沈兴成心里是清楚的,石山站的鸳鸯票问题远不止分局纪委通报的那么多,而是问题非常严重,分局从多方面考虑,没有进一步深入展开调查。一方面,分局不想把这个事情搞成全分局、全路局,甚至铁道部都出名的反面案例,这样,分局领导也会感到脸上无光;另一方面,车务段党委书记刘长宝,凭着一张老脸,多次往返车务段与分局之间,做了大量工作,最终按照“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保住了龚峰的饭碗,避免了他去监狱吃牢饭。
今天上午,段长沈兴成让行办主任唐振邦通知基建办主任老牛、经济计划员小吴到他办公室来一趟,他要询问车务段“一亭两小三室”(接车亭、小食堂、小浴池、行车室、职工寝室、文化活动室)工程进展情况。当初制定计划时,要求必须保证在年底之前一定要完工,投入使用。
基建办主任老牛说:“段长,现在只剩下两个站的收尾工作还没完成,其他所有车站的工程都已经完工,并且正常使用。”
段长说:“老牛,投入使用了不算完,还要保证施工后期的质量。财务科要扣留施工单位百分之五的工程款,一年以后如果没有质量问题再付清。不然到时候出了问题找不到人。”
老牛点头称是。
段长又对计划员小吴:“你要去分局计划分处多走动,带上一些土特产,及时把分局拨付的资金划给咱们。另外,对明年的计划也要多找多喊多要多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小吴说:“请段长放心,我保证做好工作。”
段长说:“把你放到这个重要的位置上,我不听你事前保证,我要看你事后成效。”
年末岁首,整个车务段的工作很繁杂,他沈兴成的工作也更繁忙。但沈兴成还是决定静下心来,沉下身子,要去下面的车站走一圈,一个站一个站地检查,了解和掌握生产一线的真实情况,为明年整体工作思路提供相识依据。他知道,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和到现场实地查看,效果绝对不一样。
他已经和刘书记商量过了,刘书记也同意他的想法。还是和上一次一样,以车务段办公大院为分界点,他俩一个检查南边的十几车站,一个检查北边的十几个车站。这一次沈兴成选择了北边。
沈兴成依然是不打招呼地来到四等站马庙车站。他让司机把车停在离车站还有一里多地的位置,和行办主任唐振邦一起下车,步行来到车站。他要看一看车站在日常管理和面貌环境整治的真实情况。
马庙车站的站房站舍还是六十年代末建设的,随着风雨蚕食,早已破败不堪。沈兴成过去来过检查两次,每每都能看到车站职工无助和失望的眼神。
走上站台,车站整个面貌焕然一新,让沈兴成为之一振。站台上坑坑洼洼的地面已经全部补上了方形砖块,车站两头和行车室前竖起几根照明灯杆。行车室外墙全部粉刷成铁路车站特有的暗黄色,屋顶也换成了大红的金属波浪瓦,整个车站显得整洁、大气、上档次。
正在车站值班的副站长看到段长来检查,显得十分激动,捧着笔记本就要汇报工作,沈兴成摆摆手说道:“不听汇报看成效,走,去你们的小食堂、小宿舍、小食堂看看。”
沈兴成仔细检查了一圈,最后来到行车室。行车值班员看到段长沈兴成,立即起身敬礼:“报告段长,我是钱启贵,感谢段长对我的关心照顾。”
沈兴成握着值班员的手说:“哦,你就是钱师傅啊,段劳人科怎样回复你的?”跟在身后的副站长有点不解地看着钱启贵。
钱启贵继续说:“前天段劳人科派人到我家了解情况,查看了我糖尿病、高血压住院病历资料,说同意 把我调回申阳北站,大概这几天就能办妥。以后离家近了,我看病治疗就方便多了。”
原来,钱启贵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在离家很远的几个四等站上班,长时间的熬夜和吃饭、休息不规律,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和高血压,需要每天吃药和打胰岛素。由于在小站上班,治疗和拿药都十分不便,他多次向站长报告实际情况,要求调动到离家近一些的车站,但都没有动静。他也给段劳人科打过几次电话,诉说自己的病情,要求给予照顾。段劳人科的答复是人员紧缺,暂时无法解决。最后,他横下心给段长沈兴成写了一封求助信,并附上自己的病历资料。想不到段劳人科很快就和他联系,并亲自派人到他申阳家中了解情况。
钱启贵拉着沈兴成的手,满脸激动,眼睛里也含着泪花:“我老婆还说让给您送几斤小磨油和红薯粉,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沈兴成笑道:“好,好,你们的土特产我一定收下。好好工作,好好保养身体!”
走出行车室,沈兴成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们的职工真是太好了,太容易满足了。本来我们是亏欠职工的,对职工在工作生活上出现的问题就应该及时解决,做的更好。现在,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职工反而认为是在恩赐,激动不已,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段长沈兴成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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