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变对于宋人来说是一次心肌梗塞。
王安石变法仅仅过去了42年,宣和五年还通过海上之盟“收复”了燕云六州,北宋无论是在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没有崩盘。第一次开封保卫战,一个李纲就轻易打退了金人的进攻。
李纲
对于金人来说更是一次意外之喜。
他们也没想到徽钦这一对活宝如此会折腾,名将闲置,神人守城,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开封。
但这也给了原本只想南下打一打秋风的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1127年3月,徽钦二宗被押往北国,随行的还有一众嫔妃及赵家的所有儿郎,除了一个赵九妹。南宋史家给它起了一个遮羞的名字——“二圣北狩”。
二圣北狩
这时金人也面临一个两难选择。仗是打赢了,可接下来怎么办呢?
再留着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宋王朝吗?那又何必打这一仗?可如果废了赵氏的话,那北宋的辽阔疆土,又该怎么来管呢?
自己一无经验,二无准备,三还有点忐忑不安。毕竟宋可是与辽鼎足而立一百多年的经济强国,自己刚灭完辽还没来得及消化呢?
金国的统帅们为了这事,也是愁坏了,最后还是完颜宗望琢磨出来一个损招。
他说:“他日赵氏必复兴,今吾务广地而兵力不能周,是自贻患也,不若以黄河为界。”意思是,中国太大了,实在是不方便管理,不如就要黄河以北,以南嘛,找个汉人来替我们管理,岂不美哉?
完颜宗望
完颜宗翰首先表示赞成:“二太子此言有理,我推举萧庆留守开封,负责中原及江南日常事务。”
但萧庆一点也不傻,当堂表示自己能力不足,希望继续跟在领导身边学习............
萧庆不干,大家又琢磨着找下一个冤大头。原辽朝降将刘彦宗是汉人,于是又纷纷推他出来管理北宋。刘心里也清楚,前脚这帮煞星走开,后脚脑袋就得让北宋军民摘掉,自己比萧庆傻吗?不干,坚决不干。
这时东京留守王时雍发言,强烈要求立张邦昌为帝。
完颜宗翰一拍大腿,着啊!怎么没想到这个哭哭啼啼的老头呢?于是此建议,博得了与会人员的一致通过和赞赏。
完颜宗翰
知道张邦昌为什么不立年号,不用天子礼仪,称予不称朕,连内宫门都贴上“臣张邦昌谨封”的字条了吧?就是怕宋室秋后算账啊!
所以,一有赵构的消息,张邦昌就屁颠屁颠的归政了,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这一点赵构做得恁不地道。如果赶上一个死心塌地跟随金人的,比如后来的伪齐,他就不敢如此“放肆”了。
张邦昌
对此,金人自然恼怒非常,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缓冲,他们也想明白了,不把宋人打残打痛,自己不用想安稳在黄河北做什么“太上之国”,于是,金兀术兄弟俩决定再次大举南侵。
建炎三年(1129年)九月,金人兵分两路进攻两淮和江浙:其中西路军由金兀术率主力,经庐州、和州,渡江攻临安。
东路军则由完颜昌率偏师经楚州南下,攻扬州,策应西路作战。
金兀术一路势如破竹,仅用了三个月即从马家渡渡江,于同年十二月攻占了临安。
金兀术
而这时的赵构一路狂逃,先是从临安逃到越州(今绍兴),又从越州逃到明州(今宁波),觉得还不保险,又逃往定海。
金兀术则是一路狂追,他派阿里、蒲卢浑为先锋,率精兵四千,蹑着赵构的尾灯急速追击,又派讹鲁补、术列速取越州。阿里军连破宋军,逼近明州。
赵构被逼无奈只得下海。
说实话,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愿下海。那不只是安全问题,更是一个形象问题。赵构顾不得了,他从定海入海,目标温州。
赵构逃跑路线图
运气很不好,这么点路,还在海岸线边上,居然遇到了大风雨,舟覆人没,兵力急剧下降,这一下更不敢上岸了。
建炎四年(1130年)正月初一,赵构的船队在海中下碇停泊,君臣过新年,唯一的乐趣是看海鱼练弹跳,一尾海鱼不小心蹦进了船舱,随行的吴夫人,连忙恭喜夫君,说这是“周人白鱼之祥也”,赵构才稍感安全。
赵构与吴皇后
就这样,船队时刻改变航线、泊点,一直持续到二月中旬,赵构才敢上岸,住进了温州州衙。
因为金人终于撤军了。
金兀术也是一个狠人,他一路追着赵构,从长江边一直追到了昌国县(今浙江舟山岛),还不罢休,抢了商船,组建水军。他明知自己水性不怎么样,还是下海抓人去了,结果,迎头遇上了提领海船的张公裕。业余的被专业的痛打一顿,才清醒过来,从此离海远远的。
金兀术
据说金兀术当时很不甘心,他向海中遥望,隐约发现一座小山,问左右是哪儿?回说是阳山。他苦笑一声:“当年唐朝西征,打到了阴山,这回我东征,到阳山了,也该止步了。”于是撤军。
金兀术撤军的原因除了捉赵构没指望,还有两点——
一是金人一路劫掠,收获颇丰,人心思归;二是完颜昌率领的那支偏师被赵立堵在了楚州,长达半年。金兀术本想通过楚州转送辎重,目标没实现只得南返。途中又被韩世忠在黄天荡摆了一道,被岳飞在清水亭、牛头山揍了两遍,于是撤退之心更坚。
韩世忠
由于韩、岳在宋金东线战场上的强势,金朝开始将战略进攻目标转向西线,妄图效仿西晋灭东吴,据川蜀顺江而下灭南宋。
而要据川蜀必先攻关陕。建炎四年四月,进攻江南的战事一结束,完颜娄室即长驱入潼关,妄图一举占领关中。
这时南宋经略关陕的是川陕京湖宣抚处置使张浚。他因在苗刘兵变中救驾有功,被赵构相中,入知枢密院事。赵构抓到救命稻草,自然要效仿古人,与之彻夜长谈。
苗刘兵变
君臣榻前问对,其乐融融,张浚趁机售卖他的抗金良策:倘若金军由陕入蜀,则东南也将不保,愿以身委事。
赵构一高兴,许他便宜处置之权,并节制永兴、环庆、熙河、秦凤、泾原五路军马。
张浚走马上任,完颜娄室也攻入潼关。宋都统制曲端派部将吴玠等在彭原店阻击,自己则率军在邻州声援。
彭原店一战,吴玠表现神勇,浴血奋战不退一步,金人在付出巨大伤亡后仍难以取胜,重压之下,身经百战的名将完颜撒离喝竟崩溃的嚎啕大哭,由此得了个“啼哭郎君”的外号。
完颜撒离喝
可惜,金军毕竟势大,又有完颜娄室不断派军来援,吴玠最终先胜后败,退守泾原。他也因曲端失约不援,而与之交恶。完颜娄室见吴玠等全师而退,拣不到便宜,也退回河东。
而这时,张浚却误以为金军主力还滞留江淮,打算组织反击战以减轻东线压力。曲端对此持有异议:“万一轻举,后忧方大”,但张浚听不得反对意见,以彭原失利为由将其投入大狱(富平之战后,将其铸成死罪杀害)。
张浚
随后张浚命五路经略大军,屯驻邻州,准备发起战略反攻。
先不说反攻的时机是否得当,但张浚的应对却是一无是处。
也许是为了显示“堂堂正正”,他竟学起了宋襄公,战前数次致函金帅,通知约日决战。
有了他的提醒,完颜宗翰急命远在江淮的金兀术火速入关,与娄室会师,以应对宋军的反攻。
完颜宗翰
九月,张浚集结熙河经略使刘锡、秦风经略使孙偓、泾原经略使刘锜、永兴经略使吴玠、环庆经略使赵哲,五路兵马共计四十万,战马七万,移师富平,以刘锡为帅迎击金军。
其时,兀术军近在下圭,娄室却远在绥德,宋军完全可以先一举收拾势单力孤的兀术军,再来对付南下的娄室军。但张浚的“襄公仁义”却白白浪费了良机。
金兀术允诺而不出战,以争取时间,部署战阵。王彦(原八字军首领)、吴玠都提过速战建议,但张浚拒不采纳。
金兀术
十四日,双方决战富平,金军有备而战,金兀术亲统金兵猝然而至,移土填泽,攻击最薄弱的环庆军,赵哲擅离所部,望尘惊遁。吴玠、刘锜虽身先士卒,奋勇冲杀,无奈腹背受敌,而败阵。宋军五路皆溃,辎重尽失。张浚杀赵哲,贬刘锡,以脱罪。
富平之战后,宋军退保川蜀,金军则控制了关中。
有论者以为富平之战虽然失败,但大大减轻了东线压力。实际上,富平之战前,东线已经基本无战事,至于东线金军后来没再南下,也主要是因为岳飞、韩世忠等抗金力量的强大,富平之战纵有作用,也微乎其微,比起关陕大局的失利来,实乃功难抵过。
岳家军
金兵乘富平战胜的余威,尽夺关陇六路,张浚急命吴玠扼守大散关东的和尚原,以控制由关中入汉中的要塞。
绍兴元年(1131年)十月,金军为了夺取汉中,进窥川蜀,发兵进攻和尚原。金将没立率师出凤翔,乌鲁折合出阶、成,准备合攻吴玠。
但吴玠自富平战败以来,早就积粟练兵,修城建隘,因而两支金军虽轮番猛攻,却无法实现合围。
吴玠练兵
兀术闻讯,以为奇耻,调集十万大军,发誓夺下和尚原。双方激战三日,吴玠先命“驻队矢”持强弓劲弩轮番怒射,击退金军;同时派出奇兵,掐断金军粮道;最后又巧使计谋,趁乱夜袭,连破金营十余座,杀死敌军以万计。金兀术也身中流矢,上演了曹操割须断袍的一幕:“仅以身免,乘梯亟剔其须髯遁归于燕山。”
金兀术逃回后,即调陕西经略使完颜撒离喝再次与吴玠对峙。
而吴玠则让其弟吴璘驻守和尚原,王彦守金州,自己率主力移屯河池(今甘肃徽县)。
吴玠
绍兴三年(1133年)正月,撒离喝攻克了金州,直逼宋军在川陕的桥头堡兴元府(今陕西汉中)。知府刘子羽遣使告急,同时派兵扼守兴元的屏障饶风关。
吴玠亲率数千精骑,由河池日驰三百里,救援饶凤关,令撒离喝大惊失色:“怎么来得这么快!”
撒离喝指挥仰攻,宋军强弩齐发,大石砸压。双方鏖战六昼夜,金军尸积如山,始终无法破城。后来有降兵给金军指路,从险道绕至关后,又以死士居高临下前后夹攻,吴玠才无奈撤退。
吴玠退保仙人关,以防金兵由风翔入蜀。刘子羽则率三百死士遏守三泉,以保蜀口。
撒离喝虽一度攻克饶凤关,占领汉中,但孤军深入,补给困难,更兼瘟疫流行,王彦收复了金州,又形成关门之势,只得放弃汉中。回撤途中,又遭吴玠掩杀,死伤盈万。
饶风关之战,金军虽胜而不胜,宋军虽败而不败。
之后,吴玠调整防御策略,加强了仙人关的战备,以便在和尚原失守的情况下,另有一道阻挡金兵入蜀的铁壁。他在仙人关修筑了名为“杀金坪”的营垒,并采纳吴璘的建议,在其后再建一道隘寨。
同年岁末,金兀术再次攻蜀,这次他命将士带上家眷,准备入蜀后作久居之计。金军志在必得,攻势凶猛,和尚原失守,吴璘率军转移。
金兀术
次年二月,金兀术、撒离喝率十万金军直扑仙人关,吴玠仅以万人分隘据守,恰吴璘援军赶到,双方激战三日。金军果然突破了杀金坪,但在第二道隘前被吴璘的驻队矢击退。史称,关上关下尸体密布,血流成河,宋军旗帜始终飘扬。
金军长途跋涉,时间一长,疲惫不堪。三月一日,宋军大举反攻,金兵全线崩溃。
仙人关之战让金人认识到进攻川蜀时机远未成熟,史称金军从此“乃不敢窥蜀”。
由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和尚原、杀金坪入选中兴十三功)构成的西线三大战役,显示了吴玠卓越的军事才能,既对屏卫川蜀起了决定作用,也有力支援了东线战事。
吴玠
其后,张浚受召回临安,一度被贬。而吴玠则以四川宣抚副使的身份主持川蜀的战守大计,他加强战备,推广屯田,汰除冗员,与金军对峙达十年之久,以至有史家认为,倘若没有他,早就丢了四川,甚至南宋亦不能苟安。
论南宋初年名将,也许只有岳飞能稳压吴玠一头。中兴四将中的其他三位,张俊更像是一名政客,陷害岳飞更是千古之罪;刘光世坑队友,虚报军额,还是人尽皆知“长腿将军”;韩世忠虽然好上许多,有黄天荡、大仪镇这样的经典名战,但他最擅长的是率小部队作战,而且还是水军。
中兴四将
只有吴玠和岳飞能以步克骑,可惜吴玠一生只打防守战,比之岳飞的指挥大集团骑兵克制游牧骑兵还是稍显不足。
但吴玠被称为南宋最坚固的“盾”,也算实至名归。